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天腾负手站在庭院中,铃岚想要走过去,明明不过十余步,却不知为何犹如隔山隔海,怎么也到不了近前,铃岚急的不行,她有好多话相对哥哥说,也好想再看一看哥哥。
哥哥,你是在生铃岚的气吗?!梦里铃岚终于急的哭了出来,岳天腾这才回了身,还是那般英武俊朗。
哥哥,铃岚好想你!铃岚想要上前,绕不过连廊,兄妹两人只能隔着庭院对望。最后铃岚怅然的在连廊边坐下,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岳天腾,岳天腾也静静的看着铃岚,没有责备亦无喜悦。他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以后的路只能铃岚自己去走了。
岳天腾的面孔开始消失,身形也逐渐模糊起来,铃岚开始不安的辗转,终于在犹如浮出水面般的喘息间醒了过来。
梦里哥哥什么也没说,这是哥哥去世的第三个年头了,再也没有人唤过她的名字了。
他一定在怪我,铃岚想着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锦囊,里面是景云当年送给她的玉佩,她曾托姵儿代为保管,如今又完璧归赵。东西尚有再回来的一日,人却是不能了。
铃岚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黄玉玉佩,温润的触感让她慢慢静下心来。
凤心若每日都在发愁要如何对付铃岚,这女人宫里膳食都是单独供应,荆九更是收买不动,那几个丫头也是她的心腹,若是公然处置景云定然不会置之不理,那女人虽在宫里却无名分,污她不忠也未必管用,家里人的意思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怀上王嗣,其他事情皆不重要,可景云都不来,她能有什么办法,从香劝她低一低头,主动缓和关系,凤心若放不下架子,亦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想赶紧除了自己的眼中钉,可有担心这种时候若是再触景云的霉头,又怕他真的会厌弃自己。
凤心若这边还没想好要如何对付铃岚,那边凤家倒是先出了事。
凤家虽然临阵倒戈转为支持景云,但作为南楚三大家族之一,从未真正将他看在眼里,如今局势对他们不利,女儿又在宫里受了冷落,自然要让这自以为是的王知道他们凤家的厉害。
各地粮食在凤家的幕后操纵下一夜间价格飞涨,寻常百姓是决计吃不起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各地官员纷纷报来帖子,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景云当即震怒明令凤祁山将粮价压回去,凤祁山遵了王令,将价格调了回去,却又不再往粮行供给粮食,粮价回去了,粮食却买不到了,情况比原先更加糟糕。
凤祁山等着南楚王低头,却不料萧景云直接派人将他拿进了天牢,罪名是祸乱行市,动摇国本。这可不是小罪名,凤祁山这种身份,不仅仅代表凤家更代表着士族权威,在以往的许多朝代里,王权与士族都是密不可分的,即便偶有矛盾,也是党派之争,利益冲突,而这一次却是王权与士族的对立,是王权对士族的倾轧。
这件事犹如一壶倒进热油的冷水,在乐都乃至南楚都激起了无法遏制的反响,凤心若没日没夜的哭闹求情,直至恼怒大骂自己的夫君忘恩负义,在南楚,士族便是一切,像萧景云这样没有根基的王根本不足为惧。这一次士族站在了一起,此刻他们面对的是共同的利益,有官爵的士族子弟开始罢朝,涉足商业的则开始罢市,南楚一夕之间凋敝下去。
然而景云却心如磐石,分毫不让,更颁旨若是十日内行市没有改善便将凤祁山斩首示众,如此一来,萧景云算是与凤家彻底决裂了。
“他这是要干什么,你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吗?!”孟瀚质问道。他觉得自己的阿弟是疯了才会听萧景云的。
“凤祁山祸乱行市,动摇国本不知悔改,斩了也在情理之中。”孟喆淡定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凤祁山是凤家的当家人,凤家跟咱们一样是南楚的三大家族,他这么做就是要把咱们…..要把咱们都…..凤家女儿还是他王后他都能这样,更别说旁的人了,阿弟你听我一句,别再错下去了,这个人心太狠!”孟瀚抓住弟弟的衣领,恨不得把话说进他脑袋里去。
“阿哥,你要信我就听我一句,凤家的事千万别掺和,就听王令,王上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孟喆握着他大哥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明明知道他要干什么,你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孟瀚不自觉的心里发凉。
“你听我的!”孟喆坚定道。
“你什么都不说就叫我听你的!你可知道凤家一直差人找我,你管着天牢不给通融已经得罪了士族,你可知道乐都士族都在谋划什么,他这王位还能坐几天还不知道呢!快醒醒吧你!”孟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
“你以为他不知道吗?!”孟喆轻声道。
“什么?!”孟瀚愣了一下,没明白弟弟的意思。
“你以为王上不知道这些事吗?!”孟喆重复道。
“那…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孟瀚不解的看着孟喆,是了,萧景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知道凭他自己的势力根本不足以抗衡士族门阀,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北靖半月前就开始秘密调兵,如今南楚与北靖边境线已经有二十万大军压境了,一旦宫变北靖会立刻开战,阿哥觉得我们有能力一战吗?!”孟喆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犹如雷霆。
“这是南楚的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孟瀚只觉得自己被震懵了。
孟喆哼笑一声,孟瀚自己也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他们孟家一直掌管南楚军权,自然最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别说二十万大军,便是十万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也没有一战的可能。
“就算是这样,等他们到了乐都也晚了。”孟瀚垂死挣扎。
“奇异馆。”孟喆缓缓吐出三个字。
孟瀚猛然睁大了眼睛。
“乐都驻军三千,原则上尽在你我掌握之中,王上借兴修奇异馆为名陆续召纳三百精兵入城,此外他手里还有一支死侍,士族豢养的家兵杂役根本不足为惧。”
“奇异馆竟然是为了……”孟瀚这一刻才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个年轻的帝王,想必以奇异馆为遮掩运入乐都的不仅仅有精兵,更有武器,盔甲,奇异馆号称集天下奇技淫巧于一处,运来的东西自然包罗万象,正好避人耳目。
孟喆点点头。
“可我若不听命于他呢?!”孟瀚只觉得背上已经浸透了冷汗,萧景云心机深沉,必然已在各处做好了安排,可正是因为这样,若不拼死一搏,士族焉有活路?!
“当年庸王起兵为求助力与南楚私下谈和,王上因牵线有功得封北靖平王,可王上毕竟离开南楚多年,在南楚又一向无权无势,阿哥可知这其中另一位重要的参与者是谁?!”孟喆的话里带上了一丝恶意。
“是谁?”孟瀚的手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就是你们意图拥立的六王子景峰。”
“不,这不可能!”孟瀚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颓然的向后退了一步。
“六王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有理由…..”
“景峰年少时爱上了一个出身低微的姑娘,将她接入府中收为侍妾,后来老先王赐婚他与钟氏二小姐,那二小姐性格跋扈容不得人,成婚之后没多久就将那女子赶出府去,景峰将她安置在一处院子中,不想那钟氏仍然不依,派人将那女子活活打死,可怜那女子死时已有身孕,她母亲知道后哭瞎了眼,景峰害怕钟氏再发难不敢接济,那老妇瞎了眼又无人敢管,最后活活饿死在家中,景峰自那时起便恨透了钟家。”孟喆慢慢的将各中缘由道来。
“其实这事算不得什么辛秘,只是乐都之内怕是也没几个人记得,因为在权贵眼中人命如草芥,实在算不得什么,更遑论为此记仇,是不是阿哥?!”
孟瀚只觉得舌根发苦,什么也说不出。只知道这次宫变恐怕绝无成功的可能。
“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就是如此,此次凤家哄抬粮价已是惹的民怨沸腾,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你们早就计划好了….”孟瀚的声音嘶哑的不行。
孟喆没有否认。
“你可有想过你的家族,你毕竟是孟家的人!”孟瀚眼中起了血丝,狠狠的盯着孟喆。
“当年在北靖庸王韬光养晦之时便与王上结盟,星耀公主一早便察觉却装作不知,这才使得庸王最终能起势,改朝换代。”
“女子一旦有了感情便糊涂的不行,你也是这般吗?!”孟瀚呵斥道。
“不是。”孟喆闭了闭眼又道:“她并非只是为了王上,更是为了天下,为了新的时代,没有士族,世人平等的时代。”
“痴人说梦!”孟瀚向孟喆挥出了拳头,却最终打在了廊柱上,血从他的指缝中渗了出来。
“所以你也要抛弃你的家族吗,为了你的理想,为了你追求的所为的平等?!”孟瀚苦笑道。他们自幼便被给予厚望,时时被教导要如何守护自己的家族权利,现在他的弟弟却站在了家族的对立面。
“不,我做不到。”孟喆的眼神柔软下来:“我做的这些就是为了要保住你们啊,阿哥!”
“王上已经允了,会留住孟家的。阿哥,听我的,莫掺和这件事了!”孟喆眼中带着渴求。
良久之后,孟瀚终于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
“从香呢?!”凤心若透过镜子瞥了一眼上前来要给她梳头的侍女,前几天才来跟前伺候的,眉目浅淡,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凤心若很不喜欢。
“从香姐姐去安排早膳了。”名唤阿索的侍女柔声道。
“为什么让从香亲自去,唤紫月来!”凤心若责备道。
“小姐,是老爷让奴婢来伺候小姐的。”阿索没有听命,而是凑到凤心若耳边轻声说道。
凤心若失手打翻了妆台上的胭脂,阿索捡起来放回原位,拿起梳子开始给凤心若梳头。
“我爹怎么样了?!”凤心若颤着嗓子小声问道。
“不太好,孟家二公子管天牢,门路走不通,老爷决定破釜沉舟,与钟家,孟家等世家一同举事。”阿索嘴唇微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在说话。
“什么?!”凤心若吃惊道。
“小姐,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了。老爷若是不反只能等着被砍头了。”
“可是…..”
“王上若是还有半分情谊,怎么会下令斩了老爷,凤家一旦失势小姐王后之位也定然不保。”
“到了那个时候,凤家就什么都没了。”阿索的声音轻缓却带着蛊惑,犹如某种爬行动物的毒液。
阿索为凤心若梳好发髻,从妆匣里挑出一只缠丝龙凤金镯子给她带上,顺手将一只小瓷瓶送入凤心若袖子中。
凤心若在镜中微微挑眉。
“小姐想办法让王上服下,此药无色无味,三日后才会发作。”阿索解释道。
“不…不行!”凤心若脸色惨白,让她给景云投毒,她做不到。
“小姐,生死关头不可妇人之仁,小姐若是此刻心软,凤家便是第二个岳家,小姐却不会是第二个岳铃岚。”阿索字字珠心:“王上对岳氏旧情难忘,没了凤家,他岂会念着小姐的好处,定然与那岳氏双宿双栖。”
凤心若猛然瞪大眼睛,这是她长久以来的心病,景云骗了她,只是因为自己是凤家的女儿他才会娶她,他一直喜欢岳铃岚,却骗她从不曾对她有情,他是个骗子,惯会玩弄人心。
“我知道了。”凤心若握住袖中的瓷瓶,声音清冷。欺骗她的人,辜负她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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