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关的清晨,是在风沙与墙壁的切磋中唤醒的,几名侍从在院中洒扫昨夜西风带来的沙砾,看见秦芙走出赶忙低下头行礼
秦芙并未说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却能让人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
“昨夜,为何无人守在屋外”她细眉微挑,冷声质问道。
几名侍从左顾右盼,眼神漂浮,不肯回话
鸦叫声从头顶的苍穹传来——「嘎嘎嘎」,莫名让人觉得是在嘲笑
见状,秦芙只好从袖中拿出那柄匕首放在手中把玩,一步步靠近离她最近的侍从,她红唇轻启,玩味道:
“怎么,本公主连问句话都不行啦?还是说,你们觉得我是个好欺负的,想要踩到本公主的头上作威作福,嗯?”
冰凉的刀刃贴在侍从的脸上,秦芙挑起一侧柳眉,微垂下头颅,再次柔声命令道:“说话”
「扑通」
那名侍从吓的双膝跪在石子地上,一股脑地吐出来使者昨个儿的吩咐——她实在受不了了,在宫中待了三年,就算在国君面前她也没有见过这么强的威压,仿佛一块铁疙瘩狠狠得压在她的背脊上
秦芙听见满意的答复,将匕首收回袖中,亲自将侍从扶起,视线如刃,一个个划过其他侍从发抖的面庞,吩咐道:
“今夜你们依旧不用守夜,只是在听见茶杯碎地的声音时,要出来守在暗处,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进去,懂?”
他们虽疑惑,但依旧——“谨遵公主吩咐”
秦芙不再分给他们一个眼神,步履从容地走出院落,摆手让跟着自己出来的侍从退了回去,明日清晨车队就要启程去往京城,她必须在这之前给白破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她所居的院落离练武场极近,刚踏出门,那震人心魄的呼喝声与兵器破空之声便扑面而来。她没有回避,反而迎着声音走去。
巨大的校场如一副立体的画卷般在她眼前铺开,上百名赤着上身的精壮兵士正在练习突刺。古铜色的背脊肌肉虬结,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每个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几条伤疤,随着动作,蜿蜒在肌肉上的汗水被甩出一道道细密的弧线。
他们每一次刺出长矛,喉咙里都迸发出一声短促低沉的“杀!”,没有多余的花哨,只有千锤百炼后化为本能的、最有效率的杀人技
但在秦芙看来,白破的军队虽是一柄利剑,却失之过刚。所谓刚不可久,锐不可守。此法在平原列阵固然威力无匹,可一旦陷入山林沟壑,阵型就难以展开,首尾不能相顾,这严整的军阵非但无用,反而会因调动不及,处处受敌
而这破局之法……
秦芙收回眼神,继续观察军营里的其他地方
不得不说,军营里的空气真不怎样,里面弥漫着浓重的汗味、尘土味,以及金属摩擦后特有的铁锈气息,从出了院落到现在,她已经打了三个喷嚏
到了校场边缘,便看见连绵如灰色丘陵的士兵帐篷,排列得一丝不苟,如同在地上扎了根的蘑菇。帐篷之间,晾晒着浆洗得发白的军服,在干燥的风中猎猎作响
她没有停留,沿着帐篷间被踩得坚实的小道继续前行。越往外走,练武场的杀伐之声渐远,另一种生活气息则慢慢浮现。
也正是在这时,她看见了几朵独长于边塞之地的带刺的花儿——
在一处相对宽敞的空地,停着几辆堆满麻袋和竹筐的驴车。几个穿着粗布衣裳、包着头巾的妇女正手脚利落地与军需官交接。她们的脸庞被边塞的风沙与日头灼成健康的红褐色,笑容却异常爽朗明亮,大声说着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与一旁表情冷硬的士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们是这片冰冷营盘中,唯一一抹柔软的温度。
秦芙停下脚步,紫色的眼眸静静地落在她们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新奇的事物,她看的太过认真,没有注意到向他奔驰而来的幼童
「砰咚——」
两人撞了个满怀,都摔了个屁股墩
幼童自知惹祸,拾起掉落的弹弓,连连道歉,先秦芙一步起身将其扶起,她抬头的那刻,幼童眼里闪过一抹诧异
喋喋不休的嘴瞬间张成一个圆圈,随后爆发出惊人的声音:
“娘,娘!快看,这里有个姐姐是紫色眼睛,可漂亮了,像仙女儿!让她给我做媳妇儿好不好!”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士兵和边民都停下了动作,目光复杂地投向秦芙。在这里,异于常人并非好事
幼童的母亲周婶忙从人群里挤出,遥遥看见秦芙的脸,吓得冲过来捂住儿子的嘴,她早就听闻军营里来了位异族公主,紫色瞳眸,想到这里,她带着儿子就要跪下:“公主殿下恕罪!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不是故意冲撞贵人的!”
“春生,快向公主道歉,再磕个头!”
“无妨”秦芙的声音里带上几分焦急,这是她情绪第一次外露,不知为何,看见这位母亲的样子,她心中没来由的不舒服,只想快快让其安静下来
她自己站了起来,拂去裙上的泥土,在名为春生的孩子面前蹲了下来,看向他手中精巧的弹弓
“这是你自己做的?”她问
春生见仙子姐姐跟自己说话,用力点头,献宝似的递过去:“嗯!用老榆树枝杈做的,可结实了!”
秦芙接过,指尖拂过打磨得光滑的弓身,点了点头:“用料扎实,打磨力道均匀,是件好手艺。”
她将弹弓递还回去,看着孩子亮晶晶的、充满崇拜的眼睛,轻声说:“好好留着。男儿有此巧思与耐心,将来必有大出息。”
说完,她看了看天色,站起身,对周婶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紫色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
春生紧紧握着弹弓,看着她的背影,小脸因激动而通红。周婶后怕地搂紧儿子,周遭的人也松了口气,只当是公主大度,并未深思
这日,秦芙在军营把能去的地方都看了个遍,黄昏来临,气温骤降,回到温暖的小屋后她不免感到些许遗憾,竟然没有见到白破,若是今晚的计划不成功,那她可就再无机会了
该来的人还没来,她有些无聊地曲起手指在桌面上不停的敲击,「咚咚咚」——一抹精光在她眼中闪过,这不是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有人敲门!
“终于来了”她暗想,将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对镜重新涂了口脂
“使者?”推门看见来人,秦芙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眼尾上挑,眼波流转
使者拎着一壶热茶迫不及待地挤进了屋,放下铁壶,搓了搓粗糙的手指,仰起头,拱动鼻头,贪婪得嗅闻屋内独属于女人的馨香
“不知使者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两人各心怀鬼胎,屋内暗流涌动
“呃,昨个儿我得了一壶新茶,想着这只有公主出自宫廷,便想着与您共同品鉴一番,这不,昨夜看您早早歇下了,就想着今夜再来”
秦芙看着他那丑恶的嘴脸,早已忍不住在内心冷笑,昨夜怕是看见院落外新添了守卫,怕闹出太大动静不好收拾才不来的吧
恶心归恶心,这出戏还得演下去
她会心一笑,摆出“请”的姿势,顺势坐在了使者的旁边,将青丝朝使者的方向扬了扬
“嘿嘿,在下给公主斟茶”
使者目光极具侵略性地在她身上扫视,使得杯中的茶水差些溢出来
见此一幕,秦芙微微侧头,露出纤细的脖颈和秀丽的侧脸,答道“有劳使者”
“没事,快趁热喝吧”
秦芙端起茶盏,小抿了一口,手一抖,“哐当”一声,茶盏在地上碎裂成三瓣
几名侍从从睡梦中惊醒,想到公主白日里的吩咐,抓紧披上外衣来到公主的住所外,藏匿在暗处留意着屋内的动静
屋内,秦芙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怪这茶水有些烫,浪费了使者的好意”
“无妨,我再给你倒点儿”
“不用了!”秦芙将两根芊芊玉指搭在使者的小臂上,拦住了他,另一只手拖住侧脸,眼神开始有些迷离
“本殿忽然有些头晕,时候不早了,使者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药效这么强!?使者暗自惊讶,却免不了欢喜,面上仍装作一副担心的神情
“实不相瞒,在下有一方祖传的按头技艺,不如就让在下好好的帮公主您按一按?”
使者眼神不自觉地顺着秦芙的领口往下看,龌龊心思早已按耐不住
“哦?”秦芙眼波流转,似醉似醒地扫过他,那目光竟让使者心头一痒。她并未立刻拒绝,硬撑着桌子站起身,身子微微晃了晃,像是无力支撑般,向后软软地退了两步,恰好靠在了门框上。
昏黄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到纸窗上,蹲守在外面的侍从疑惑地互相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动
“那……便有劳了。”她声音愈发绵软,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使者大喜过望,最后一丝警惕也抛到九霄云外,迫不及待地凑上前,伸手便欲扶住她的肩头
就在他那带着汗意的手即将触碰到她云锦衣衫的刹那——
“啊呃”秦芙突然哑着嗓子惊叫,找好角度去抓住他的手去剥自己的衣衫
“使者,使者大人,您在干什么,放手啊”
使者惊了,这女人在干什么,欲拒还迎?也是,等到了皇宫,圣上还不知道会把她赏给哪个侍卫,还不如现在从了自己呢,自己不仅是外交使者,还有个亲戚在朝中当值
想到这,他不再犹豫,顺着秦芙手上的力道去解她的衣衫,一边解一边嘴里流露出一些污言秽语:“我的好公主,就从了我吧,我会娶你的。你想想,央国地位低微,我保准你也不受圣上待见,到时候随意被赏给哪个大臣或侍卫做妾,还不如给我做媳妇儿呢,嗯?”
屋外的侍从听见这动静,这才恍然大悟,正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解救公主时,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
秦芙面色潮红,衣衫不整,发急散乱,手握一根还在滴血的银簪,再看使者的脸,赫然多了两道交叉的划痕,分别从眼角划到嘴角
“啊!啊!啊!”
“你这个毒妇!”
“我要杀了你”
使者一手捂着脸,一手手指着秦芙,依旧不死心地大放厥词,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触犯了律法
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如雷鸣般由远及近,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院落
光影交错间,使者脸上露出无措的表情,随即更让他震惊的是,秦芙竟然抓住他的右手朝她的左脸扇去
“啪”秦芙借着这股力道跌坐在地,紫眸中含着一抹将落未落的泪水,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带血的凶器,宛如一朵被风雨摧折却依旧带着尖刺的芙蕖
恰巧此时,侍从推门而入,后面紧跟着一队来探查情况的士兵
看见这幕,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要不是白日里公主告诉他们屋内的设施似乎被人动过,让他们半夜多派点人手来这儿巡逻,恐怕此刻公主早已惨遭毒手……
更是没想到,歹人居然是使者大人!
几名侍从快速冲上前护在秦芙身前,拿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其中一名侍从更是跪在地上高声请求道:“还请各位军爷为我家公主主持公道!”
秦芙躲在后面,泪珠簌簌洒落,不住地发出哽咽,却趁众人注意力不在这里,朝使者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是一个冰冷、残酷,属于猎手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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