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第二天启程之前,景云等在铃岚的小院门口,他知道此刻的铃岚一定十分难过。
“你早就知道了?!”铃岚的眼睛还是红肿的,眼角还带着泪痕,冷冷的问道。
景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拿出绢帕想帮铃岚擦擦眼睛,却被铃岚躲开了,这么多年,景云从没见过这样伤心的铃岚。
“你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感伤而已。”景云顿了顿道。
是的,铃岚并不否认景云的说法,如今的她确实是什么也做不了,她越过景云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我并不想让你知道的,但是....王上坚持让你们见一面,他觉得...你们是彼此唯一的血亲,应该知情。”景云拉住铃岚说道。
铃岚没有回头,只是冷冷的抽出了被景云握着的胳膊,风鸿杰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用的好,表面上全了她们姑侄相见的亲情,一方面又告诉她灵叶目前的处境身份,若是在南楚不能成事,不只是她和景云便是灵叶也没有退路了。
古来妃子入宫,要想生活顺遂,恩宠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要有娘家势力的倚重,唤作以前,灵叶嫁去哪里,嫁给谁铃岚都无需担心,但如今时移世易,便是担心也是无用了。
曾经铃岚一直想着跟景云可以四处云游,这也是她幼时的梦想,曾经铃岚是那么欢心可以离开都城,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可如今,越往南行便越是被一种思绪折磨,让她茶饭不思,辗转难眠,后来铃岚终于明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乡愁。
曾经想着离开,只是因为家还在,亲人还在,走出去多久多远都总还有回去的地方,回去的时候,可如今,这样的想念永远也没有成全的一刻了。
“夫人,这是谭泽的特色小吃油糕,您趁热尝尝吧!”腊月捧着一个纸包,兴冲冲的递到铃岚面前。
谭泽是忠州边陲的一个县城,过了忠州就是紫荆关,紫荆关外就是南楚的地界了。
铃岚看了看腊月手中的纸包,摇了摇头。
自与灵叶话别后,铃岚精神就一直不好,也不曾与景云讲过话,每日早上启程就默默的上车,中午吃饭休息也不下马车,到了驿馆或者需要偶尔在外扎营的时候便下了马车直接进自己的屋子或帐篷,饭吃的少,话也几乎不说,人更加清瘦了。
景云几次想跟铃岚说话都被铃岚回避了,心情自然不愉,仆人侍卫们也一路小心翼翼,生怕触了景云的霉头,气氛自然是相当压抑。
离开忠州又行了两日便到了紫荆关,出了紫荆关便不再是北靖的领土,紫荆关是北靖通往南楚的最后一道关卡。
紫荆关作为两国边境守城,自然是热闹的,两国商人都会汇集于此买卖易物,少数民族颇多,很有点异域风情,饮食也十分多样,但紫荆关本身却不是什么大城池,紫荆关的驿馆自然也算不上什么规格,不过内里布置的倒还算是雅致,说是之前有位守城的朋友是文人墨客,来拜访时提了不少意见。
因为驿馆不大,所以还在就近旅店要了两间客房才将所有随行人员都安置下来,本来也不过就是途径暂住,只是景云体谅铃岚心境和身体,便下令修整两日再启程,毕竟后边的路途也不轻松,南楚不比北靖繁华,沿途条件亦是如此。
驿馆隔着一条街便是紫荆关最繁华的街市,往来客商都汇集于此处,因此即便身处驿馆也经常能听到各种掺杂着异族语言的叫卖声。
铃岚住的小院子里种着几簇竹子,每每风起,便簌簌作响,犹如听涛,倒是格外安静,能不被外界嘈杂所扰。
铃岚无事时便倚在窗边听竹,昨夜难得做了个好梦,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在清朗的秋日,坐在藤编的秋千上无忧无虑的欣赏蓝天白云,那个时候的她还没对传奇话本中的爱情故事抱有期待,也不曾因为读书而忧国忧民,华美的珠宝衣饰,精致的膳食器物,还能让她心生欢喜,父母,哥哥都在,灵叶还是呀呀学语的年纪,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要是能回到那个时候就好了,要是能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就好了!铃岚想的出神,没发觉景云进来,待听到响动以为是腊月,抬眼望去,正对上景云的眼,一时有些尴尬。
“出了紫荆关,饭菜只会更不可口。”景云看了看桌上一动未动的饭菜道。
“无妨。”铃岚道。
“你是不是后悔了。”良久之后,景云轻声问道。
铃岚沉默的看向景云。
“你是不是后悔没留在都城,你有没有后悔认识我?!”
我后悔了吗?铃岚在心里暗暗问自己,我应该后悔才对,可是既然要分开,又为何要相遇?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殿下,您的执念太深了。当年圆安大师不止一次感叹。
您是天之骄女,为何要如此执迷不悟。
我放不下。
我无法放下。
任何事都可以,唯独这件事不行,唯独,景云不行。
铃岚痛苦的皱起眉头,先前难得的一丝平静又被搅乱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恨我了吗?”景云在铃岚面前蹲下身来,直直的看着铃岚的眼睛。
景云的表情隐隐带着愤恨和无措,就那么直直的看着铃岚,很多时候,铃岚觉得景云其实很孩子气,明明做错了事,也不许你说他一句,但他其实知道自己不对,只是嘴上还要逞强,铃岚想抬手去摸摸他的脸,但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曾经的她是愿意包容温暖这样的景云的,可是如今,她自己也精疲力尽了。
“有什么关系。”铃岚淡淡的回道。
“所有人都可以恨我,唯独你,唯独你不能恨我!”景云激动道。
“为什么?!”铃岚看着景云,不带一丝感情,她只是单纯的想不通,景云为什么对她会有这样的要求。
“就是不能!”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第二日景云便下令启程前往南楚。出了紫荆关商贸骤减,城池相隔颇远,人口也相对少了,再往后便不是日日都有驿馆可宿了,没了驿馆,吃住自然更加辛苦,但是无论如何风餐露宿,铃岚都未曾抱怨一句。
一路南行,从暮春走到了盛夏,终于快要结束漫漫旅途,抵达南楚的都城乐都,只是蜀南潮热,又正值多雨时节,越是临近王都越是寸步难行。
景云下令在越临暂住几天,待暴雨季稍过再行启程,越临是王都周围最大的城池,放眼南楚也是比较繁华的城镇之一,城守早就得了王令,在这里恭候景云,食宿安排自然也不敢马虎,只是天气实在不作美,几乎日日暴雨,无论做什么也让人难以提起兴致。
景云当年离开南楚时,是质子身份,一路北上,除去护卫和随从沿途所到之地并无特殊礼遇,此番回来,带着南楚北靖两国邦交功臣的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铃岚更是浑身乏力,南楚的天气对于她来说太过辛苦,因为潮热多雨,南楚多蛇虫,南楚人便在屋里放置樟木枝条以气味驱逐蛇虫,又用樟木叶子做成香囊,戴在身上防虫,樟木香味对于防蛇虫颇有效用,但是气味过于浓烈,铃岚闻不上来,每每闻到都几欲作呕,一路颠簸本就少食,如今更是食不下咽,本就清减的身形如今可以说是消瘦了。
景云倒是难得的让厨子做了些北方食物,只是南北饮食口味不同,香料调料差异颇大,即便想要还原北方菜肴,味道也是难以言说,自从到了越临,景云倒是心情颇好,经常看着窗外的暴雨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眼中难以抹去那隐隐的兴奋。
这日仍旧是暴雨倾盆,景云便在铃岚屋中赏雨,也不觉得无趣,这样的大雨在都城十年难见,可自从进了南楚境内,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不过据景云说,这样连续十数天的暴雨也并不多见。
“王上此番让你回南楚,可有准备?!”铃岚看着专心赏雨的景云问道,心中暗想,这番景象莫不是预兆着一番腥风血雨。
景云转头看向铃岚,少顷之后慢慢点了点头。景云的眼中泛着冷峻而灼热的光芒,铃岚早就知道这个曾经看似淡泊名利的忧郁世子其实志在朝堂,对权利有着超乎一般的执着,年少时在南楚又受了不少委屈,此番回来必然不是为了寄人篱下。
“你害怕吗?”景云缓声道。
铃岚摇摇头,生死于她早已置之度外。
“你觉得我们谁会赢?!”景云又问道。
铃岚转身不答,尽管她担心景云,但是权力征伐让她厌倦。
“你恨我吗?”景云起身走到铃岚身边。
他总是问这样的问题,铃岚却从未回答过他。
“不管怎么样,你都只能跟着我。”景云握住铃岚的手,轻轻摩挲。
“你无须担心。”
“风鸿杰给我了三年时间,但是太长了,两年就足够了,两年后的今天,我会是南楚的王。”
“你现在快乐了吗?”铃岚突然转头凝视着景云的眼睛问道。
“快乐啊,当然快乐!”景云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继而肯定的答道。
不,你并不真正快乐,铃岚低下头去,她比景云自己更了解他。
风鸿杰跟景云暗中结盟,铃岚早有觉察,她丝毫也不惊讶,两个无权无势无可依靠又心怀抱负不甘于人下的王子,借由质子这件事被推上两难境地的两个人,却在数年后掀起了翻天覆地的变革,走上了权利的巅峰,当初妄图设计他们的人皆伏于脚下。
命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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