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安寨木村,往西行一百里,有个土地庙。不大,但香火异常的鼎盛。他们说,这是个不同凡响的庙宇,只要你虔心拜之,再奉上一柱香,不出三年,所愿皆会有所得。
“能和我们‘爱的源头’比吗?”蒋小花踮起脚尖,绣花鞋上鸳鸯飞舞。
奚稹想了想,“我觉得不能,不过好多人都说很灵验,我们去拜拜也无妨。”
姜实聪觉得可以,“那咱明个就去。”
夜间,塘池里,蛙声遍地。
蛾蚊胡乱的飞,一踏出门来就被糊了满脸。
蜻蜓趁着暗色行动,悄无声息的来到芦苇荡丛,产下了一颗颗新的生命。最长十四天后,一场轮回,就会由此而展开。
树上的知了不知道疲倦,茂密的森林已然成了它们的天下。只是苦了周边的人,这首每晚都在进行的睡眠曲一唱一和的,也真是有够吵闹。
奚稹就被扰的睡不着觉,他起来喝了口水。屋外的月亮大而圆,照的天地透亮。他走了出去,前方是一片坦途。
自觉困意不在了的人舒展着四肢,打了一套拳。行云流水,却毫无章法。
舒爽。
奚稹打了个哈欠。他看向四周,是漆黑一片。突然的,就生出了些寂寞出来。他觉得还是回去和周公大战三百局围棋比较好,最起码不用喂蚊子。
再又打了一个哈欠后,他往回走去。正要跨进房门,几串笑声打断了他的动作。奚稹左右张望,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之处。
难道年纪轻轻的就开始幻听了?
他带着不解继续向前走,但注意力却是都放在了别的地方。待他行了几步后,相似的笑声又传了过来。
这绝对不可能是幻觉!
“是谁!”奚稹上半身猛地一转,放缓脚步向着声源处走去,“有本事躲,没本事出来吗?”他继续说道:“这么怕见人,只能是奇丑无比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倒是还算有些自知之明!”
树干剧烈晃动,一个身影从上面跳了下来。
奚稹借着月光去瞧,感觉好生熟悉。他在心里有了谱,再定睛一看,分明就是那人。
“路情!”
但怎么会是他?
“你怎么在这,不是说过不会出现的吗?”他可都记得呢,第一次见面就凶巴巴的,并且直呼自己不会出来,外人不得进去。那现在这幅场景算什么,摆明了当初说的都是为了哄骗他的。
“刚才就是你笑的吧,大半夜的就为了吓唬人吗?”奚稹有些生气,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从始至终,路情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他抱胸而立,脸上的微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你怎么不说话?”
路情绷直嘴,咬下了一块干裂的死皮,“你想听我说些什么?”
他站在刚从它树干上跳下来的榆钱树下面,银色光辉穿透过来,映在粗壮非常的树腰上,也映在了眼前人的身上。在奚稹眼里,对方就似仙人降临凡间,有着无限的清冷与傲气。
“你怎么在这?”奚稹语气放缓,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触犯了某条仙律禁忌,让无心之人有机可趁,逮到了离开的理由,从此再无音讯。
“睡觉。”
这可真是个让人意外的回答。
“在这里?”奚稹指了一圈地方,“以天为被,地为床?”
他实在搞不懂,“是屋里的床不好睡吗?”
两间房的床一样,都是一个师傅打的,被褥的材质基本也是相同的,应该不存在一个软,一个硬的情况吧?
“不是,”路情说,“我喜欢这棵树。”他伸手拍了拍身后的榆钱树,有风吹过,在树枝间穿梭,发出嗖嗖作响,就好似它听懂了一般,在努力回应着路情的话。
“原来是在树上睡啊。”奚稹恍然大悟的说道。
“嗯。”
“你每晚都会过来吗?”他发现只要一对上路情,就会不知觉的有好多的问题冒出来。
“嗯。”
真是惜字如金。
奚稹有些泄气,但转念又想,算上这次,他们总共才见了两次面,而且第一次的时候那样尴尬,换谁都不会舒服的吧。
他伸了个懒腰,“快夜半了,”说,“我明天还要早起去上香,先去睡了哈。”
“嗯,今晚的夜色很美。”
半坡上的不知名的紫色野花开的正盛,摇摆在广阔天地之间,漾起了芬芳的波涛。一只田鼠从洞里爬出来,眨巴着小眼睛,手里捧着根三叶草,吃的欢快。藏在远去的枭注视着这一切,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来的,毕竟对于它来说,等待这件事,就很家常便饭。翅膀张开,无声的飞行伴着一个俯冲的动作,再次向上冲刺时,猎物就已被收入囊中。
奚稹走的不快,他听到了路情的这句话,心里诧异,面上却是笑嘻嘻的道:“巧了不是,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要不要一起回去?”
“嗯。”
奚稹扩大了笑容。
一整层陡斜的楼梯,直达最高的山顶。
这条路上人来人往,跟别处比起来更为拥挤了些,“他们都是去上香的?”
“我看是的。”
奚稹很是小心的避让着。
这个地方真的太过简陋了,两块石头为壁,一块为顶,无数的香柱摆满了狭小的庙口,燃尽的香灰积成了一堆。
“什么时候才会到我们?”姜实聪朝前望着怎么也看不到头的队伍,急不可耐的道。
“这里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小。”姜小花有些失望。
奚稹的心态放的很平稳,“人多才更能显出它的可贵,”他喝了一口扁壶里的水,“如果不好,谁又还会来这偏远的地方烧香呢?”
一个半时辰后,排在他们前面的老翁拜下了最后一拜。奚稹往前靠的近了些,站在庙前的童子递给了他三柱香。
“香客,”小童穿着灰色的短袍,行了一礼,“心诚则灵。”
奚稹接过来,“多谢。”
他双手合十闭眼,把早就准备好的祈愿从心里拿出来,念了一遍又一遍。
姜实聪和他并着肩,“你们都许了什么愿?”
蒋小花用手里摘来的狗尾巴草缠绕出了三只灵动小鹿,“还是之前的那个。”
“我的比之前多了一个。”
她把它们送给了身边的两人,“就以它为见证,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是当然,不放心的话……”奚稹小拇指微弯,“我们来拉钩吧。”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槐树林中充满了热烈诚恳的誓言,稚嫩的心灵下全是对朋友所有的真心实意。
少年的感情是如此的竭诚,说了永远就认为了永远即永远。好像不论未来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改变。至少在此时此刻,谁都撼动不了。
凉荫之下,支起一张桌子,上面摆上几道爱吃的点心,再来一把扇子,奚明往逍遥椅上一躺,双眼就开始迷离。
奚稹在另一头,拿着找蒋小花借来的话本,看的乐津津的。
“爹,昨个晚上我看到路情了。”他用一种很随意的口吻说道。
“你又闯人家屋里了?”
“爹!”
奚明把脑袋放在椅背上蹭了蹭,一股懒洋洋的劲,“那你在哪看到的,不能是他自己跑到你面前的吧?”
“你能不能正经点,”奚稹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我昨天睡不着,出门转了一圈,他正好从树干上跳下来,吓了我一大跳。”
“说不定人家就是怕你出意外,想偷偷跟着保护你。”
奚稹有时候真的很想掀开他爹的天灵盖,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在胡编乱造些什么啊?仔细想想他很可疑不是吗?”
“你有何见解?”奚明呼吸放缓,“说来听听。”
“他伤好了快一个月了,居然不急着回家,还赖在我们这不走。”奚稹说,“更诡异的是,他也不出门,除了我们外寨子里的人没人知道他在这。”
“爹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们?”他拍掌,“不然这也太无厘头了吧。”
情绪激动的人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回答,一抬眼,对方早已经呼呼大睡起来了。
奚稹气急了,“真是对牛弹琴,白费功夫!”
他狠狠把书拍在桌子上,甩袖大步离去。
奚稹并不知道,在他走后,原本还睡得正香的人,睁开了一只眼,“听的怎么样?还不出来吗?”
路情今日的装束相比于前几天有些繁琐,银制横簪挑起发丝,挽了个燕归髻。木浆色的麻衣垂地,踏着四方步走出来,正气凛然。他完全不同于昨日,也不同于往常的任何一日。
“来说说感想吧。”
“没有。”面无表情。
奚明用看透一切的表情对着他,“真的?”他说的漫不经心,“越是挣扎,陷得越深。真是谎话说多了,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说实话,”他上下扫过站在对面的人,“你的做法我很不理解,躲躲藏藏的要到什么时候?”
“他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你真的忍心局面变成这样?”
奚明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一味的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要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只有你能救他了。”
“孩子,好好想想吧。”他拖着音调说完,摆手离开了。
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给你最后三天时间。我真的受够和那小子一起住了,次次挤的我呼吸不过来。”
“叔等你好消息。”
路情握紧了双拳。
[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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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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