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婷月

照日当空,七只乌鸦从西北方向朝夏朝皇宫飞来,黑羽在阳光下闪着炫彩的流光,其中六只在午门的飞檐上落脚,唯留一只沿着狭长的宫道纵深飞进,漆黑的眼扫过一重重大殿。

随着乌鸦视线的推移,朱红色的宫墙与金琉璃瓦形似交错的巨浪不断奔涌,吞噬掉一部分暖阳。

最终,它落在了养心殿的屋脊上,散漫地借着大好天光梳理飞羽。

殿内,金红错落,夏朝皇帝墨玄钧端坐在宝座上临摹前朝大师的作品,宝座上方悬挂着一副匾额——“惟精惟一”。

这位夏朝的新皇,不过逾冠之年,墨发束于冠内,肤若温玉,剑眉星目,鼻梁形似高峰,唇红似血,指骨修长,骨节分明,手中握着一杆毛笔。

这毛笔笔杆子一般,不过是帝王绿雕刻而成,再用黄金打的细丝嵌入祥云纹而已。可这笔毫用的却是冬初时分,数十只野生江南紫毫兔脊背上的枪毛做的。

那当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林如海,你看。我这字可有父皇当年七分的风采?”墨玄钧问道。

贴身太监林如海躬身近前,目光在纸上一扫,脸上便漾开由衷的笑意,声音不高却清晰笃定:

“陛下的字,筋骨气韵已得先帝七分神髓!这笔锋间的开阔意境,却是陛下独有的风采。先帝字如泰山,巍然屹立;陛下字如江海,奔流万里。老奴每每看来,唯有敬服。”。

墨玄钧勾唇一笑,将宣纸拿在手中仔细观摩,摇头叹道:“你呀,惯会哄朕!”他随手将那张字丢给林如海,语气轻淡:“烧了吧——”。

林如海双手接过,正要应声,余光瞥见殿外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无声跪着。他心领神会,近前一步:“陛下,小全子来了。”。

“来了就让他进来”

墨玄钧轻声说道,不再分给这里一个眼神。一旁恭候多时的两个小太监一个捧上银盆,屈膝躬身,将盆举至皇帝胸前高度,供其净手,另一个手捧素帕,供其擦拭。

净完手后,墨玄钧随手将帕子丢回托盘,仿佛将刚才的闲情逸致也一并丢弃。

林如海将废弃的宣纸藏入袖中,走到跪在殿内、手捧信封的小全子身边,接过信封,又将废纸递给他,仅一个眼神,小全子立马起身将其送入字炉,退出殿外。

“皇上,这是白将军的密信”

林如海说道,并将信封双手奉上,低垂着头缓步退后。

“哼,是他?”墨玄钧原本紧皱的眉头在听见「白将军」时骤然舒展,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拿出信纸,眼眸微眯着看信上的内容。

看完后,墨玄钧长呼一口气,左手抵额,剑眉皱作一团,右手两指夹着信纸——

林如海会意,低着头接过,快步将其烧毁。

……

不消一刻,墨玄钧吃了药,修整好状态,重新拿起毛笔,在信纸上写写停停。完事后,他通读了一遍信上的内容,将其封好递给林如海,状似无意道:

“林如海,最近风沙大,刮的朕都有些迷眼了。吩咐下去,让人好好打扫,不可懈怠。”。

“是,奴才领旨”

林如海恭敬地应道,

“行了,快去吧”————

林如海踏出养心殿的那刻,屋脊上的黑鸦终于梳理好了飞羽,朝东南方向飞去。

在夏朝皇宫东南处,有一园林,名为云韶苑。

自太祖建国而来,国力强盛如涛涛江河,不曾断流。故常有周边小国或战败国献公主以求得庇佑。

公主大多年幼,太祖心善,下令修建云韶苑,命各国和亲公主居住在此,静心习得夏朝文史礼法。待一月后在宫中举办巧莲宴,供众贵女与适龄公子相看。

若宴后三天,仍有公主未行决断,便统一留在宫内从末等女官做起。

此法被天下子民所称赞,流传至今,不过略有改动。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为巍峨的皇宫镀上一层碎金,连绵的殿宇飞檐斗拱,地上的剪影沉默而压抑。

秦芙与一众侍从随着两位嬷嬷穿行在漫长的宫道上,远远瞧见前方一处灯火通明的院落,丝竹声、鸟啼声隐隐入耳。

那便是云韶苑。

陈嬷嬷在众人进去之前说道:“公主,您只能带一名丫鬟进去。其余人宫中自有安排。”。

“就她了”几乎是陈嬷嬷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秦芙就指定了喜鹊。

喜鹊惊叹,赶忙跪下谢恩,头「咚」地一声磕在青石板上。

陈嬷嬷稍稍惊了那一瞬,之前那几个公主,在挑人时总要磨蹭半天,这个倒是利索。

见其已选定丫鬟,她微微屈膝应了声好,留下喜鹊一人,麻利地带着其余侍从渐渐消失在宫道上。

另一位张嬷嬷则侧身抬手示意道:“公主请随老奴进去吧”

苑门缓缓开启,与外界的肃杀截然不同,苑内灯笼暖黄,映照出小桥流水、繁花似锦,宛如一处被精心雕琢的僻静仙境。

晚风送来桂花馥郁的甜香,夹杂着少女们银铃般的笑语,假山旁有人抚琴,水榭边有人嬉戏,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像一幅挂在深渊边缘的华丽画卷。

“张嬷嬷,留我们在这院中一下午,就是等她一个呀!”出声的女子有着一头罕见的棕色卷发,蓬松如云,需用一串极有份量的宝石额链压住。

张嬷嬷微笑着不做回答,反而退后一步站至秦芙身边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央国十一公主,秦芙殿下。以后你们便以姐妹相称,不可徒生事端”

“嬷嬷我们知道了——”

众人各自行了故国的礼仪,齐声答道

张嬷嬷见状欣慰地点了点头,又悄悄压低声音对秦芙说道:

“那位是千叶国大公主紫烟,你惹不起。或者换句话说,这儿的每个人,你都惹不起。”

晚风渐起,众人发丝微扬。秦芙敏锐地察觉有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迟迟没有挪开。

一道充满恶意

一道带有审视

而这最后一道,让她感到很复杂,像羡慕,又像为自己的平平无奇感到自卑

………

夜色如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云韶苑。正厅内,烛火早已点亮,将诸位公主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光洁如镜的青砖地面上。

陈嬷嬷立于厅堂上首,身形挺直如松,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仿佛镌刻着宫规的严苛。

她手中捧着一卷名册,目光如古井寒潭,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娇艳却难掩不安的面容——除了秦芙。她的冷静让张嬷嬷眼神一凝……

“诸位既入此苑,往日尊荣便暂且搁下。自今日起,尔等皆为侍选,统称——‘婷月’。”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烙印,刻在每个少女的心上。

厅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接着,她展开名册,用那平稳无波的语调,开始宣读仿佛早已注定的命运:

“紫烟婷月,居挽月阁。”

“安延若澜婷月,居栖云阁。”

“玲珑婷月,居浮云轩。”

“李寒瑾婷月,居听雪轩。”

“王烨婷月,居四季轩。”

“秦芙婷月,居疏影轩。”

“冯盈婷月,居秋棠馆。”

每一个名字与住所的对应,都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不同的涟漪。挽月、栖云,名号张扬,隐约已是高人一等;疏影、秋棠,则更显清冷僻静。

秦芙垂眸静立,将“疏影轩”三字在唇齿间无声默念了一遍。清冷,不惹眼,正合她意。

“……今日,念在各婷月一路奔波劳顿,特许修整一日。”陈嬷嬷合上名册,语气依旧平淡,“自明日起,宫中会派遣女官,为诸位教学夏朝礼仪、宫规典制。”

她微微停顿,那双看尽风云的眼睛再次扫过众人。

“望诸位婷月,谨言慎行,恪守本分。此地是云韶苑,不是诸位的故国寝宫。一步行差踏错,损的不只是自家颜面,更是尔等故国的体统与前程。”

“——可都记下了?”

“谨遵嬷嬷教诲。”众人齐声应答,声音在华丽而空旷的厅堂中,显得格外柔弱。

陈嬷嬷不再多言,略一颔首,转身向厅外走去。

几乎在她转身的瞬间,所有婷月,无论心中作何想——皆迅速起身,依着恶补的宫中礼仪,垂首敛目,井然有序地随行其后,宛如一道无声的溪流,一直将陈嬷嬷送至苑门之外。

夜色下的宫苑门口,一群衣饰华美的少女垂首恭立,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紫烟站在最前,脸上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手指漫不经心地绞着一缕卷发,用略有些调皮的声音说道:“嬷嬷慢走!”

陈嬷嬷脚步未停,身影很快融入宫道的黑暗中。

「吱嘎——」

沉重的苑门被宫人从外合拢,落锁的声响沉闷而清晰,仿佛最终确认了她们与外界隔绝的命运。

苑门一闭,苑内那层由陈嬷嬷的威严所维系的、脆弱的平静,瞬间瓦解。

一种新的、由彼此猜忌和审视构成的无形压力,开始弥漫开来。

秦芙并未理会这微妙的气氛,带着喜鹊悄然退至一株繁茂的桂花树下,紫色的眼眸隐入阴影,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紫烟双手背在身后,用充满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朝桂花树下缓步走来,视线最终定格在那双宝石般的眼睛上。

“你眼睛很好看啊?!”

紫烟甜甜的笑道,脸上的雀斑更显出几分天真可爱。

“紫烟殿下的头发更美,像黄昏下的袅袅炊烟。芙儿从未见过。”

秦芙福了福身,低垂着眼眸,声音轻柔道。

“谢谢!” 紫烟脸上的笑意更深,她亲昵地凑近,仿佛要说体己话,脖颈却像蛇一般向前探去,气息喷在秦芙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饱含恶意的气音低语:

“可以把你的眼睛剜掉送给我吗?”

“你!——”

紧挨着自家殿下的喜鹊气得发抖,正欲上前,忽然察觉自己的左手被公主死死攥住,原本燥烈的情绪诡异地平静下来。

“好呀,是这样吗?”秦芙也学着她甜腻的语气,俏皮地反问。

下一秒,冰凉的金属触感如毒蛇的信子,猝然贴上紫烟的脸颊!

随着她带有疑惑的视线平移,一柄闪着幽蓝寒光的匕首赫然映入眼帘,刀尖精准地悬于她的瞳孔之前,仅差分毫!

“啊!”

她惊叫一声弹跳开来,碰落一地桂花

“你竟敢行凶!”

巨大的动静将所有人的视线拉到这边,纷纷凑上前来。

“紫烟殿下说什么胡话呢,” 秦芙依旧站在原地,双手优雅地交叠于身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无辜,“芙儿心脉脆弱,可禁不起吓啊。”

她手中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匕首?

“你,你,你的匕首呢!”

紫烟惊魂未定,指着她吼叫道

“紫烟殿下说笑了。宫规明令禁止携带利器入宫,入苑前亦经嬷嬷严查,芙儿怎会有匕首?”

她语气柔婉,随即话锋微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莫不是……紫烟姐姐自有藏匿的妙法,便以为芙儿也与您一般手段?”

“是啊紫烟,她怎么可能带进来匕首。莫不是光线昏暗,你将那树杈子看成匕首了哈哈”水国的十七公主玲珑附和道,引来一阵窃笑

“就是,而且不就因为人家生了双紫眸。你这一下午都在贬低针对人家嘛?”说这话的是朔国三公主安延若澜,声音豪气豁达。

她毫无惧色地上前来,将一条胳膊搭在玲珑身上,玲珑啧了一声,想动又不敢动。

“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么无聊的人。就算是部落碎嘴子的大娘,也不会一下午只逮着一个人说!”。

“你,你,你”紫烟气个大红脸,但又自知理亏,想不出反驳的话语

“哼,本公主记住你们了!”

她只能干放狠话,挤开人群小步跑向自己的住所——挽月阁。站在水榭旁的丫鬟缓步紧随其后。

刚刚调笑紫烟的玲珑顿觉失言,用袖掩面退后一步,其余婷月见此也叫上丫鬟纷纷离去。

秦芙看着紫烟离去的方向,睫毛轻轻颤动,心中不禁觉得怪异——

在场所有婷月身边的丫鬟无论主子行何事都寸步不离。唯有紫烟的丫鬟除外,从始至终,她始终离紫烟五步远,抬头挺胸,丝毫没有普通丫鬟该有的卑微形态。

“嘿!”

安延若澜一下子蹦到秦芙面前,打断了她的思绪,抬手朝她挥了挥,双耳后的两条小辫晃晃悠悠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她好奇地问道。

未等秦芙出言搪塞,若澜不知抬眼时看到了何物,伸出胳膊凑到秦芙的头顶,两指夹起那朵小小的桂花。

“呼——”

她呼出一口气将其吹落,眼睛像星星一样亮闪闪,一眨不眨地看着小花缓缓从指尖飘落。

秦芙用照看幼童的的眼神看着若澜,看着她嬉戏,看着她与喜鹊如姐妹般调笑攀谈,眼底似有冰山融化一角……

我写文不习惯在段落后面加句号,你们是希望 上还是不 上呢[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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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婷月

缚春华(再好的玉也只是她的脚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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