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你没事儿吧?”
罗徐丹最后一次见到辛禾,是在霍翎的生辰宴上。
她的药已经下了许久,辛禾的身体越来越差,那天辛禾涂了很厚的脂粉,霍翎大概是被看到辛禾的惊喜给冲昏了头,没有发现辛禾的异常。
她听着霍翎絮絮叨叨的与辛禾说话,说怎么感觉辛禾瘦了,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又质问辛禾为什么不见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说他许久不见辛禾,很想念她,有好几次差点就翻了辛府的墙头,没翻是因为被辛府的护院发现了,他们加强了戒备,辛大人也说辛禾不想见他,让他不要再在辛府费心。
霍翎说了很多,辛禾却只有简短的一声“嗯”。
辛禾病了那么久,嗓音当然也变了,怎么敢在霍翎面前流露出异样。
她听着,心里已经嫉妒到麻木,霍翎成天不见人,原来是去辛府,或者是想要潜入辛府,他的一颗心都系在了辛府,系在了辛禾的身上。
明明她才是他的夫人啊——
她因着这个念头,突然呕了一声。
辛禾的脸色更加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很快的告辞。
霍翎去追,没有追到。
他回来,反复的想着辛禾为什么突然就要走,想了半天,想到在那之前她呕了一声。
他第一次主动来找她,为了算白日把辛禾逼走的那笔帐。
辛禾在那之后病的更重了,她没有再继续下药,可辛禾却似乎已经油尽灯枯,霍翎的生辰过去不到一个月,辛禾就死了。
罗徐丹垂眸,没有回答辛禾,挽着自己姐妹的臂弯绕过了她。
那个被她踩到脚的姑娘由始至终没有说话,辛禾觉得很奇怪,是因为被她踩到太生气了吗?不接受她的道歉?
霍翎挂完彩绸下来,看到辛禾在苦苦思索,觉得新奇:“怎么了?这么苦恼,想什么呢?”
辛禾自己想不明白,便说出来想要霍翎帮她分析:“我刚刚看你挂彩绸嘛,不小心踩了别人一脚,我跟她道歉,她却始终没有理我,直接就走了,为什么啊?”
霍翎打趣她:“说不定是因为我们辛小姐脚下有千斤,他被踩的说不了话了,自然只能恨恨离去。”
辛禾抬脚踩了霍翎一脚,昂着下巴:“千斤?不如你来试试,到底有没有千斤!”
霍翎看着她这副娇纵又蛮横的小模样,脸昂着,就这样挑衅的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些痒。
不知道是什么痒,总之在不断的挠着他的心,仿佛催促着他做些什么似的。
做些什么呢?
霍翎想不到,他敛神求饶:“嘶……好疼……好像踩着筋了……”
辛禾吓得连忙松脚:“不会吧??现在还疼吗?”
做戏得做全套,霍翎仍然弯着腰,表情痛苦:“还疼……辛禾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再踩了……我真怕要不了几年我的脚就要被你踩坏了……到时候只能拄着拐杖了。”
辛禾连声道歉,末了才小声道:“也踩不了几年了……要不了两年我就……”
就什么?
霍翎敏锐起来,他首先想到的是辛禾的年龄。
辛禾今年及笄了。
换句话来说,从这一年开始,她可以嫁人了。
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要不了两年我就”,就怎么样?就嫁人?
霍翎的心情一下子糟糕起来,怎么?她嫁人就不能再与他这般打闹了么?
他们十几年的情谊,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没见过几次的男人吗?
辛禾察觉到他心情不好,以为他还疼,凑近了些:“要不咱们去医馆吧?给你看看,别真的踩到哪里了。”
霍翎回神,装模作样的活动了几下,这才站直:“好像不怎么疼了,走吧,这会儿该放河灯了。”
他与她一同走,步伐没有哪里不对,辛禾放下心,开始纠结要什么样式的河灯。
这次霍翎没有再照着辛禾的河灯抄,自己认真写了一张纸条,放在了河灯上面。
“与宝宝永远不变。”
霍翎看着河灯漂远,低头问辛禾:“你写的什么?”
辛禾白他一眼:“不能说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还要灵?
是许了什么愿望,这样真心的希望能够灵验?
该不会是觅得如意郎君吧?
霍翎心里莫名酸溜溜的,为了还不存在的那个“如意郎君”。
他甚至在心里想着,这世间哪儿有什么“如意郎君”呢?男人都是禽兽,有肯定也是装出来的,等到辛禾嫁出去,说不定要遭多少罪,这怎么能行?
乞巧节过去没多久就是国子监的年中大考,霍翎的成绩一向是半吊子,辛禾写的是希望霍翎能够顺利渡过这次大考,当然不能说,要说也得等他考完才能说。
罗徐丹与姐妹们往中游走着,正好看到一河灯卡住了,不知道水底下有什么,将这河灯卡的牢牢的。
她看到河灯纸条上的字,心中一窒。
是霍翎的字迹。
“与宝宝永远不变”
还真是……霍翎会许出来的愿望。
前世霍翎不是在自己的院子,就是在书房,她想要俘获霍翎的心,有时就会让人熬了汤带过去。
有一次她过去,霍翎在书桌前,手撑着额头,就那么睡了过去。
她刚想给他披件衣服,才走到他身边,就听他低声呓语。
——宝宝。
谁是宝宝?
她心里有一个答案,却自欺欺人的不去相信。
在一次与霍夫人的聊天中,她明确的得知了宝宝是谁。
真的是辛禾。
她的夫君,睡梦中却唤着别的女人的小字。
那天之后,她频繁的出府,找了许多大夫。
如果霍翎、霍夫人能有一个对她上心,也许就会及早的发现她的行为。
说不定辛禾也不会死。
他们没有一个人把她的出府当回事,也没有过问过她去了哪里。
她自然是去找能够让辛禾自然又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世上的东西。
罗徐丹手指探入水中,轻轻拨动了一下,那河灯就得以自由,很快的顺着水流往下,消失在罗徐丹的面前。
就这样吧。
是她挑错了人,起了恶念,害了人,报应她已经得到了,这一世她不会再去招惹他们,她现在选定的儿郎没有什么青梅竹马,只愿不会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霍翎一直在想“如意郎君”的事,等到回到霍府,他们上了霍府的马车,他看着因为满载而归十分欣怀的辛禾,忍不住想要不动声色劝她:“辛禾……”
辛禾一无所知:“怎么啦?”
霍翎斟酌着语言,道:“你还小……”
辛禾思索了一下,摁掉了霍翎是在耍流氓的想法,回答他:“我都及笄了,哪里小?穷苦人家的女儿十三四嫁人的也不是没有,到了我这个这个年纪,都做娘了。”
霍翎本来就在为辛禾会嫁人这件事而焦虑,她现在还说出了这样的话,让霍翎更加焦躁:“宝宝,你才十五,什么嫁人不嫁人的?”
辛禾猝不及防听到他喊“宝宝”,人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先显出了红晕:“叫什么呢!”
辛禾的这个小字,是霍翎起的。
说是霍翎起的,其实也不太准确,那时候辛禾才刚出生没多久,霍翎还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孩子,见着软软白白窝在襁褓里的娃娃,碰也不敢碰,声音都小了很多:“娘,她是什么啊?”
霍夫人正为好友顺利产女而高兴,闻言便道:“她是你纤姨的宝宝。”
霍翎那时候才三岁,正是学人说话的时候,大人说什么他便记什么,他娘说了这是宝宝,那就是宝宝,他一见着辛禾就喊宝宝,喊的霍夫人忍俊不禁,辛夫人听着也觉得可乐,心念一动,干脆的给自己女儿定下了“宝宝”这个小字。
原本大人们连带着霍翎都是这么叫的,后来辛禾长大了些,知事了,霍翎喊她宝宝被一个贵女听着,连着笑了许久,说只有小娃娃才是宝宝,辛禾都那么大了,还被叫宝宝,真是不知羞。
辛禾正是知道害羞的时候,平时她出个丑爹娘笑她,她都会凶巴巴的不许他们笑,现下被人那么笑话,脸都憋红了,回了家就哭了起来,从那以后,霍翎便被勒令禁止喊她宝宝。
霍翎情急之下早就把辛禾当年的威胁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辛禾这样羞窘,他知道自己失言,讪讪道:“辛禾,辛禾,辛禾行了吧?”
他当时年纪也不大,辛禾威胁他,如果他再叫她宝宝,就要和他绝交,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跟辛禾绝交与天塌了也没什么区别,他因此老老实实的开始唤“辛禾”,只在心里唤她宝宝。
这两年他渐渐的在旁门左道上开了窍,其实已经不太把辛禾当年的威胁当回事了,他知道,就算他真的喊了,她也不会跟他绝交,顶多就是像现在这样生气罢了。
这样程度的生气,甚至还比不上他忘了给她带礼物的生气,霍翎端坐着瞅她:“那你的小字就是宝宝嘛……我们关系这么好,你不让我喊,还有谁配喊?”
辛禾实在是羞糊涂了,口不择言道:“只有我未来夫婿才可以唤!”
霍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只有他能喊?他算个屁!”
他霍翎看着她出生,看着她牙牙学语,看着她长成现在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不配喊,那个无耻之徒却可以,凭什么?!
话题越来越歪,发展成了现在的走向,辛禾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马车停了下来,辛禾心中庆幸,匆忙下了车,没有回头看一眼,直接就进了府。
霍翎心中更是气闷,看着明州拿着的那些小玩意儿,又差点背过气去:“给她送进去!”
她要是发现他没有把她的东西送过去,待过两日,不,甚至不用过两日,明日,今晚,肯定又要无理取闹,到时候还要逼着他认错,他也不是每次都愿意喊“小姑奶奶我错了”好吗?!
他也是有脾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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