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裴旖迫切想要知道真相,可是魂魄的力量有限,她没有办法离开城楼太远,只能尽力接近人群。

在街角的茶楼上,她听见几个人议论:“郡主回府?郡主在几个月前不就已经找到了吗?”

“是啊,前段时日和东宫的婚事还传得有模有样的呢,太子这次亲自带兵攻打凉昭不也是因为她吗?”

其中一个人压低声音:“我听说啊,之前那个郡主,是假的。”

“假的?”

“此事你们听过可莫要外传,我家三哥在监牢当差,他和我说那个假郡主是敌国的探子冒充的,死前受尽了酷刑都没有招,全身上下被折磨得没一块好地儿……喏,现在尸体就在城楼上挂着呢。”

桌上几人闻言惊讶不已,纷纷往城楼的方向远远望了一眼,戏谑啧了声:“冒充郡主也就罢了,她还敢接近东宫,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可不是吗,她真该庆幸太子领兵出征了,倘若他此刻还在京中——”

男人哂笑,“胆敢欺骗到储君头上,还险些与他成了婚,那位赐她凌迟都算是大发善心,十有**要将她扔进朱雀司里喂鹰。”

裴旖不禁苦笑,心里倒是也认同他们的话。上京城谁人不知太子晏绥的手段,他性情冷傲莫测,行事狠戾果决,上一个行刺他的刺客事败后欲服毒自尽,硬是被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然后折磨至死。若是落在他手里,她哪还可能有全尸?

众人说说笑笑,天家的恩怨生死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中一人喝了口茶,忽觉奇怪:“不过,如此重大的事情,长公主府怎么会认错人呢?”

“寻女心切,所以架不住奸人暗算啊。郡主十八年下落不明,又与太子有婚约,是未来的中宫娘娘,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呢。”

说话的人拿折扇指了指不远处的城楼,接着悠悠道,“富贵险中求,不光是她自己,听说在长陵时与她合谋欺君的那一家子,也被一把大火烧干净了。”

裴旖蓦然睁大了眼,颤抖的狭长黑瞳被滔天的愤怒吞噬。她在狱中生不如死时唯一担心的就是养父母一家会受到牵连,果然,果然长公主府没有放过他们!

她到底是谁,竟然值得长公主如此费尽心机屈尊降贵与她扮演了三个月的母女情深?她到底是谁,竟然值得他们将她残忍折磨致死还尤嫌不足,在她死后还要不遗余力毁灭掉她过往的所有痕迹?!

然而路人也都只是道听途说,哪里会知道真正的内情。她的一缕孤魂带着仇恨日复一日生死不能地煎熬着,春去冬来,茶楼上的人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她也在众人的八卦中听闻,凉昭战事胶着,太子征战不顺,左膀右臂均战死沙场,回京的日期一推再推。

秋闱泄题,圣上大怒,朝中官员大换血,新人均是由长公主和璟王姐弟举荐。

冬狩时皇帝遇到行刺,刺客全都是死士,身上搜出来的暗器是前朝的工艺。

春节前郡主府开府,全京城的贵族齐聚,据说郡主府内的陈设比公主的宫殿还要华贵十倍。

到第三年春时,太子终于凯旋,城中却诡异的没有任何欢迎仪式。

那是个阴天,清早的上京还雾茫茫的,裴旖在城楼上,远远看见他的身影穿透层层白雾,只身一人先行回到京城。

他身着玄色铠甲,面容比两年前她最后见到的模样更加清瘦粗糙,整个人的气场也更显沉敛和锋利,周身的肃杀之气十分浓烈,在经过城楼时勒着马停下来,突然发问:“长陵裴女现在何处?”

裴旖愣了一下才顺着守卫指来的方向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她诧异又好笑想,他千里迢迢从凉昭回来,第一件事该不会是要把她的尸身拽下来挫骨扬灰吧?

马上的人没有再说话,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问。守卫开门放行,裴旖看他骑马的背影孤零零的,鬼使神差跟在他身后行了一段路,反应过来后蓦然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跟着他离开城楼,进入皇宫。

她震惊不已,但来不及深究,他下了马后的脚步很快,她一只鬼都追得有些吃力。他们一人一鬼到达太和殿时,文武百官正在早朝,见他一身凛冽煞气地走进来,纷纷下意识侧身避让,唯独一个文官模样的年轻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义正言辞启奏太子与前朝遗臣勾结,意图谋权篡位。

此言一出,满庭哗然。那人接着拿出一支短箭,声称箭筒内藏着书信,是在太子归京途中截获。他举起那支箭呈给晏绥,无声逼他当众作出回应。

晏绥一言不发,定定看着龙椅上的人。裴旖坐在殿前的石狮子上看着热闹,心中无声冷笑,无论是民女还是太子,要诬陷一个人的手段也无非就那么几套。

她一无所有,只能任人宰割,而他什么都有,她倒想看他会怎么化解。

片刻之后,晏绥面色不明掀了下唇。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佻夹起那支箭,所有人都凝神紧盯着他的动作,他突然猛地甩手,众目睽睽之下,那支短箭“嗖”一声划破沉肃空气,笔直插进了面前人的喉咙里。

四下寂静,皆传来本能的吸气声,年轻男人不可置信瞪大了眼,扑通一声僵直仰倒在地上,瞬间断了气息。

晏绥负手静静立在殿中,脸色晦暗不明。

离他几步之遥的精美素舆上,紫衣男人沉沉盯着他的侧脸,温润如玉的面庞上阴霾密布。殿外的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报:“禀,禀陛下,东宫的亲兵已经到达西城门,后面,后面跟着前朝的金麟军!”

……

战火烧了三天三夜,晏绥赢了,但损伤惨重。

皇宫被血洗,所及之处皆是满目疮痍,与他一同出征的人全都留在了边境之地,他独自孤零零坐在废墟里,左边脸颊被利刃划出一道深见白骨的骇人伤口,半凝固的血色铺染了半张面孔,瘆人又妖冶。

宫内外皆道是太子与前朝遗臣勾结谋反,但实际上这只是一场皇族内部的权力斗争而已。长公主璟王姐弟利用凉昭战事将太子拖在边境,一边趁机清洗朝中势力,一边铺垫诬陷东宫谋反。最终璟王和长公主被囚禁府中,党羽全部抄家落狱。侍卫来向晏绥请示该如何处置璟王,他沉着眸,半晌,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下了另一道命令:“以郡主的规格安葬裴女,然后送出京城。”

裴旖听言大为震惊,侍卫同样也很诧异,迟疑着问:“殿下,这……”

他并未解释,起身走上台阶,几步后,忽然转回身从怀里掏出一枚蝴蝶玉佩朝对方扔了过去,漫不经心道:“这个,跟她一起下葬。”

裴旖心脏猛地悬紧,死死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他们两人虽有婚约在身,但仅有几面之缘,她以为他在得知她是假郡主后早就扔掉了她的东西,完全没有想到他竟会随身带在身上,直至回京。

他下令安葬她已经很出乎意料,随身带着她的玉佩更是匪夷所思。裴旖直觉他这样不合常理的态度应该与自己的真实身份有关,她太过急切想知晓真相,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只是个鬼魂,她迫不及待往前几步想要跟上他,却在刚刚靠近那枚玉佩时突然被一道铺天盖地的强烈白光席卷吞没,瞬间失去了意识。

恍惚中裴旖感觉自己像是被裹挟在一场疾速下沉的飓风中,但她却奇异地不觉凛冽,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心安。当风声渐渐褪去后,清浅的梨花香气缓缓沁入鼻息,耳旁的催促声也由远及近响起:“郡主……郡主您醒醒……殿下回来了……”

裴旖缓慢睁开眼,面前说话的人是她在长公主府时的婢女,青霜。

她似梦非梦坐起来,抬眸环顾着四周,傍晚的天光艳丽又黯淡,将满园的春色蒙上层绮丽而晦暗的纱,而她身处皇宫花园的水榭里,隔着一条湖与她遥遥相望的,就是东宫。

裴旖涣散的眸光徐徐凝起,指甲嵌进略微潮湿的掌心,陌生的疼痛感恍如隔世,她不是在做梦。

她竟然重生了?

裴旖不可置信望着眼前的景象,心脏剧烈狂跳,耳边嗡嗡作响。

眼前这个地方,上一世她曾经来过。太子将会在明日一早启程,而她遵循长公主的意思,在这一晚来到东宫将她随身的蝴蝶玉佩交给了他,望他平安归来。

也是以这一日为分界,他出征凉昭,九死一生,被陷叛国。

她留在京中,受尽酷刑,含冤惨死。

从她送出玉佩的那一刻起,他们两人的命运就阴差阳错交缠在了一起,纵使前世之事还有许多不分明,但也足够了。足够她让所有残忍利用过她的人付出代价,足够她改变这一次失而复得的人生。

裴旖黑眸里的汹涌水光逐渐冷静平息,身旁的人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再次出声催促,提醒她长公主还在等她回府用晚膳。

她淡淡应了一声,神色清冷站起身,穿过太液池,走进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走进了久违的春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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