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蘩被宁家人从渔梁镇带回来,遍寻名医为其诊治,却都是束手无策。
宁员外心急如焚,他为此大病一场,扬言哪怕是散尽家财,也要把宁采蘩治好。
宁采薇拿起巾帕,她抹着眼泪,出言安慰道:“爹,姐姐她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采薇。”宁员外满脸病气,他看着宁采薇的眼神变得欣慰起来,沉声道,“你懂事了。”
“现如今最为重要的是您的身子,若是您再病倒了,女儿当真不知该如何了。”宁采薇眼中蓄满泪水,啜泣道。
宁员外低咳几声,他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父女二人交谈片刻,宁采薇不便再打搅,起身离开。
她同绣儿走在长廊里,待路过一处假山石旁时,却突然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你们说,大小姐不会是真的傻了吧?”
“我看够呛,这几日请了多少名医来都说没救,老爷为此都病倒了。”
“原本大小姐就顽劣不堪,和二小姐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要我看傻了正好……”
宁采薇停下脚步,她目光淡淡地扫向绣儿。
绣儿心领神会,立即气势冲冲地走到假山石前,果真瞧见几个家仆躲在一处说闲话。
家仆们猛地见到绣儿,他们脸色大变,吓得魂飞魄散。
“好啊,你们几个家伙不好好干活,倒是跑到此处说主人的闲话来了?”绣儿打量着家仆们,满脸怒容道。
家仆们脸色发白,他们愣在原地。
“走,现在跟我去夫人那里,把你们方才说的话当着她的面再说一遍!”绣儿冷声道。
“绣儿姑娘,我们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姑娘饶命啊……”
家仆们脸色发白,纷纷跪地求饶。
宁采薇不紧不慢走了过来,她清丽的面容带着淡淡的笑意,柔声道:“绣儿。”
绣儿冷眼瞥了家仆们一眼,神态恭谨地站在宁采薇面前。
“二小姐,求您饶小的一命,二小姐……”
“姐姐是家中的大小姐,就算她如今病了,也是主子,还容不得旁人来说三道四。”宁采薇温和一笑,出言警告道。
家仆们吓得满头大汗,他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念在你们几个初犯,此次我可以饶过你们,不过……”宁采薇弯起唇角。
家仆们闻言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跪着上前,语气恭敬道:“二小姐,您有什么吩咐,但讲无妨。”
宁采薇居高临下地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徽州城今日发生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宁家的大小姐在上元灯会突然失踪,宁家派人寻找整整两日终于在渔梁镇寻到,但是人却傻了。
城中百姓为此议论纷纷,这宁员外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却不料会发生这种事,着实令人唏嘘。
宁府。
锦儿端着膳食走进来,她瞧见宁采蘩神色怔怔地望着窗外,眼眶不禁湿润。
她强忍住泪意,走到床榻前,嗓音柔和道:“小姐,该用膳了。”
宁采蘩恍若未闻,依旧是双目呆怔地坐着。
锦儿见状鼻子一酸,她忍不住淌下泪来。
她无比后悔,当日为何不继续拦着宁采蘩,就算是被她恼了,也断不会像如今这样。
锦儿独自伤心片刻,她握住宁采蘩的手,喃喃道:“小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话说完,她小心翼翼地伺候宁采蘩用膳。
一连过去好几月,已是暮春时分,连日的阴雨绵绵,整个宁府好似笼罩其中。
宁采蘩仍未有好转,宁员外俨然失望,府里的仆从们大气不敢喘,生怕惹得宁员外不快,一言一行更是万分小心起来。
宁采薇趁锦儿出去,她面色担忧地踏进卧房中,随即目光瞥向身后的绣儿,轻声吩咐道:“你去院门口守着,我想单独和姐姐说说话。”
“是。”绣儿垂头,将房门带上。
宁采薇步履缓缓地走过去,她走到床榻前,细细地打量起宁采蘩来。
“姐姐。”她双眼泛红,柔声道,“我来看你了,你近来感觉如何?”
宁采蘩好像未听见似的,她失神地望着窗外。
“姐姐,你听得到吗?”宁采薇神色关切道。
卧房内静悄悄的,只有姐妹二人,针落可闻。
良久,宁采薇面色漠然,她瞧着宁采蘩痴傻的模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快意。
她俯视着宁采蘩,勾起唇角道:“姐姐,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呢?”
话说完,宁采薇坐在床沿上,细白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宁采蘩的脸。
宁采蘩面无表情,她原本一双明亮的眼眸像是凝固似的,显得呆怔而木讷。
这一刻,宁采薇再也克制不住,她的手陡然掐住宁采蘩的脖子,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冷笑道:“老天有眼,叫你傻了,如此再也没有人同我作对了,说不定爹往后也会忘了你,毕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傻子的。”
宁采蘩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宁采薇掐紧脖子。
宁采薇得不到回应,并没有恼,反而捏住宁采蘩的下巴,将她的头转过来,同自己面对面。
“姐姐,乖,转过来。”她哄道。
宁采蘩被迫转过头,她目光怔怔地注视着宁采薇。
“我的好姐姐,就这样一直傻下去吧。”宁采薇眼底带着压抑的恨意,毫无预兆地一把推开宁采蘩,轻笑道。
宁采蘩浑身无力地倒在床榻上,宁采薇盈盈地站起身,她清丽的面容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卧房安静一瞬,忽然响起宁采蘩的声音。
宁采薇的笑容瞬间僵住,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床榻处。
这不可能!
她不是傻了吗?
“潮起潮落,生于潮起……”
宁采蘩的嗓音虚无缥缈,又低又轻,却在偌大的卧房显得格外清晰。
宁采薇屏住呼吸,步伐轻轻地走到床榻前。
她探出头,就看见宁采蘩无甚神情的面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海上明月共潮生……”
宁采薇神色紧张,她咽了咽口水,面露几分惧意。
不知是心虚,还是恐惧,她再也不敢待在此处,疾步逃出去。
正巧锦儿站在廊下,便同宁采薇狼狈地撞在一起。
“二小姐?”锦儿有些纳闷。
宁采薇不知该如何解释,她顿时心生一计,装作害怕道:“不好了,锦儿,姐姐疯了。”
“什么?”锦儿大惊。
她自然有些不信,自宁采蘩失踪回来,都是她在贴身照料,虽说人是傻了,但也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伤人。
“是真的,我方才和姐姐说了几句话,谁知道她突然发了狂,竟要掐死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宁采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哭泣道。
锦儿再也顾不得其他,她疾步走进卧房中,一眼便看见宁采蘩躺了下去。
宁采蘩被锦儿重新扶起来,口中还在反复念叨着:“潮起潮落……”
“小姐,你说什么?”锦儿怔了怔,她并未听清。
“生于潮起,名为潮生……”
不出片刻,宁采蘩伤人之事立即在宁府传开了。
宁员外不敢相信,为避免府内人心恐慌,他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
锦儿神色激动地站起身,她眼中绽出巨大的欣喜,笑道:“老爷,小姐讲话了,方才她讲话了!”
宁员外闻言,他怀着期待看向宁采蘩,却立刻失望了。
宁采蘩面容呆滞,她神情麻木地注视着所有人。
“老爷,奴婢真的没有骗您,方才小姐当真讲话了。”锦儿愣住,她反应过来,支支吾吾道,“说什么潮起潮落……”
宁员外空欢喜一场,他也懒得斥责锦儿。
“爹,锦儿说得不错。”宁采薇形容狼狈,她面上满是泪痕,一脸恐慌道,“姐姐的确讲话了,她不知为何突然要掐死女儿……”
言罢,她低声啜泣起来,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恶毒。
宁夫人抱着宁采薇,她满脸心疼道:“老爷,采蘩现下神智不清,要是往后她出来伤了人该如何,您要早做打算啊。”
就在宁员外纠结的时候,一个小厮走了过来,在他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宁员外闻言,他脸色微变,吩咐道:“将他们引到前厅来,我片刻就来。”
待一行人走到前厅,厅中站着两位身穿道袍的道士,一位年长些,气质温和,另一位则是小童。
宁员外未料到是两位道士,他面带犹豫地走过去,请二人先坐下,随后吩咐丫鬟奉茶。
“不知二位高人前来,所为何事?”宁员外开门见山道。
年长的道士已是花甲之年,气质却缥缈出尘,一瞧就知不是等闲之辈。
他伸手摸了摸胡须,语气温和道:“贫道等今日经过此地,听闻贵府千金中邪,遂不请自来,冒昧打搅了,还请员外勿怪。”
“原来如此。”宁员外恍若大悟,他目光看向老道士,语气缓和道,“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贫道法号灵玄真人。”
“您就是灵玄真人?”宁员外闻言一惊,他立马起身,忙道,“早就听闻道长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仙风道骨。”
“员外同贫道讲讲令爱是如何中邪的吧。”灵玄真人含笑道。
宁员外颔首,他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都告知于灵玄真人,颓废地讲完,禁不住长叹一声。
“令爱是否中邪也未可知,不如员外带贫道等前去瞧瞧?”灵玄真人凝思片刻道。
事到如今,宁员外不好再心有顾忌,引着灵玄真人来到宁采蘩的卧房。
“道长,您请。”宁员外语气恭敬道。
灵玄真人踏进卧房,他见到宁采蘩的情状后,脸色一变。
宁员外小心翼翼地问:“道长,如何?”
“贫道不好瞒员外。”灵玄真人脸色微沉,正色道,“令爱怕是被妖孽缠上了。”
宁员外登时噤声,他遍体生寒,语调微颤道:“道长何出此言?”
“方才贫道观令爱,她面目呆滞,看似是中邪,实则是被妖孽迷住心窍所致。”灵玄真人一字一句道。
宁员外心里打鼓,他连忙跪下,求道:“还请道长施以援手。”
“员外这是做甚,快起来。”灵玄真人唬了一跳,他急忙将宁员外扶起来,沉声道,“令爱贫道自然会救,请员外放心即可。”
宁员外面色稍霁,他目光担忧地看向宁采蘩,心中却多了几分不安。
“先前您说是在渔梁坝上寻到的人?”灵玄真人沉思片刻,出言询问。
“是。”
“贫道观她神色沾染水气,又是在坝上寻到人,想必是水中妖孽缠上了。”灵玄真人沉声道。
“什么。”宁夫人脸色惨白道,“无缘无故的,那妖孽为何要缠上采蘩?”
“这,这……”宁员外手足无措,焦急道,“道长,这该如何啊?”
“员外莫急。”灵玄真人思忖道,“因令爱年幼,体质偏虚,被妖孽缠上才会如此,贫道现在可施法。”
“多谢道长,若是您救下小女,我定会牢记您的恩情,以后给您当牛做马也在所不惜。”宁员外颤声道。
灵玄真人环顾四周,他皱眉道:“所幸那妖孽不在,贫道现下就作法,各位暂且退下。”
“劳烦道长了。”宁员外心有余悸,他松了一口气。
众人退出帷帐外,静静地看着灵玄真人施法。
灵玄真人拿起拂尘,他张口念着法诀,渐渐地有一股柔和的灵力凝聚在一处,开始运转。
他手腕翻转,拂尘遥指坐在床榻上的宁采蘩。
灵力聚集在宁采蘩的身上,灵玄真人口中念着法诀,手指不停地输出真气。
床塌上的宁采蘩突然瞪大双眼,喃喃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灵玄真人咬牙,他继续念法诀,登时一股强烈的灵力从拂尘中点进宁采蘩的额头。
宁采蘩发作起来,她面带痛苦,口中还在念叨着方才这几句话。
宁员外站在帷帐外,他闻见宁采蘩痛苦的声音却无能为力,不禁红了双眼,只能急得来回走动。
不觉间,灵玄真人额头冒出涔涔的汗珠,他身边的小道士见状,也来助其一臂之力。
小道士左手向上,右手从胸口掏出一张符纸,迅速画了一个火符,接着毫不犹豫地贴在宁采蘩的面上。
宁采蘩发作得愈发强烈,她脸色惨白,倏然吐了一口鲜血。
“不好!”灵玄真人脸色微变,他目光看向一旁的小道士,吩咐道,“那妖孽的妖力太过霸道,快将火符撤下,否则会危其性命。”
小道士点头,他迅速将火符从宁采蘩的面上撤了下来。
可还不等灵玄真人继续施法,周遭的气氛变得狂暴起来,卧房外的乌云遮日,竟是狂风大起。
宁员外等人惊魂未定地看向外头。
“老爷……”宁夫人心有不安地看着宁员外,红着眼睛道,“这可如何是好?”
宁员外自然心生惧意,他拢住宁夫人,已示安抚。
外头厚重的乌云聚集,天空霎时被一道刺眼的光撕裂,接着便是雷声滚滚。
原本紧闭的大门猛地被风吹开,砰地一声,他们的衣袍瞬间就被风吹乱。
众人屏住呼吸,目光看向外头,但因他们皆是肉眼凡胎,也只见得一团迷雾。
灵玄真人循声看向门外,便知那妖已经来了。
他低声念起法诀,一道灵力划过双眼,随即睁开,便瞧见那妖的真面目,只见其身带耀眼的金光,隐约透着一股仙气。
竟是即将飞升成仙的大妖。
双方对峙着,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周遭。
灵玄真人率先开口,他面带不解,反问道:“你既不日就要成仙,为何要缠上一个同你无冤无仇的小姑娘?”
大妖立于门前,他的双目深不见底,扯起唇角道:“无冤无仇?谁说我和她无冤无仇?”
他的话语从廊下传来,忽远忽近,琢磨不透。
“莫非……”灵玄真人顿住。
他虽见了这妖的真容,但也百思不得其解,却在下一瞬明白过来,目光扫向宁采蘩。
灵玄真人略微迟疑道:“你们……”
“她欠我太多,我叫她偿还有何不可?”大妖神色晦暗不明,他发出诡异的笑声。
灵玄真人久久不语,他叹了一声道:“无论她前世同你有何纠葛,如今她已再世为人,你何必纠缠不放呢?”
“再世为人又如何?”大妖掀起眼帘,冷笑一声,“只要我想,有何不可?”
灵玄真人大怒,斥道:“你执念太深,来日飞升,必遭天谴,你何不干脆放过她呢?”
“放过?”大妖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他凭什么要放过她?
大妖神色陡然凌厉,他双目赤红,眼中带着无尽的偏执,似笑非笑道:“休想。”
他宁可永生为妖,也要永生永世地缠着她。
永生永世。
“冥顽不灵。”灵玄真人见劝说不成,就不同大妖说理了。
他即刻叮嘱小道士看好宁采蘩,随即继续作法,念起法诀朝着大妖攻击。
一妖一道先是廊下打了起来,宁员外不顾自身安危,他护住宁采蘩,其余等人吓得躲在卧房内瑟瑟发抖。
大妖攻击迅猛,灵玄真人逐渐不敌,暗忖此妖即将成仙,其修为深厚,不是他区区凡人就能抵挡得了的。
灵玄真人露出破绽,大妖唇角勾起笑意,一招破了他的阵法。
大妖朝着灵玄真人攻击,不料他却调转方向,竟是直直地朝着卧房内的宁采蘩而去。
灵玄真人大惊,他咬牙施法,拂尘瞬间越变越长,卷起大妖的腰,托住其步伐。
大妖脸色变得难看,他斩断拂尘,决定先解决这个老道士。
灵玄真人施法飞出去,他站到屋檐上,大妖紧跟其后。
黑云压城,大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手中逐渐凝聚一个金光,朝着灵玄真人击去。
灵玄真人拂尘挡住大妖的攻击,他敏锐地察觉出大妖身上有伤。
他立即盘腿而坐,于拂尘下制出一个火符。
此妖是水中物,那必定怕火,火符定能克他。
火符制完,灵玄真人两指闭拢,火符瞬间喷射出源源不断的火焰,好像一条巨龙,气势磅礴地向大妖攻击。
大妖金光护体,他本就受了重伤,逐渐不敌。
灵玄真人低声念了一句,火焰渐渐绕成一个法阵,将大妖困在其中。
大妖捂住胸口,他面带不甘道:“此事与你上清派何干?为何阻我?”
“那姑娘如今年幼,身子孱弱,你若是还是一味缠着她,她必英年早逝,你不想这一切发生的话,速速离去!”灵玄真人面容冷肃道。
大妖瞳孔微缩,他的面容笼上一层阴翳,瞥了一眼卧房中的宁采蘩,只能颇为狼狈地施法离去。
大妖走后,宁府恢复一片平静。
灵玄真人轻轻落地,他面色有异,突然吐了一口鲜血。
小道士吓了一跳,急忙走出来扶住灵玄真人,忙道:“师父,您怎么样?”
“为师无碍。”灵玄真人抬头,他望着天空散去的乌云。
这妖必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暗道。
思及此处,他神色无奈地叹道:“孽缘啊,当真是孽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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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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