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托先生的洪福,借着每日温养的灵药和谢徽渡来的精纯灵力,谢令璋的身子一日日好转。不过三五日,那苍白的小脸便恢复了血色,又能活蹦乱跳地在庭院里练起基础剑诀了。

小孩子的心性便是如此,一旦被娇宠过,便忍不住要恃宠而骄。

病愈后的谢令璋愈发黏着先生,整日缠着他陪自己练剑,听他讲道,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旁打坐修行,也觉得心满意足。先生待他极尽温柔,耐心十足。可先生终究是大人了,总有忙不完的宗门事务和修炼要务,不能时时相伴左右。

每逢先生离开方定外出办事,谢令璋便像只失了巢的小雀,转而跑去定安楼寻谢徽玩耍。

四叔待他极好,从不嫌他烦扰。他让谢令璋骑他灵兽苑里那匹通体雪白、性情温驯的踏云驹,玩他那套用灵力催动、会自己演练拳法的梧桐木偶,还将自己份例里那些用灵花蜜制成的、蕴含精纯灵气的百花糕,都省下来留给谢令璋吃。

谢徽的纵容如春风拂面,细致入微,可谢令璋心底最眷恋的,仍是先生那道清冷如月、却又让他无比安心的身影。这份喜欢,没有道理,不问缘由,如同飞蛾注定要扑向烛火,如同溪流终究要奔向江海——是刻在命魂里的本能,是他与生俱来的牵引。

谢令璋愿做先生座下最虔诚的信徒,不求长生,不问大道,只求先生那深邃沉静的目光,能为他这个小小的身影,停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春深似海,连廊前的玉梨都已谢尽,嫩绿的叶片在枝头舒展开来,郁郁葱葱,可谢檀却迟迟没有来方定找他。

谢令璋每日练完剑,总要跑到府门前那光滑的石阶上,踮着脚张望片刻。

朱雀大街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却总不见那个他最熟悉的身影。

他心里像是被什么柔软又沉重的东西堵着,又酸又胀——他有些怨谢檀,怨他说话不算话,怨他让自己独自面对这座陌生又繁华、让人无所适从的城。

可当夕阳把天边的云霞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当院中的流萤开始明明灭灭地飞舞,那点因等待而生的怨气,又悄悄化成了更为绵长深切的思念。谢令璋想起白蔼山朦胧的晨雾,想起沅筠湖碎金般的波光,想起他们挤在一张小床上,借着月光说悄悄话的无数个夜晚。

他取出谢檀留下的那枝早已干透、却依旧隐约带着香气的故梦花,指尖轻轻摩挲着脆弱的花瓣。先生说,传讯的纸鹤早已抵达稷薿,周伯伯回信说谢檀正在闭关,全力冲击练气中期的瓶颈。

谢令璋知道修行要紧,突破境界更是马虎不得,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嘀咕:难道就不能提前出关,哪怕只是来看我一眼吗?这种别扭又委屈的心思,像春蚕吐丝,一圈一圈,把他自己缠得透不过气来。

直到某天夜里,谢令璋对着窗外那轮半圆的月亮,下意识吹响“唤萤”时,他却忽然明白了自己并非真的在生气,只是太想念那个会偷偷替他写完功课,会在他害怕时轻轻握住他手的阿檀哥哥了。

这份思念,就像故梦花那看似消散、实则萦绕不去的香气,早已渗进他的灵脉深处,在每一个独处的寂静时刻,悄然苏醒,撩拨心弦。

时光流转,在谢令璋生辰九月廿六的前几日,鹭洲馆庭院里的枫叶正红得似火,绚烂夺目。那日他正在廊下午憩,秋日温煦的阳光透过疏疏的竹帘,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几片金红的灵枫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停在他微皱的衣襟上,他也浑然未觉——那时他正做着关于白蔼山的梦,梦里沅筠湖的波光还映着夏末最后一批流萤,恍如昨日。

忽然,一股熟悉至极的清灵气息靠近,比记忆中更加凝实、温润。

谢令璋眼睫微颤,缓缓睁开尚带迷蒙的睡眼,竟看见谢檀就坐在他榻边的蒲团上,眉眼含笑,目光温柔地望着他,一如往昔。

谢令璋高兴极了,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声音里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与难以自抑的哽咽:"阿檀哥哥!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谢檀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臂,温柔却坚定地回抱住他,掌心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轻轻拍着他的背脊,一如从前在白蔼山,他做了噩梦被惊醒时那般。谢檀的袖间带着稷薿特有的、清冽的竹叶香气,混着秋日微凉的风,一同萦绕在鼻尖,让谢令璋恍惚间以为仍在梦中。

片刻后,谢檀才低声解释,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歉然与无奈:"其实我早该来了。只是父亲说你病中需要静养,不宜被任何人打扰,硬是拦着..." 他顿了顿,"我前后传了好几次纸鹤,想问你的情况,却都石沉大海。"

谢令璋这才恍然,原来不是谢檀不想来,是先生从中阻拦。心里积攒了数月的那点委屈与埋怨,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满眼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重逢欢喜。他把脸深深埋在谢檀肩头,蹭了蹭,闷闷地说:"我早就好了。先生骗人。"

谢檀轻轻笑了出来,指尖凝起一缕清风,体贴地拂去谢令璋发间沾染的落叶:"现在不是来了?专程来给你过生辰的。"

秋光正好,温煦地斜照进廊下,在他们紧紧相拥的身影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这一刻,所有等待的煎熬与思念的苦涩,仿佛都值得了。

不知是府中哪位管事的主意,谢檀被安排住进了离谢令璋的鹭洲馆极远的宿雪居。

不过没关系,反正谢令璋最喜欢走路——他可以穿过重重雕梁画栋的回廊,踏过蜿蜒的青石小径,一路数着沿途新开了几株秋海棠,惊起了几只栖息在枝头的灵雀,欢欢喜喜地去找他的阿檀哥哥。

那晚,他们挤在谢檀宿雪居的床榻上,窃窃私语直到很晚,连窗外的星子都仿佛听得倦了,躲进了云层里。谢檀细细地问谢令璋:"方定……待你可好?"

谢令璋毫不犹豫地点头:"极好的。"

谢檀却不全信,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担忧:"若当真极好,你怎么会病那样一场?定然是哪里不妥当,或是下人们伺候不尽心。"

谢令璋拨弄着腕上谢檀早前送他的、有安神之效的灵珠串,声音轻缓却认真:"阿檀哥哥误会了。原是我自己胎里带来的弱症,根基有缺,春日里倒寒,又贪玩多吹了风,这才病倒,实在怨不得旁人。"

谢檀沉吟片刻,又问:"那这里谁待你最好?""自然是徽叔。"谢令璋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是落入了星子,"他常带我去城郊骑马,还给我吹笛子听。秦艽伯母也极好,总悄悄给我留她亲手做的、甜甜的牡丹饼。"

烛火偶尔噼啪一声,细小的爆鸣在谢檀清澈的眸子里跳动。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替谢令璋理了理方才玩闹时蹭歪的衣领,动作自然无比:"那便好。" 这时,谢令璋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急忙扯住谢檀的衣袖问:"阿檀哥哥这次还回稷薿吗?"

谢檀反手握住谢令璋的手腕,指尖温暖而干燥:"我是方定的人,自然要留在这里陪你。"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除非……你不喜欢我在这里,嫌我烦了。"

"怎么会!"谢令璋急急反驳,几乎要跳起来,"我最喜欢阿檀哥哥了!比喜欢徽叔、喜欢伯母还要喜欢!" 谢檀闻言,这才真正舒眉展眼,唇角扬起,眼中漾开细碎而明亮的星光。

自那日后,方定城简直成了谢令璋肆意探索的乐园。他骨子里本就藏着些调皮跳脱的心性,先前不过是初来乍到强行压抑着,如今有谢檀在身边纵着、护着,那点活泼的本性便彻底释放出来。

他们曾偷偷摘过伯父谢端文精心培育多年、即将成熟的朱果,险些被园丁抓住;曾在肃穆的练武场上,用低阶符纸变出漫天绚烂的灵光蝴蝶,引得弟子们纷纷侧目;还曾躲在藏书阁堆积如山的经卷后面说悄悄话,结果因为笑声太大,被巡夜的执事长老拎了出来。

最惊险的一次,谢令璋见谢徽御剑飞行那般潇洒,非要缠着谢檀也教他。谢檀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踩在自己的本命灵剑“霜华”上,小心翼翼地操控着升到半空。

谢令璋一开始兴奋得大呼小叫,待到离地数丈,便吓得小脸发白,摇摇晃晃。谢檀在下方紧张得掌心沁出冷汗,目光一刻不敢离开,在他身形微晃、即将跌落时,立刻御风而起,稳稳地将人接在怀里。

惊魂甫定后,他们索性并肩坐在府中最高一处殿宇的飞檐上,看橘红色的暮色如潮水般缓缓浸染整座恢弘的方定城,看千家万户次第亮起温暖的灯火,直到星河渐起,夜风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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