不知是连日来的奔波耗了元气,还是方定城地底那条千年灵脉与他先天根基隐隐相冲,谢令璋还未来得及细看这座古城的风貌,便在一场倒春寒里病倒了。
起初只是些许咳嗽,他并未在意。谁知当夜便发起高热,浑身滚烫,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气息。医修匆匆赶来,指尖凝着灵光搭在他纤细的腕脉上,沉吟许久,才缓声道:“小公子这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先天灵根有缺,本就比旁人孱弱些。如今春寒侵体,加上……心绪郁结,几相交迫,这才发作起来。”
于是,鹭洲馆内终日弥漫起苦涩的药气。一碗碗浓黑的汤药被端到榻前,起初谢令璋尚能强忍着灌下,后来闻到那气味便阵阵作呕,胃里翻江倒海,任人如何劝说,也只是紧闭着唇,倔强地摇头。
直到先生端着一盏温热的药,坐在他榻边。白玉药匙轻轻搅动深褐色的药汁,先生的声音比药气更温和:“阿辰,听话。这药里加了安魂草与清心莲,最是温养灵脉,固本培元。”
谢令璋抬起因高热而湿润的眼睛,望着先生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神情,心头那点抗拒忽然就融化了。他顺从地张开嘴,一勺接一勺,将那难以言喻的苦涩咽下。仿佛只要先生亲手喂的药,再苦也能化作甘泉。
先生问他:“医师说你心绪郁结,告诉先生,在烦忧什么?”
谢令璋将半张脸埋进锦被,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想先生。”
先生失笑,用指节轻轻拭去他唇边的药渍:“傻话。我如今就在方定,日日都能见你,还想什么?”
谢令璋知道先生就住在不远处的容安居,可那份思念如同不受控制的灵气,在空荡的经脉里横冲直撞,绵绵不绝。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愈发滚烫的脸颊埋进先生带着清冽药香的衣襟里,无声地落下泪来。泪水很快浸湿了一小片布料。
先生的手轻轻抚过他汗湿的发丝,指间流转着温和的安神诀,带来些许清凉:“既如此,那我便搬来鹭洲馆陪你,可好?”
谢令璋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只是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哽咽道:“要先生。”
要先生爱他,要先生疼他,要先生眼里永远只看得到他。他知道自己是个贪心的孩子,可他大大的贪心里,从始至终,也只装着先生这一个人罢了。
病势沉沉,他连运转最简单的清心诀都提不起力气,整日昏昏沉沉。
四叔谢徽闻讯赶来时,见他小脸烧得通红,蜷在云榻上如同被雨打湿的雏鸟,心疼得不行。他毫不避讳病气,径直伏在榻边,握住谢令璋滚烫的手,将一缕温和纯净的木系灵气缓缓渡入他枯竭的经脉。
“阿辰,你要乖乖服药,快些好起来。”谢徽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春风吹过新发的柳梢,“春天已经到了,你院子角落那几株玉梨,前两日都鼓起了花苞,眼看着就要开了。等你痊愈了,四叔带你去城郊的马场,我新得了一匹温驯的踏云驹,通体雪白,脚程极好,教你骑它好不好?”
谢令璋望着徽叔近在咫尺的、写满殷切关怀的脸庞,和他渡来的那缕带来生机的灵气,忽然觉得,为了这份温暖,连日来满口的苦涩,似乎也都值得忍耐了。
他轻轻回握住谢徽的手指,微弱地点了点头。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滋润着新发的绿叶。秦艽伯母派来的侍女悄悄在廊下挂起了驱散湿气的药草香囊,淡淡的艾草气息与屋内的药香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奇异的安宁。
谢令璋在朦胧中想,或许方定的春天,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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