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人新年都习惯去寺庙祈福,王公贵族有专门祈福的王家寺院,寻常百姓有寻常百姓寻求庇佑的香火之地,但凡到了此时,便是寺庙最热闹的时候。
景云素来不喜人多繁杂,便特意错开了日子,临到新年的尾巴上才带着铃岚来祈福。若依着他往日的脾性,来与不来并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今时不同于往日,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落人口实。
按理他也不该带着铃岚,毕竟他与铃岚在名分上早就划清了界限,如今铃岚只是入了奴籍的落寞士族。但无论在北靖还是南楚他始终待之以礼,王府中人也皆称呼铃岚夫人。
南楚的寺庙风格与北靖大不相同,祈福流程也多有出入,铃岚并未进大殿,只是静静的站在菩提树下,听着大殿里梵音呢喃,默默的静诉着自己的迷茫与心愿。
年少时她喜欢听圆安大师讲经,也常常在佛前默念小女儿家的心事,后来遇见景云,她曾经一度以为是佛祖显灵了,成婚后她总是祈祷景云能放下心中芥蒂,真正的接纳自己,庸王起兵,她已知岳氏难以善终,在佛前诵经也不过是求得心中一时宁静。而如今她已无所求了。
景云祈福完出来时,铃岚已经靠着菩提树睡着了。
“夫人,醒一醒,该回去了。”铃岚迷糊中听见有人轻声唤她,睁开眼晴,景云正站在不远处看向这边。
铃岚正了正神站起身来,景云便转身向前走去。
出了寺庙,还需走一段距离才能到停放马车的地方,就在这时一位夫人打扮的女子带着侍女笑意莹莹的走了过来,看样子也是前来祈福的,那女子身形窈窕,衣着打扮一看就是贵族门第,铃岚只觉得眼熟,但这女子一看便是南楚人,是绝没有可能见过的。
景云也瞧见了那女子,他身形微微一顿,表情也有了些许变化,似惊讶,似惊喜,那女子笑意更重,铃岚豁然一惊,他们是认识的!再看那女子,浅麦色皮肤,五官清秀,虽说不上十分美貌,但气质脱俗,一双眼睛极为清亮,犹如一眼活泉,更添了几分灵气,低头垂眸的瞬间流露出微微羞涩,电光石火间,铃岚认出了这个女子,竟是景云一直珍藏的那张小像上的女子,是素然。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铃岚只觉得如坠冰窟,她从未想过她们会有见面的一天。景云画上的素然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如今眼前女子已是妇人装扮,但铃岚还是认出了她,并且十分确定,尽管她们从未见过。
女子对于情敌的心之细敏,想来十分可悲。
“景云。”素然快步走上前来。
“素然,好久不见。”景云也迎上前去。
那种笑容铃岚从未见过,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利刃刺心。
“夫人,您没事吧?!”腊月赶忙道。
铃岚连摇头的力气都使不出,只是颓然的看着景云和素然。
“你归国时,我在官道上瞧着你了,本来晚上也要去宫里饮宴的,但是小九不舒服,就没去成。”素然笑道,十分温柔娴静。
“小九?!”景云一时不解。
“小九是我家老三呢!”素然有些不好意思。
“啊,你都有三个孩子了!”景云微讶道,眼中似有黯然。
铃岚再也不想看见他们两人,便拂袖先行,可是两人的话语还是飘进耳中。
“你去北靖的时候我都怀着老二了,如今有了老三有什么奇怪!”素然嗔道。
“是呢,我糊涂了,是儿子还是姑娘?!”景云闻言也笑了。
“老二是儿子,老三是姑娘!”
“恭喜你,素然!”
“谢谢!”
“你怎么现在才来祈福?!”
“今年府中事多,耽搁了些时候,而且,我也想见见你呢!”素然看着景云道。
两人相视一笑,年少时的情谊似又浮现眼前。
有些感情永远不会改变,无论年少还是年老,无论是否成婚育子,都不会,铃岚深知,即便不去看也知道此刻两人眼中必是容不下他人的。
铃岚对外并无身份,尽管府中下人称呼一声夫人,但毕竟是入了奴籍的罪族后人,出门单独乘车与礼不合,因此铃岚是与景云同乘一辆马车而来。
铃岚片刻不想多留,又不能独自驾车而去,心急之下便解了侍卫的马,骑马而去。
平日里近身随侍景云的侍卫大都是从北靖时就追随的心腹,平时对铃岚十分尊重,虽觉不妥也不敢阻拦,景云只道铃岚负气先上了马车,也未在意,等知道铃岚自己驾马而去的时候,哪里还有铃岚的身影。
铃岚并不识得回去的路,也并不想回去,上马的时候只想着赶紧离开,离景云越远越好,最好此生都再不相见,待到回过神来已不知到了何处,回头看去亦不知从何而来。
铃岚想要停下来,马儿却跑欢了,侍卫用的马匹与往日府中驯养的大不相同,不仅高大脾气也粗野很多,铃岚拉了几次缰绳,又呵止了几次,马儿仍旧飞快的向前疾驰,铃岚身体孱弱,许久没有骑马,这一路奔来,已经十分乏累,见马儿不听教化心里十分焦急,手臂一酸,几乎就要松开缰绳。
铃岚竭尽全力稳住身子,用力去拉缰绳,马儿慢了下来,却十分不满的昂头哼叫,铃岚几乎支撑不住,就在这时,林子里突然传出一阵口哨声,马听到哨声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那哨声由急到缓,马儿也由快到慢,向着那哨声而去。
铃岚看见树丛中走出一个身穿南楚服装的青年男子,铃岚只觉得头晕目眩,马儿来到男子身边停下,铃岚便再也支撑不住,滑下马去。
男子上前一步将铃岚抱住,将她稳稳的放在地上,然后一手扶着铃岚的胳膊,一手摸了摸马的鬃毛,继而拍了拍它,先前颇为野性的黑色骏马便乖顺的去一边吃草了。
“你没事吧?!”男子看着铃岚,笑着问道。
铃岚此刻心绪已定,头晕目眩感渐去,仔细端详面前青年,高大俊朗,皮肤略黑,眼神明亮,牙齿格外白,想想之前见过的本地人,想来南楚人长相大都有这些特征,只是这男子却英俊不凡,与寻常百姓又是云泥之别。
铃岚摇摇头,后撤一步,拉开与青年之间的距离。
“这里不比你们那,牲口都野的很!”男子见状便送了手,很豁达的笑道。
“你知道我不是本地人?”铃岚疑惑道。自她来了南楚便深居简出,算上之前与景云出门也统共两次而已,还都未见旁人。
“我叫孟喆,我阿爸是南楚的宰相,我阿哥负责乐都的安防!”男子见铃岚疑惑,便将身份和盘托出。
铃岚有些意外,竟是南楚三大家族的孟氏子弟,却不知是敌是友,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年少时便一直在外游历,在朝中并未任官职,逍遥惯了,族里的事也都不大过问的。”孟喆十分聪慧,一看便知铃岚心结在哪。
“多谢你了!”铃岚向孟喆行礼道谢,这人感觉十分好爽,洞悉一切却又毫不在意,让铃岚很快放下了戒备。
“你怎么自己骑马跑到这里来了?!”孟喆看了看周围,并未有他人跟来,有些奇怪道。
铃岚不知如何作答,便低头不语。
“等一会吧,一会你的家仆就会寻来了。”孟喆见状便道。
“我没有家仆,也没人会来寻我。”铃岚想起景云看素然的样子,心中一痛,几不欲生,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会如此,不是已经明明早就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了吗?!
看来自己想象与真正经历还是不一样的吧!
“这附近有一处泉眼,极为清甜,我带你去?”孟喆不再追问,自然的岔开了话题。
铃岚心里难受,又不愿在陌生人面前有所表露,还未出声,便听孟喆又道。
“那你在这等我,我去取来给你!”孟喆笑的十分温暖,转身便要离去。
“等一下!”铃岚叫住了孟喆。
“嗯?!这里很安全的,不会有豺狼猛兽!”孟喆以为铃岚害怕便道。
“我与你同去!”铃岚道。
“哦,好啊!这边走!”孟喆闻言开心的在前面带路。
泉眼距离很近,不过数百步之远,花木环绕,鸟声啼啼,林间自有清风,倒是一处风景优美的好地方。
“喝吧!”孟喆摘了一片芭蕉叶,折成筒状在泉眼处接了水,然后递给铃岚,孟喆的手掌十分宽大,铃岚看到虎口处的茧子,那是因为常年握兵刃而形成的,就像哥哥的手。
铃岚接过芭蕉叶,浅浅抿了一口,泉水清凉甘甜,让人心头一宽。
“好喝吗?!”
“嗯,好喝!”铃岚点点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孟喆又摘下一片叶子折好,给自己也接了一捧。
“对了,为什么马听到你的哨声就停下来了?!”铃岚问道。
“南楚的马匹分为军马和普通马,军马幼时受过训练,刚才的哨声就是口令。”孟喆解释道。
“那你怎么知道那是军马?!”铃岚又问。
“军马体格比较健壮,接触的多了自然就能分辨,况且就算不是,试一试也是无妨的。”孟喆闻言开怀一笑。
“夫人!”
“夫人!”
不远处传来纷乱的马蹄声还有呼唤声,铃岚听出了符海的声音,景云府里的人寻来了。
“找你的人来了!”孟喆笑了笑道,仿佛他早就知道一般。
“保重了,有缘再会!”孟喆说罢向铃岚挥手告别,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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