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崔判官给的名册，华昤拐进城西一处街坊，才踏进去便被鬼娃娃抱住腿。
“华公子来了！你来得好晚，天都快亮了。”鬼娃咯咯笑着，咧咧嘴，弯弯眼。
这模样如果放在平常小孩脸上可以说是烂漫，可偏偏这个鬼娃娃满脸青黑，舌头搭了半截在外面，一双圆眼睛凸出，这一笑就变得诡异起来。
华昤见怪不怪，从腰带里取出一只兔子糖人，故作严肃道：“知不知道自己本相又露出来了？”
鬼娃娃接过糖人，听话地晃了晃脑袋，露出了白白的小脸和乌黑发亮的眼睛。
“这才乖。”华昤又取出两盒胭脂递给他，“你娘上次要的，拿走吧。下次再来找你玩，我今天有正事。”
送走了鬼娃娃，两人接着往里走。
没想到的是，鬼娃娃只是个开始，这一路上不下数十只鬼都跑上来和华昤打招呼，热情熟谙，就和寻常人间的老朋友无异。
顾篱佩服道：“我还以为你只和鬼差们关系好呢。”
华昤袖子一挥，严肃道：“那是你看错了。”
“嗯，那就当我看错了。”
这位朋友日常嘴硬心软，尤其夸不得，一夸就翻脸。
顾篱知道他的脾气，以前卜了太多凶卦，现在又常以身穿梭于生死离别，曾经好长一段时间，不敢算卦也不敢下阴。现在走出来了，也更加珍惜热闹，更加喜欢灵动鲜活的烟火气。不管是人间的，还是冥界的。
“到了，就这里。”华昤在一处院落前叩了叩门，“关小少爷忙什么呢？”
屋檐下的竹塌上斜躺着的人眉眼如画，气质爽朗，一身墨色绸缎，腰间松松垮垮地束着一条洁白坠穗的腰带，手中把玩着一块羊脂玉佩，生前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明月当头，赏花饮酒，可惜没有佳人在怀。”关飞雨懒洋洋地挪起来，举起手上的白玉盏，“华公子好久不见啊。”
顾篱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并不觉得那妖冶的血月有什么好赏的。
华昤不想和他文绉绉地啰嗦，毫不客气地把关飞雨拎起来：“要点脸，你个有妻儿的人，还搁这美酒佳人。”
“哎呦，”冷不丁被拉起来，关飞雨慌忙护住玉盏，“别乱说，我对我家梦柔的灼灼真心，可是天地日月可鉴，想当年梦柔就像……”
“行了行了，你的梦柔像落难的仙女降临，然后对她一见钟情。”华昤毫不客气打断他，“每次都是这几句，词都不带改的。”
关飞雨不满地还了他一个白眼：“今天不是有新面孔吗，道长好，在下饮秋城关飞雨，道长怎么称呼？”
顾篱道：“顾连竹。”
华昤及时阻止了关飞雨闲扯：“连竹道长是我朋友，时间来不及了，等出去有的是时间给你套近乎。”
“等等！什么来不及了？出去哪？谁要出去？”关飞雨突然察觉不对劲。
华昤道：“当然是关小少爷你啊，不用偷偷趁着祭祀分灵出去，你有机会亲身回家去看看亲爱的梦柔了，不高兴吗？”
关飞雨面露喜色：“真的！？”
华昤轻哼道：“假的，你的尸|体在家门口惹事，带你去收拾烂摊子。”
关飞雨：“……”
天快亮了，走冥灯的火逐渐微弱，华昤不再废话，将关飞雨一把薅进聚魂瓶，同时在口中催动咒诀。
顾篱只觉那一股熟悉的阴凉感再次包裹身体，再次恢复对身体的感知时，已经回到了最初的地室。
抬头便见关飞雨的聚魂瓶砸过来，顾篱赶紧接上：“你不是看不见？也不怕碎了？”
华昤皱着眉头没有说话，盘坐在原地调息。即使体质偏阴如他，带人走一趟冥界损耗也不小，刚才急着要走也是因为有点压不住鬼魂了。
现在再让他把一只鬼呆在身上，就像是给本来就在晕船的人闻生肉，快吐了。
头顶上刚好传来打开棺材盖的声响，没一会儿，江无便走了下来。
和顾篱打了声招呼，便走到华昤边上，后者瞎着眼，看模样倒是老实了不少，只是一张嘴还是老样子：“来这么早？”
江无捏起他的手腕，华昤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
鉴于两人的武力值实在有些悬殊，一点也没拉动，只能由着他将真气渡过来：“你等着，我一会儿就改了外面的阵，明天就给我滚回你那老坟堆里去！”
江无只当没听见：“下次早点回来。”
华昤：“闭嘴，你一开口真气都乱了，你不会是来害我的吧。”
江无果然没声音了，华昤耳尖微红，嘟囔着：“哼，江木头。”
帮着调息很不错，但还是要送回坟堆里！
*
华昤缓过劲来，便从聚魂瓶中放出关飞雨。
许是太久以整个魂踏足人间，关飞雨扒着华昤死活不肯让他把瓶子收回去。最后江无看不下去，一张黄符过去把人定住拖走。
关飞雨记挂着院子里的半瓶酒，又不敢招惹江无，只能老实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江无摘下腰上的另一只袋子，捏了个诀向地上一掷。“砰”的一声，被贴了三张定魂符的躯壳便出现在几人面前。
受到定魂符的影响，关飞雨一个站不住跪在地上，正对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
关飞雨大惊，失声道：“这不可能啊！”
“我明明好好地被葬在关家墓园里，是谁把我弄出去的？”关飞雨快哭出来了，“还把我弄成这样。”
顾篱问道：“你说，自己的躯壳在关家？”
关飞雨不忍多看，扭过头：“是啊，上个月祭日，我在鬼城里还收到了大哥烧来的纸钱。”
上个月，他还借着关家祠堂里的引路灯，分了一缕灵识去看过，当时他确确实实在墓园里躺着。
可是面前这具尸|体，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胸口还留着几处明显的伤口，一看就是死后在外流落，没有得到好好安葬的模样。
华昤刚压下去的又有复发的迹象，扯了扯江无：“你会不会弄错了？”
江无道：“我亲自问的。”
关飞雨抱着一线希望：“但我真的是在关家下葬的。”
这一线希望立马就被打碎了，只见江无动了动手指，定魂符应动飞起，在摄魂铃的影响下，这具躯壳竟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一步一顿，僵硬跳动着在各方转了个圈，似乎是在找着什么，最后对着关飞雨停了下来。
此时，关飞雨看见“自己”举起的衣袖上绣着的纹样——水滴纹。
当年离家游历时，梦柔亲自绣的，是雨滴坠落时，水面溅起的涟漪。
而他当年，确实是在出城后没多久，沿路遭遇了流匪，身中数刀而亡。即使做鬼三年，回忆起死去的瞬间，关飞雨还是在发抖。
那天的记忆很模糊，虽然冥界有办法，他也不愿意去想起来，情愿就这样糊涂下去。唯一清楚记得的，是在灵魂离体以后，他站在路边，看着大哥带着人赶到剿灭了那些歹人，然后将自己带回家安葬。
是的，就在他跟着回到家里的时候，见到大夫出来道喜，说梦柔怀孕了。
关飞雨下意识地向对面的躯壳伸出手，可就在触碰到的时候，他发觉不对。
这是他自己的躯壳，也没有感受到排斥，各种契合度也非常高，可他就是没有办法融进去。
华昤也察觉到了异常：“魂和躯壳都是本人，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啊，你给定个魂试试？”
江无催动摄魂铃。
在铃声中，关飞雨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在躯壳上出现，似乎只要上前一步就可以被衲进去，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久违的实体感让关飞雨陌生，他心下一喜：“可以了！”
但是他话音刚落，便是眼前一黑，就这样直直地被推了出去。
摄魂铃引发的吸引还在，关飞雨又尝试了一次。果不其然，只有接触的瞬间，他才能回归本体，然后很快就会被丢出去。这感觉，就像这具躯壳是他，又不是他。
江无收起摄魂铃，抿着唇，面色有些凝重，一副思考的模样。
顾篱忽然开口：“我们凭什么认为，现在这具躯壳是从关家跑出来的呢？”
“对啊！”华昤明白过来，“如果关家墓园里的那位也是你呢？那具躯壳一直受到祭拜和供奉，你和那一位的联系自然更深，这具联系浅的自然就融不进去。”
关飞雨心里发毛：“你说，我死了，但是有两具尸体？那哪一个才是真的？”
“是知道呢？”华昤的嗓音中透着几分不悦，“恐怕只有去了关家才知道吧。”
江无点点头，重新将那具躯壳收回：“关家所在的饮秋城离这里不远，我本来也要去一趟，现在倒也不碍事。”
华昤问：“你和关家还有交情？”
“几个月前，关家家主误入师傅修行的荒墓，当时他迷了路，师傅便将阴阳镜借给他。知道我在西南，师傅让我去取回来。”江无解释道，点了一下关飞雨，“我就是在去关家的路上遇见他的。”
当时，几个过路人说通往饮秋城的吊桥上有凶尸拦路，江无便顺手收了回来，准备处理好了再去取东西。
“阴阳镜？”顾篱听到这个名字，终于知道了江无的来历，“你是守村老人的徒弟？”
江无道：“正是。”
没人知道守村老人的真名，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有一天，一片荒村门口多了个喜欢赶尸的怪老头。
守村老人修为深不可测，偏又极少掺和江湖事，平日里神出鬼没，总是将各地的野尸送到合适的坟里。顾篱和他倒是有几分交情，因为他守的那个荒村，便是自己出生时淹没在山崩下的小村子。
不过就算是顾篱，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收了徒弟，也难怪在茶摊见到江无时看不出他的来路。
既然迟早要去关家，又考虑到关飞雨在人间待不了太久，众人决定即刻就向饮秋城出发。
明天一定把小闻放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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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躯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