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一声轻响。

戴着亮闪闪钻石手镯的手高高抬起手机，颇有趣味地选择好可爱的表情特效，背景也仔细地拉近，选取首尔大的一角作为陪衬，在镜头中留下两个人的模样。

皆是女孩子。

一个明亮锐气、朝气蓬勃，眼睛亮亮的，一看就让人知道必定毫无忧愁、从小万事顺遂；而另一个人……

裴洛神控制住将视线瞥向周围的本能，努力朝向镜头望去，头微微倚靠在姜冬雨的肩膀上，看着手机里的二人，面容上浮起的雪白兔子耳朵，弯了弯娇艳红润的唇瓣，等待好友再次按下拍照键。

这无疑是一个美人。

一个任何人在看见她的第一眼，都会想到“美”这个字的女孩子，娇艳美丽、秀雅绝伦，处于本该无忧无虑、尽情与好友们分享欢笑、美食和恋爱烦恼的大学时代。

笑容，却微微带着一点不为人在意的苦涩和忧郁，仿佛一朵即将盛开却被人提前捏在手心中的花。

“我的洛神真好看。”

姜冬雨笑嘻嘻的，连续拍了好几张合照，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一边夸奖她，一边选择最满意最合适的一张。

“等一会儿放IG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羡慕我。洛神，等下我艾特你，你记得在下面回消息呀，上次没回，姜原还嘲笑我呢，这个狗崽子。”

眉宇间厌恶溢于言表。显然对姜原，她的同胞兄弟并无多大好感。

“好啊，我不会忘记的。”裴洛神对着她轻轻一笑，保证似的说，“一定第一时间给你评价。”

她一边说着，眉宇却带着淡淡的忧愁，又奇怪的、情不自禁地瞥向四周，默默在心里观察来去之间的人们。

警惕中是小心翼翼的脆弱感。

姜冬雨看呆了。

好友之前算不上热情主动，开朗潇洒，但无论笑容还是待人接物，都是一副温柔大方的样子，是大家心中当之无愧的女神。

今日的她，好似变得陌生。

仿佛曾跑出家门，在外受过伤的流浪猫，再度回到优渥温馨的环境中，也一时半会儿改不掉在外饱受狂风暴雨时的狼狈样子，时刻担心会受到顽童的殴打和虐玩。

是与平日不一样风格的洛神。

柔弱地想把她握在掌心，捧到怀中。

姜冬雨眉毛微皱，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洛神，你怎么了？”

“我……”

女孩娇红的唇瓣微启。

如所有受了委屈的人一样，若别人不问，委屈受了也就受了，在心中默默悲泣。可一旦别人问出……

尤其是，这个人是姜冬雨。这个人对她始终如一，不管是对待她弟弟，或是其他人，一直想要维护她、保护她。

这也是她今早醒来，看见手机上的姜冬雨发来的催促，也没有忽视，选择立刻赶到的原因。

裴洛神忍耐着，她握住姜冬雨的手，指尖不自觉地在颤抖、用力，在肌肤上泛起细小的涟漪。

“洛神，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吧。”

细嫩的肌肤上泛起淡淡的红色，姜冬雨没有拒绝状态糟糕的朋友，而是不动声色地建议。

因为是在学校，草地、长椅、石凳……总是有许多可以坐下的地方，没多久，就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稠密眼睫颤动着，裴洛神显而易见的脆弱，水眸中有种接近于幼崽的无助，唇瓣张开又合并。

她说，“我做了一个梦。”

梦是如此的真实、清晰，又混乱、黑暗。

裴洛神深陷于梦里，脖颈都好似被人掐在掌中，由着对方欣赏她的颤抖和啜泣。

梦境的开始，是一次偶然发生的直播事件。

当时裴洛神和男朋友一起出门，原也只是在学校附近散散步，一边和想念她的粉丝分享近况、闲玩聊天，却于校内隐秘处，意外撞见一起霸凌事件。

一个男生高高在上似的坐在椅子上，跷起腿，时不时发出几声不耐烦的指点或嗤笑，另外几人，则对着地上的人拳打脚踢。

好巧不巧，被霸凌者，她是认识的。

是她的高中同班同学郑瑾。裴洛神对他有印象。

粉丝们随着她的视线目睹这一幕，评论数瞬间爆炸，气氛热烈激动，要求她将摄像头对准霸凌者们。

裴洛神照做了。她脑海里有种战栗的颤抖……高中同学正在被霸凌，她在直播，这种事从来为舆论所不容，如果能帮到他，让过去认识的人不会再被欺负就好了。

如此愚蠢的想法……

不，想要帮助一个人，何尝愚蠢？但正义需要勇气，安全需要保障。帮助人时，却不了解霸凌者本身，以至于惹火上身，那确实称得上愚蠢。

她和男友很幸运地没有被粗心大意的霸凌者们发现，也不敢多留。当霸凌者们的老大终于从长椅上起来，笑着拿起一根棒球棍砸向郑瑾的腿，直播霸凌现场的视频热度更是节节攀升，有人一边看一边录屏。在他们悄悄离开后便将录像放到网上。

很快——

＃首尔大霸凌事件＃

＃霸凌者是谁？＃

＃事件中的几个狗崽子＃

……

热度节节攀升，在此热度下，网友们很快挖出来，霸凌者中那个看起来像是老大、高高在上的男人，全身仅着一件配饰，是一块戴在左手上的爱彼手表，单此一件，就价值几十万美元。

＃首尔大霸凌者百万名表＃

＃霸凌者竟是未来财阀会长之子＃

＃李俊敏首尔大霸凌者＃

霸凌与被霸凌，高高在上的富家公子欺辱平凡学生，发生在国人心中的好大学，首尔大的暴行……

每一条都极富吸引力，很快冲到热榜当日第一。线索越来越清晰，连施暴者头目的名字和身份都挖了出来。国内首屈一指的未来财阀现任会长的小儿子，李俊敏。

真正全网震惊。

连外网都在纷纷热议。

新闻媒体、普通人、大学生们、曾被欺辱的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引在这场霸凌案件上。

但……

结局没有如大家所想走向光明、正义和坦荡，而是以私下和解匆匆结束，李俊敏之后被送往国外读书。

而当日与裴洛神在一起的男友，则在不久后死于一场“意外”车祸。

裴洛神一下子慌了，她不敢回家，怕给家人带来麻烦，又想学校人多，待在人多的地方会更安全，整日惶恐不安，却在某一日去便利店买饭团时被掠走。

之后发生的一切……

裴洛神不愿意再去想。

宛如黑色的玫瑰，透着妖异的不祥，轻薄而暧昧的一切将人伤得体无完肤。

直播事件前，她是颇有名气的网红。因为长得好看，受人追捧，无论线上的网络平台，还是线下的现实生活，没有一处不得意。

直播事件后，她的名姓越来越不为人所知，沦陷于泥泞中。午夜梦回间，犹会分不清枕边人是谁。

浑浑噩噩的日子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直至弥留之际，裴洛神才如梦方醒。

原来，这是一部复仇漫画。漫画的主角便是郑瑾。

他是另一财阀崔氏的私生子，从小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因贫穷和父不详，饱受他人践踏，这一次直播，使崔氏发现了他，也摧毁了他利用热度报复的可能。

而郑瑾大男主命运的起航之路，开启一切的男友和裴洛神。

一人，葬身于车祸。

一人，则永远失踪，沦为他人膝盖之上的禁脔。

不可看，不可想，不可念。

已改名为崔瑾的男主一步步向上爬，没有失踪的她。有一次却意外在嫡兄那里撞见一个和洛神相似的人，得到一些隐隐约约的消息。

“她……失踪了”

“那个女孩，你管不了。”

崔瑾于是明白，他必须复仇，为了自己，更为曾为他付出过性命、关注的人们。

他隐忍着，沉默下来。从校园的被践踏者到商业领舵者，崔瑾一步一步地走向成功，走向复仇。

他的路漫长而坎坷，充满了欺骗和背叛，谎言与愚弄。直至将涉及的所有人都一并拉进他们的痛苦和绝望中才能终止。

可，对于裴洛神来说，一切都已为时已晚。

透明的泪珠掉落，娇艳美好的女孩子连落泪都惹人垂怜。

泪水被好友轻轻擦去，裴洛神将头靠近她，感到无比疲惫。

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越是她这样多舛的命运，越是光怪离奇，为常人所不容，越是无法说出一句。

何况怎么说呢？她的眼泪、痛苦和绝望，与过去和现在无关，却充斥着未来的神秘色彩，是连好友都不能轻易透露。

好似说出来，经历的一切便变得轻佻而浅薄。

裴洛神道，“冬雨，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你弟弟起冲突，而你一直都站在我身边，偏向我，想要维护我。”

“你真的……很好很好。”

“能认识你，是我的幸运。”

阳光下，裴洛神含泪而笑，清澈而珍贵的泪珠如价值连城的宝石般贴在女孩娇嫩的面颊上，连浅浅的笑容，似乎也在闪闪发光。

身后，被提到姜原的目光沉沉，微微蹙眉，他因远远瞥见裴洛神和姜冬雨赶来，却意外听到了这些话。

旁边和他一起的朋友尹千秋讪笑，“姜原，你什么时候欺负的我们大美女？”

“过分了呀，人家都掉眼泪了。”

“可怜呦。”

感叹又看好戏似的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