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连军营的篝火都透出疲乏的微光时,一声变了调的急呼,悍然撕破了帅帐周遭的寂静
“禀将军,属下有要事相告!”白破的亲兵李长风在帐外匆匆来报
营帐内烛火摇曳,照射在白破身上,其影如同一头蛰伏在暗处的孤狼,他粗糙的指腹轻抚过沙盘上的一座高山,眉眼间有抹化不开的忧愁
“进!”
这声音铿锵有力,充足了气势,穿透营帐来到李长风耳边
守帐的士兵听令掀开帐帘,待其进入帐中后肃穆而立,目不斜视,却耳听八方,如同两尊铜像
“何事?”
白破头也不抬,眼神依旧黏着沙盘,一只手悬在沙盘上方比比划划
李长风抱拳躬身,禀告道“将军,央国公主那边出事了!”
白破手中的动作一顿,横眉紧蹙,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人艳丽的容颜,心中烦躁起来:“又是她”
他看向李长风,命令道:“带路”
不消一刻,白破在李长风的指引下来到了秦芙的住所,一路上,他已在李长风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他是真没想到,使者王新竟胆大到在军营里做这种事,而且还是在他的军营里,在最不许出错的军营里!
小屋的门敞开着,四个士兵守在屋外,另有两个士兵死死压住使者王新,他的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着
“玛德,你知道我舅舅是谁吗?快放开我,老子让你放开我,耳朵聋了?还有那个死小娘们,是她先勾引老子的,凭什么只抓老子,呸!”
“将军在此,竟还敢造次!”
李长风快步上前厉声喝道,同时迅速抽剑出鞘,将剑横亘在王新的脖颈处,封住了他那张臭嘴
正靠在侍从怀里失神的秦芙听见这边的动静,眼睛缓缓转向来人——
“将军,是将军”
泪珠再次涌上红红的眼眶,声音里全是委屈,她从侍从的怀里站起来,披着外衣,一步步踉跄着走到白破跟前,眼泪一大滴一大滴落在地上,晕出一个又一个小圈,连成一串
白破的视线从地上的泪痕转移到秦芙的脸上,心中不免惊讶于天下竟有这么能哭的人
“求将军为我主持公道!”
秦芙用充满悲怆气息的声音说道,同时缓缓滑落身体跪在白破面前,就在膝盖即将触地那刻,他皱着眉用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拖住她的双臂,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
“你先起来,本将军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他说的又快又急,语气却不容置喙
“谢,将军”
秦芙说出这三个字时,每一个字都故意拖长语调
说完,又一副浑身脱力的样子,整个人虚虚地靠在白破身上,脖颈朝一边歪去,还没来得及消去的巴掌印映入其眼帘,他眼眸微眯,一个眼刀扫向缩成鹌鹑状的王新
“传军医!”
……
半个时辰后,中军帐前,北方呼啸,火把猎猎,亲兵环伺,周围围满了看戏的士兵
白破端坐于一把交椅之上,手指轻敲扶手,眼神如刀,似乎能劈开一片黑暗,看清人心中所想
秦芙则是脸上敷着草药,坐于另一把椅上,躲在大氅里瑟瑟发抖,不敢看向地上跪着的王新,而王新却眼神狠毒,一眨不眨直直看向她
一只乌鸦借着夜色从众人的头顶飞过落在篷顶,侧头看着底下一群人,嘎嘎叫了两声,接着竟口吐人言:“好戏开场,好戏开场——”
「呼~呼~」
忽地刮起一阵罡风,将这句诡谲的话语冲散在苍茫夜色里
————
“将军,明明是那秦芙!他蓄意勾引我!勾引不成又反过来陷害在下!求将军明察!”王新辩解道
“你胡说!分明是你早早的吩咐我们,说军营有重兵把守,让我们晚上不必守夜,好好休息两晚。你说,这不是早有预谋是什么”名叫喜鹊的侍从站出来指证道
秦芙适宜地干哭了几声
一时,在场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了王新
“我,我,我体谅你们,你们到反过来污蔑我,好啊,不识好人心!”王新看向那群侍从,眼珠子差点要瞪出来,除了喜鹊,其余几名侍从都怕的后退
“你再狡辩!我们几个在门外都听见了,你自诩是外交使者,又有亲戚在朝内当值,便想让公主从了你。”喜鹊看向退至身后的几个姐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们说话啊,是不是!”
“是”“是”……
“嘿!胡邹邹,我呸。你们嘴里想说啥当然就听见啥,我还听见你们到公主说不想随意被指给哪个王公大臣做妾,想嫁我为妻呢”王新此刻就像饿狼咬了一块肉,死咬着不放
篝火簌簌地燃起来,火星子乘风而飞又消散于夜
“将军!芙儿虽出身央国,既入夏土,便深知礼法规矩。夏皇英明,天下皆知,芙儿唯有敬仰,万不敢有任何玷污天威之念。至于婚嫁,芙儿深知自有夏皇与礼部依律安排,岂是外人可随意揣度、污蔑的?”秦芙泪眼婆娑地望向一直安安静静的白破,说道
“而这登徒子不仅妄图毁我清白,还藐视天威,揣摩圣意”
“新皇勤政爱民,英勇神武,又极为尊重女子,推崇王公贵族之间一夫一妻,最多纳两个妾室,否则罚俸三年,杖责二十”
“芙儿怎可能如这登徒子所说,以为自己会被随意指给别人做妾呢!”
周围看热闹的士兵不禁点点头,脸上流露出赞许之色:这王新分明是故意瞎说,公主却还要去举证反驳他的话,这不恰好证明公主品行端正,极为爱戴新皇嘛?
“况且,我胸前的抓痕,你怎么解释?难道是凭空出现的吗”秦芙越说越激动,右手拂上胸口
“真不知羞!竟将此事也拿出来说?私底下不知道陪过多少人,连私事都说的这么坦荡!”王新嫌恶地把秦芙从上看到下,眼神戏谑
“你!”李长风实在听不下去了,欲让利剑出鞘,他想不通,怎会有人如此没脸没皮,颠倒是非,倒打一耙
“够了!”
白破终于说话了,威严的声音一下子震住了嘈杂的全场
“犯人王新,□□未遂,这是其中一罪,辱骂朝廷命官,这是第二罪,藐视天威,这是第三罪,侮辱公主,这是第四罪,证据确凿,拒不认罪,这是最后一罪。”
“罪证确凿,五罪并罚!本将现以天子节钺、三军统帅之名,判你——军棍一百,死活不论! 待刑毕,再以八百里加急,将此事奏明圣上,请圣意最终裁夺!”
白破决断完站起身,不再停留转身走入帐中
“白破!你敢!”
两个士兵架起王新双臂,将其拖向刑场,他的双腿不断扑腾,像条濒死的鱼
“我舅舅可是礼部侍郎,你怎么敢!怎么敢!”
扰人的声音逐渐远去,秦芙静静看着,慢慢收起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顺手朝喜鹊要了条手帕擦拭泪痕
等到周围的士兵渐渐散去,秦芙也在喜鹊的搀扶下起身离开
“公主且慢,将军有请您到帐内一叙”
李长风拦住了她的去路,摆出“请”的姿势,看见打算跟随她进去的喜鹊时又重复说道:“将军只请了公主一人,还望各位在帐外等候。”
“诶!”喜鹊努嘴,看着秦芙走入帐中,脸上忧虑的神情不似作假
帐内,白破正眼神专注地擦拭他的佩剑——空。见其进来,便利落地将“空”送入剑鞘,沉稳地归于案头剑架之上
他站起身背着手,绕过桌案和沙盘,在离秦芙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利用本将除了个麻烦”他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压,
“说吧,在军营转了一天,有何高见?”
秦芙闻言,紫眸中瞬间再度水光潋滟,她难以置信地微微后退,声音带着一丝委屈的颤意:“将军……将军此言何意?芙儿平白被人污了清白,请将军主持公道,怎么就是成了利用?”
听闻此言,白破眼神锐利起来,在刚刚那场激烈的辩论当中,他清晰地看到秦芙眼底的冷漠和势在必得,还有,那夜,她分明没有如此软弱——弱的像只雏鸟
还是说,她一直在演?
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白破上前一步,胸膛剧烈起伏几瞬
“你在戏耍本将?那夜,你分明临危不惧,见解独特!别告诉我,你忘了?”
秦芙低下头,向他靠近了一步,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漠,无所谓道:“那兴许,是今夜受了惊吓,真的忘了吧”
白破背在身后的手握拳又松开,咬牙切齿道:“好,真是好样的,本将军记住你了,公主殿下——”
“劳烦将军挂怀”秦芙行了个礼,语气听不出情绪,一个漂亮的转身,旋即离去,行至帐帘前,白破又出声叫住了她:
“公主殿下!希望你到了他面前,演技还能这样好。”
秦芙微微屈膝回道:“谢将军关心。”
白破眼睁睁看着她平静地推帘出帐,与李长风道了谢——紧接着帐帘合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哼——呼——」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走到案前,提起笔却久久未落。想到自己近来总是心绪不宁,或许……真该喝些菊茶清静清静了
晨光熹微,驱散了军营的寒意,却未能化开白破眉宇间的沉凝
他独坐案前,粗挺的手指握着一只略显小巧的茶杯,其中菊茶清冽,白烟袅袅
案上,静静摊着一方素白丝帕。帕子质地轻柔,一角用红线绣了一朵五瓣梅,除此之外,再无印记
这是清晨亲兵收拾营帐时,在沙盘角落发现的。何时落下?如何落下?白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夜那双湿润的紫眸,以及她离去时翩然的衣角……
“将军。”亲兵李长风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白破眼神微动,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戒备,他并未将丝帕胡乱塞入,而是快速沉稳地将其对折、再对折,如同处理一份寻常军报,方寸不乱地纳入怀中甲胄的内衬
动作刚完,李长风已应声而入,抱拳躬身
“禀将军,央国公主车驾已备,临行前……公主想见您一面。”李长风汇报着,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将军方才那细微的、收纳某件柔软织物的动作,他心头一跳,赶紧低下头,暗忖:那绝非军中之物,将军这是……
白破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他沉吟一瞬,终究还是起身。“带路。”
营门外,车马肃列。秦芙一身素衣立于晨风中,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吹走。见到白破,她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怯怯的笑意,宛如风中颤栗的小花
“将军,”她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此去皇城,路途尚远,芙儿……芙儿心中实在不安,怕路上再……能否恳请将军,派一名得力亲兵随行护卫?”
白破的目光扫过她身后那一队精悍士兵,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护卫已足,公主不必过虑。”
秦芙不再多言,只是微微垂下头,纤细的手指无措地绞着衣带,肩膀轻轻耸动,那无声的啜泣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哀求的意味
二人就这样静静站立,白破足足比秦芙高了两个头,远远看去,秦芙倒有些小鸟依人的意味
白破看着她这副模样,昨夜帐中她那冷漠犀利的眼神与眼前这副柔弱无助的姿态交替闪现,一股莫名的烦躁再次涌上
他移开视线,思绪翻涌
王新之事背后是否还有牵扯?
让她独自上路,若再出事端,恐生更大变故
派一人跟着,既是护卫,亦是监视,或许……还能探知更多
心思既定,他不再犹豫,目光扫向身侧:“李长风。”
“末将在!”李长风立刻挺直脊背。
“从即刻起,你护送公主一行,直至皇城。务必确保公主安危,若有任何闪失,军法处置!”
“末将领命!”李长风抱拳应道,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秦芙。
秦芙闻言,立刻抬起泪眼,深深一福,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哽咽:“芙儿,谢过将军恩典。”
在她起身,广袖垂落的那个瞬间,白破感到一枚被折叠得异常硬挺的纸角,精准而迅速地抵入了他的掌心。
她的动作隐蔽至极,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公主殿下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致谢。
白破五指一收,将那小小的纸团紧紧握住,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车辙辘辘,扬起细微的尘土,队伍缓缓启程,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天边一道模糊的线。
白破独立原地,直到车队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才缓缓摊开手掌。那张纸条被捏得微温,上面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清冷的、与她帐中如出一辙的淡香。他目光微凝,不再犹豫,背过身,沉稳地展开了纸条——
“夫练卒之道,贵乎通变。欲得矫捷虎贲,能赴险阻、应突变者,当弃陈规若敝履,开新途如破竹。昔者重复之训,固可铸肌骨之忆,然胶柱鼓瑟,失之机变。今宜革故鼎新:减其操演之频,增其强度之极;废呆板阵势,倡诡谲之法。使士卒习于山林沟渎之间,腾跃如猿,潜行若蛟。训必求精,精则不倦;战必出奇,奇则制胜。如此则兵不疲而锐气盈,法无常而神鬼惊。”
看完之后,白破连说了三个妙字,立马召集王陈二将,回帐商议
[害羞]最后那段文言文我是写了一段大白话让deepseek转换来的,本作者在文学上还没有那么高的造诣[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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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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