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南，饮秋城算得上是比较热闹的地方之一。传说这里本是一处穷困的小城，几百年前，正巧也是这样的春天，整个城里繁花盛芳，吸引了路过的神女。

神女爱惜这一片美景，不忍让饮秋城的百姓受苦，希望饮秋城的鲜花年年开放，便留下一抹神识看顾这里。

有了神女的庇护，饮秋城百姓的生活也一天天好了起来。为感恩神女的恩泽，他们建了神女庙，当年神女降临的日子也成为饮秋城最隆重的盛会，不仅会举行祭祀，还会提前一周开始庙会，也会请上外地的戏班唱神女降福的故事。

“要是晚一个月走，我就可以赶上那一年庙会。”看着熟悉的路，关飞雨颇为感慨，“梦柔身体不好，我还和大哥说要把那一年的仙心草留给她。”

考虑到关飞雨一只鬼，顾篱几人是在晚上动身的。结果，可能是终于能以本身回家，关飞雨一路上都有些亢奋。也没有人问他什么，便在前往饮秋城的路上，关飞雨将城里的大小事讲了个遍。

听他絮絮叨叨一晚上，华昤本来已经暴躁地在考虑把关飞雨塞回聚魂瓶了，不过，听他提到仙心草时忽然又来了兴趣：“传闻仙心草是难得的灵药，怎么听你说得很容易弄到似的？”

关飞雨解释道：“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因为仙心草只长在神女庙里，而且只在祭祀当天开花，别的时候过来当然找不到。”

华昤扯了江无一把：“江木头，我记得后天就是祭祀了啊。”

看表情江无便知道他想干嘛，只能认命道：“你要是想凑热闹，我们就多留几天。”

华昤满意地拍了他一下：“够意思，下回再要找游魂的就不骂你了。”

就这样又走了一段路，饮秋城的城门已隐约可见。

可越靠近饮秋城，顾篱越觉得周围的环境有些古怪，四下观察了片刻，终于发觉这份怪异来自哪里。

这一路上都太干净了。

按照关飞雨的说法，神女庙祭祀在西南很受重视，更不论在这之前还有持续一周的庙会，不可能没有赶来参加的百姓。

近几日时不时有下雨，路上的泥水始终散不尽，西南地界开阔，最近的城镇相隔也有几十里，可是一路走来，路上不仅看不见车辙，连脚印都未曾见到一个。

饮秋城门口还残留着昨夜的水汽，两名负剑的修士立于门下，腰牌上刻着一个“关”字。

两人都很年轻，估计才刚到束发年纪，一大早被打发出来守城门这种苦差事，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偏又不敢真睡过去，相互扶着硬撑。

关飞雨在聚魂瓶里探了个头：“我好像没见过这两个弟子。”

华昤把他按回去：“没人指望你认识，老实待着。”

关家从饮秋城还在闹贫困的时候就坚守在这里，几代传下来，到现任家主关飞霜这代已经是西南颇有名望的仙门大族。

饮秋城有个说法，叫能不信神女降福，但是不能不信关家的功绩。甚至有人认为，当年就是关家的坚持感动了上天，让饮秋城的花一夜盛开，这才吸引了过路的神女。

可偏偏关家还特别谦虚，坚持把这些功绩推给神女，家主亲自带弟子修建神女庙，年年祭拜，虔诚无比。

当年的家主立誓，自愿世代守护饮秋城，不辜负百姓和神女的信任，这份气度也让百姓更加感动，关家的地位也日益提高，每年主持祭祀的也都是关家中辈分高的老人。

而关飞雨在关家算个异类，作为上一任家主的老来子，虽然生在仙门，可无心修炼，醉心花酒诗茶。当年老家主在的时候还能装模作样地挥个剑，画个符，勉强筑了个基。

结果没多久老家主死了，现在的家主关飞霜又极其宠爱这个弟弟，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练功房一年都可能见不到这位关二少的身影。所以，他要能认识这两一看就级别不高的小弟子才不正常。

那两名弟子已经注意到了他们，正努力打起精神，站直腰板。

江无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顿声道：“有些不对，他们太紧张了。”

华昤闻言装着打哈欠迅速打量：“我们看着像来砸场子的吗？”

随后他自己否认了这个看法：“不可能，我两不一定，但连竹兄这气质，除非他们瞎。”

西南不比北疆，顾篱一路上又带上了易容符，现在就是病秧子道士顾连竹。

方才他就观察，那两名小弟子先前困得不行，硬撑着眼皮抱剑站直，看人之后这样的戒备就愈发明显。

顾篱心中的古怪感愈发强烈，但还没来得及细抓，那两名关家的小弟子走上前来。

“三位可是要前往庙会？”其中一名问道，“在庙会开始前都不放人，还望几位多包容。”

江无“嗯”了一声表示理解，随之取出一封信递上：“我来见你们家主。”

小弟子一愣，半信半疑地打开，赫然是关飞霜的亲笔，慌忙抱拳行礼：“原来是江公子，抱歉唐突了。家主交代过我们的，请跟我来。”

顾篱安慰道：“无妨，这一大早突然出现几个人，放谁都会怀疑的。”

许是他天生就带着宁和的气场，现在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让两个小弟子放松了不少。

另一个小弟子解释道：“是这样的，近几日附近有游尸伤人，临近祭典，所以进城出城看得比较紧。在不让通行的时候，家主就在城外布上阵，想尽早抓到这具游尸。”

华昤问：“我们刚才来的路上都布了？”

弟子答道：“布了，之前几回出事都在那条路上，所以家主特别重视。”

“这就怪了……”华昤小声道。

顾篱也想法了同一个问题，示意华昤先别多说。

难怪路上一点印记都没有，想着是一开始就没走真正的路，而是还没靠近饮秋城时就落在了阵里。

可问题是，他们居然安然无恙地穿过阵出现在门口，不说这两个小弟子会吓一跳，就是他们自己也觉得不正常。

这两个小弟子显然不会想这么多，一场误会澄清，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领进城。走到关家的时候，关飞霜已经候在门口。

关飞霜和关飞雨两兄弟差了十几岁，关飞霜如今已接近不惑，全身上下透露着儒雅的风度，也没有什么架子，亲自将他们带进内堂。

尤其是知道江无就是守村老人的徒弟之后，更是感激万分：“当日受困，多亏老前辈出手相助，不然我和关家十几名弟子的命都要折在里面。如今还要劳烦江公子亲自前来饮秋城，关某实在过意不去。”

江无客气道：“师傅让我带话，只是举手相助，让关前辈无需记挂。今日除了来取回阴阳镜，其实还有另一事。”

关飞霜自然道：“请讲。”

“师傅让我提醒前辈，当日在山中荒墓中遇险，可能是身上有什么惊动了尸体。虽然当时有阴阳镜照明可以顺利离开，但是若不查明根本，难保还有下次。”

关飞霜闻言，登时一惊：“你是说，我身上沾了什么东西？”

江无道：“可能是当日的弟子，也可能是在哪里沾了尸气，如果前辈信得过，可否让我在府上探查一二？”

小弟子刚好带回了阴阳镜，关飞霜从匣子中取出交还给江无：“守村老人的徒弟，我自然信得过。只是可否过几日？”

江无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将镜子收回袋中。熟悉他人会知道，这是默认同意，但是在其他人看来可能就有点不悦的意思。

江无本身就带着一股呆滞寡淡的气质，再加上经常跟野尸游魂打交道，不说话时候就显得愈发冷峻。

至少在关飞霜眼中，自己刚才那句话好像得罪了救命恩人的爱徒，想了一想还是决定解释一下：“是这样的，现在正值庙会和祭祀大典，城中来往的百姓少说也有上千人，我怕真查出什么，分不出弟子来维护，所以想等几天再看？不知能否请江公子在府上休息几日，等祭典结束再查呢？”

江无道：“谢关前辈款待，会在饮秋城停留几日。只是我们在来的路上便定好了客栈，可能要拂前辈的好意了”

见他们无意留宿府中，关飞雨也不强留，亲自把他们送到院里。

顾篱和华昤交换了一个眼神，关飞霜似乎并没有表现得那么想留他们，对着江无那张一看就容易得罪人的脸，不仅不恼，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走廊上路过两个端着瓦罐的侍女，罐子封得很严密，但顾篱还是在经过身边时闻到一股微弱的药味。

顾篱见之问道：“前辈家里是有人病了？”

之前顾篱一直在后面没有开口，关飞霜并没有太在意这个文弱清癯的道士，听他冷不丁开口，不由微怔。

“是家母，”与先前与江无推诿时相比，此时关飞霜面上的忧虑看着要真实许多，“几日前从神女庙准备祭典的事宜，回来就染了伤寒。”

想起不久前关飞雨说过的话，顾篱大概明白关飞霜焦心的原因，祭典由关家人主持，如今关家辈分最高的，正是这位关老夫人。

顾篱心道机会来了：“我困于伤病，时间久了也略通一些医术，不知关前辈能否让我瞧一下老夫人呢？”

关飞霜犹豫片刻，恰好方才路过的侍女从内院回来，对他摇了摇头：“老夫人还是喝不进药，二少夫人哄了半天才喝进去几口。”

“怎么回事，昨日还能喝下。”关飞霜没有办法，一时乱投医便对顾篱道，“那就有劳连竹道长了。”

顾篱对华昤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一把拽住江无：“行，那我们就先走了，一会儿庙会上见。”

江无还是一副思虑深重的模样，但是也没多说，对关飞霜行了个礼算作告别。

华昤走过时，满脸不满地拍了顾篱一下：“说好了去庙会的。”

顾篱知道他手劲大，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推得一个踉跄，捂着肩膀咳嗽。

两人都是真情实意，没掺半分假，倒也符合他现在用的这张半死不活的易容脸。

许是年龄上来了，关飞霜看着顾篱这张苍白的面庞，不由心生几分垂怜，不由想起早逝的弟弟。

关飞霜道：“道长跟我来。”

顾篱闷闷地笑了笑：“关前辈不嫌弃我这一身病气叨扰老夫人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