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滚草在辽远的沙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星稀日渐明,转眼到了相约那日,辰时三刻,城关处,秦玉看着一箱箱宝物被搬上车,眼中流露出了痛苦的神情,袖中的手攥到发白,几滴晶莹的泪珠溢出眼眶,这既是演给使团看的,更是对痛失珍宝的遗憾
相反,他身边皇子和寥寥几个大臣则是长呼一口气,如释重负。
礼乐奏响,配上现场沉默的气氛倒有些怪异。
秦芙身着盛装,在一众侍从的陪同下走出城门,硕大的金冠顶在头顶,拢共三层,底下一层镶嵌着最瑰丽的红宝石,中间一层用金线勾勒出了繁复精美图案,最上面则是用孔雀尾羽点缀而成,两耳挂上了由细细的金链制成的面罩,金链随莲步轻摇,她的步伐缓慢而沉稳,眼神坚定地看向那辆精致的马车
自从秦芙出来,夏朝使者的视线就紧紧黏在秦芙的眼睛上,喉结上下滚动,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略有干燥的嘴唇
秦芙终于在侍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啊,哪来这样多乌鸦”人群中有人不顾礼节地惊讶道
众人循声望向天空,只见七只乌鸦从城内飞出盘旋在城门上方,肆意大叫
秦芙也掀开车帘望向那群乌鸦,不紧不慢地伸出食指竖在嘴边,用口型说道“嘘——”。秦珂无意间看见这幕,踉跄几步退后,不敢与其对视,秦芙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眼神凉凉地扫了一眼,随后抬手放下帘子合上了双眼
时候不早了,夏朝使者看了看天色,甩给对面央国礼官一个眼神,礼官会意,立刻弓着腰上前,运气十足,声音洪亮的唱喝道“吉时已到,启程!”
声浪在城墙间回荡,伴随着他的号令,使团和夏朝的骑兵齐齐转身,动作整齐划一,向东南方行去
一路上,使者三番五次找机会调戏秦芙,巧的是,每一次都有鸟屎落在他鼻尖,抬头看向苍天,竟是空无一物,次数多了,他也觉得有些邪门,便暂时歇了这心思
穿沙绕水蹋石,奔波四日,众人终于踏入夏朝的领土,不多时,车队行至镇北关下,关外北风呼啸,乱沙迷人眼,空气又干燥得很,将士们各个都黄面裂皮,但都面容坚毅,玄甲骑兵更是无声肃立,杀气凝如实质。一名校尉按刀上前,声如铁石:“止步!通关文书!”
使者不敢怠慢,立刻奉上勘合关防与盖有玉玺的黄绫圣旨。
校尉验看无误,神色稍缓,但依旧公事公办:“将军有令,非常时期,入关车马需核验人数货物,得罪了。”
整个过程,秦芙静坐车中,透过纱帘冷眼旁观。她看到的是令行禁止的军纪,听到的是士兵对“将军”二字本能的敬畏。心中不由得对他们口中的将军产生了一丝别样的兴趣
残阳如血,将镇北关的玄色城墙染上一抹悲壮的赤金
车队在验明正身后,并未驶向想象中的繁华城镇,而是驶入了一个更加森严、纯粹由岩石、铁器和肃杀之气构成的世界——关城军营
车帘被风卷起一角,秦芙紫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窗外——没有叫卖的商贩,没有嬉闹的孩童,甚至连妇人都少见。目之所及,是连绵低矮的营房、高耸的瞭望塔,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混合了皮革、汗水和金属铁锈的独特气味。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兵器相交的铿锵声,沉重而整齐,一下下敲击在人的心上
这里的一切棱角分明,所有人各司其职,秩序井然
马车最终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前停下,这里是为过往官员准备的临时居所,虽简陋,却整洁。使者吩咐在此休整一夜,明日再行。走进小屋前,秦芙眼角的余光瞥见使者在对跟随她的侍从吩咐些什么,她脚步一顿,放大自己的听觉,交谈声断断续续传入她的耳朵,待听得差不多后,她不做停留,进了小屋歇息
是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秦芙的住所前一个守夜人都没有,使者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好在,军营的夜晚并不宁静,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刁斗声声、战马偶尔的响鼻,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想在这张网中干那种事,得是怎样的蠢人
虽说秦芙早有准备,可在央国皇宫十年地黑暗生涯,让她对任何新环境都抱有本能的警惕心和探索欲
她需要亲眼看看,亲手摸摸,这个夏朝武力的核心,究竟是什么成色。
悄无声息地,她如一道影子滑出房门,避开了守在院落外的夏朝卫兵。她摘了头上所有繁复的配饰,唯留一柄银簪,身上依旧穿着公主的常服,宽大的袖摆和裙裾在夜风中飘荡,与这粗犷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因她自身那股冷冽的气质,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她没有走远,只是隐在一处营房的阴影里,观察着不远处校场上的景象
即便是在夜里,仍有一队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借着月光练习突刺。他们的动作并不花哨,只有最简单的劈、砍、刺,但每一次都倾尽全力,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劲。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反射着月光,蒸腾起白色的雾气
“杀!”
一声短促有力的号令响起,士兵们齐声呼应,声浪虽被刻意压低,却仿佛能穿透肺腑
秦芙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不是央国禁卫军那种表演似的操练,这是真正为了杀戮而存在的技艺。她看着那些士兵麻木而坚韧的眼神,心中明了:在这里,个体的喜怒哀乐毫无意义,每个人都是这台巨大战争机器上的一颗螺丝
她看的入神,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步,绣鞋不慎踢翻一颗石子,发出及其轻微的“磕哒”声
“谁?!”
一声冷喝如同冰锥骤然刺破夜色。
声音传来的瞬间,一道黑影已从校场高台破空而来!那不是弓弦的震响,而是纯粹由力量撕裂空气的尖啸
秦芙瞳孔猛缩,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她猛地向后一仰头,一支尾部仍在颤动的羽箭擦着她的鼻尖掠过——
“夺”的一声,箭矢深深钉入她身后的木柱!
好箭法!
不,虽看不清楚,但那人手中并没有拿弓
秦芙的心脏生平第一次剧烈跳动,只凭臂力,便可将箭矢投掷出这样的威力吗!
在其愣神期间,一道玄色身影从校场的高台上跃下,如同夜幕中扑食的苍鹰,几步便跨到她面前。玄甲,冷面,眼神比月光更寒,正是镇北大将军白破,而那队士兵,应是他的亲兵
他扫了一眼钉在柱子上的箭,又看向险险避开的秦芙,脸上没有丝毫误伤后的歉意,只有更深沉的审视与不悦
气氛凝滞到冰点,白破扫了一眼对方身上的公主常服,开口道:
“公主殿下”
声音冷得像一场雪簌簌落在秦芙的耳边
“军营重地,非游玩之所。夜半潜行,形同细作,按军法,可当场格杀。”
“当场格杀”四字,他故意加重了语调,身后的几名亲兵闻言立刻按刀上前,杀气如有实质一般锁定了秦芙
秦芙稳住呼吸,压下心头的悸动。她站直身体,抚平微皱的衣襟,姿态依旧维持着公主的雍容,缓步上前,让月光照亮了她的半部脸庞,那双紫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毫不避讳地迎上白破的目光
她明显的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呼吸滞了一瞬
“将军好臂力。”她开口,声音清冷,听不出后怕,也听不出赞美,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若非将军意在警示,而非取命,此刻我已是一具尸体。”
白破眼神微动,似是惊讶其能看穿自己的意图,他确实没想杀她,否则若他真的挽弓搭箭,秦芙绝无可能活着离开
“本将的军营,不欢迎不守规矩的人。”白破语气依旧冰冷,“公主千金之躯,还是安分待在院中为好。若再随意走动,下一箭,不会射偏。”
这是**裸的警告。
然而,秦芙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又向前走了一步,靠近那支钉入木柱的箭。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箭杆尾部的羽毛,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规矩?”她抬起眼,看向白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微妙的弧度,“将军的规矩,是让士兵像杂耍师手中牵引的木偶一样,重复千万次相同的动作,直到成为本能。很有效,但……也仅此而已。”
她的话让白破身后的亲兵都露出了怒容,但白破本人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抬手让身后的亲兵安静下来,示意秦芙继续说下去
“战争不是校场演武,敌人不会按你练习的方式进攻。”秦芙的紫眸中闪过一丝洞察的光芒,“绝对的秩序,固然能打造出利刃,却也磨灭了刀刃上最不可预测的……锋芒。”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因她的话而停下动作,好奇望过来的士兵,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就像他们,懂得如何完美地执行命令,但将军您……懂得如何让他们在绝境中,依旧能‘想’着如何去赢,而不是仅仅‘执行’到死吗?”
这番话,已近乎挑衅。它直接质疑了白破治军的根本理念
空气瞬间凝滞。原本安静下来的亲兵手已按在了刀柄上,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白破是他们的将军,是除了家人以外对他们最好最亲近的人,将军的威严,他们不许任何人挑衅
白破盯着她,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审视着眼前这个被称为“贡品”的女人。她不仅胆大,而且眼光毒辣,一句话便戳中了他长久以来思考的问题——如何让士兵在极端劣势下,依旧保有逆转战局的灵性与韧性
良久,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白破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意:
“巧言令色。公主还是先想想,如何在夏朝的后宫里,保住你这份‘锋芒’吧。”
他没有追究她的冒犯,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转身,玄色披风在夜风中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
“送公主回去。严加看守,不得再出纰漏。”
命令下达,他不再看她一眼,大步走向校场深处。
秦芙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那抹微妙弧度渐渐隐去,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她成功了吗?至少,她在他心里,从一个无足轻重的“贡品”,变成了一个需要稍加留意的“麻烦”。而这,正是她在这座冰冷军营里,迈出的第一步。
回到那座小院,身后的门被关上,落锁声清晰可闻。
秦芙走进自己的住所,站里在窗边,望着外面被高墙分割的、四四方方的天空,以及天空中那轮同样冰冷的弯月
夏朝,军营,白破……比她预想的更有趣,她轻轻摩挲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箭羽的粗糙触感——
[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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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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