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赴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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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县里的水患彻底根治,难民们纷纷得以归乡,他们在离去前,特地到府衙和宁家前跪拜,以表感恩。
春色将阑,已至黄梅时节。
徽州城被烟云笼罩,白墙黛瓦的阁楼映入池水。
宁府。
庭院中的蔷薇开得正盛,淡淡的幽香四溢,如丝缕般缠绕在周遭。
蔷薇虽美,但枝干生有尖锐的刺,善于蛊惑人心,透着不易察觉的危险。
竹帘微微晃动,宁采蘩悠然自得地倚靠在廊下的竹榻上,任由清凉的风拂过。
“小姐,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可要来看一下?”锦儿从卧房走出,轻声询问。
宁采蘩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只要将那些书带齐即可。”
“小姐。”锦儿走到竹榻前,颇为无奈道,“你坐在此处,可别着凉了,快随奴婢进去。”
“哪就这么娇贵。”宁采蘩转头,含笑道。
“小姐……”
宁采蘩在锦儿的注视下,她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虚,只好从竹榻上起身。
不怪锦儿小心谨慎,只因五年前她的疏忽,害得宁采蘩大病一场,至今她还自责不已,遂这些年来,在照料宁采蘩之时,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生怕再发生当日的事。
宁采蘩自然知晓锦儿的心思,她只是嘴上抱怨几句,凡事还是听锦儿的意见的。
“好了,别拉着脸了。”宁采蘩走进房内,她转头看向锦儿,笑着哄道,“我这不是进来了吗?”
锦儿脸色缓和几分,她轻声道:“小姐,你要保重自己,万不可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不仅奴婢会担心,还有老爷,他心中可时时刻刻挂念着你呢。”
“我晓得了。”宁采蘩瞧着锦儿劈头盖脸的教训,她环住锦儿的肩膀,弯起唇角道。
锦儿转过身去,她继续收拾行囊。
“我那些书可都带全了?”宁采蘩环顾四周,她发觉自己无事可做,开口询问。
“小姐放心,奴婢先前都收进书箱子里了。”锦儿答道。
宁采蘩闻言点头,她忽然瞥见腰间的香囊,想起那夜宁员外严肃的神情,疑惑道:“锦儿,你可还记得这香囊是从何而来吗?”
锦儿顿了顿。
“锦儿?”宁采蘩唤道。
“小姐,你怎地突然提及这个?”锦儿回头,她神色不自然道。
“那日夜里,爹叮嘱我一定不要摘下香囊,我心中有些奇怪罢了。”宁采蘩在圆凳上坐下,不由得追问道。
这些时日,她每每开始回想香囊的来历,可脑海中却是一片茫然,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五年前,宁采蘩大病一场,为此失去部分的记忆,但锦儿是自幼在身边侍奉的,她肯定清楚。
“原是如此。”锦儿抬眸,解释道,“小姐忘记了,你五年前生病,老爷都急坏了,此香囊是老爷特地去道观,帮你向道长求的啊,囊中装着平安符。”
“是吗?”宁采蘩蹙眉,她目光扫向锦儿。
锦儿神色如常,她背过身,继续收拾行囊,笑道:“说来奇怪,这平安符求回来,小姐你的病就好了。”
“这么神奇。”宁采蘩面带惊讶。
说罢,她拿起香囊,细细地打量着。
不过左看右看瞧着就是十分普通的香囊,她暗自怀疑宁员外莫不是被江湖术士诓骗了。
“小姐,你听老爷的话便是,左右都是护佑你平安的。”锦儿见宁采蘩一个劲盯着香囊看,和声细语道。
宁采蘩颔首,她不再说什么,可是心中总觉着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事呢?
她敛起眸子,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距离宁采蘩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宁府设了离别宴。
此次宁家救治难民,功不可没,宁家的亲眷皆到场,城中权贵看中宁员外的面子,纷纷前来赴宴。
宁府门楼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阵鞭炮声响过之后,小厮引着宾客们入府。
“恭喜员外,生了一个好女儿。”
“是啊,员外真是好福气啊,叫我等好生羡慕。”
宾客们见到宁员外,上前来贺喜。
宁员外面带笑意,朗声道:“多谢各位屈尊光临寒舍,快请上座。”
前院正是一派热闹,而内院宁采蘩则坐在铜镜前,她看着锦儿颇为殷勤地为自己挑选珠钗,神色有些无奈。
“好了,锦儿。”她笑道,“别挑了,我觉得你手中这个就不错。”
“这个虽好,但奴婢总觉着还差点什么。”锦儿打量着手指的珠钗,面含犹豫道。
“就这个,我觉着甚好。”宁采蘩怕锦儿再这番纠结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将发髻梳好。
就在锦儿纠结的时候,卧房的门忽然被轻轻地敲了几声,发出‘叩叩叩’的声响。
“是谁?”锦儿问。
“是我。”
门外廊下传来一声柔和的女声。
宁采蘩闻着声音有几分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是何人,遂命锦儿前去开门。
锦儿放下手中的珠钗,她踱步到门口,打开门后,那人便走了进来。
她生得眉目清秀,身着素雅的交领短衫,外披缠枝莲纹的比甲,下身则是云团纹的马面裙,浑身带着一股温和内敛的气质。
“采苓?”宁采蘩欣喜道。
“大姐姐。”宁采苓颔首,微微一笑道,“许久未见了。”
宁采蘩神色激动,她急忙站起身来,拉着宁采苓坐了下来,笑着吩咐道:“锦儿,命人去沏壶茶来。”
“不用麻烦。”宁采苓笑道。
“你先去。”宁采蘩目光扫向锦儿,示意她快去。
锦儿笑着向宁采苓行礼,随后出去命丫鬟赶紧去沏茶。
宁采苓的父亲是宁员外的亲弟弟,因去照料宁家在祁门的生意,遂前些年一家搬去祁门,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到老宅里来,而此次回来正是为恭贺宁采蘩考入崇正书院。
“大姐姐,还未恭喜你呢,终于如愿了。”宁采苓举止之间透露出一股恬静,语气轻柔道。
宁采蘩同宁采苓叙旧一番,偶然间谈起儿时趣事,两个人面面相觑,捂嘴偷笑起来。
其实宁采蘩对于幼年的记忆,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但当宁采苓重新提及时,她的思绪就如醍醐灌顶一般。
“小姐,茶来了。”锦儿走进来,为宁采蘩倒了一杯热茶。
宁采苓拿起啜一口,她的目光不自觉扫向宁采蘩尚未梳好的发髻。
“让你见笑了。”宁采蘩察觉到她的视线,面带羞赧道。
宁采苓摇头,她放下茶杯,轻笑道:“对了,大姐姐,此次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你这么客气做甚?”宁采蘩惊讶道。
“自然是贺礼啊。”宁采苓转头,她低声吩咐侍女几句,接着侍女从袖中拿出一个雕刻精致的锦盒。
侍女垂头,神态恭谨地递到宁采蘩的面前。
“这怎么好意思。”宁采蘩受宠若惊道,“采苓,你一路从祁门过来,定是舟车劳顿,还劳烦你给我带贺礼。”
“大姐姐,你快打开看看。”宁采苓笑道。
宁采蘩伸手,她轻轻地揭开锦盒的盖子,便见里面躺着一枚玉钗,一看便知价值非凡。
“这……”她转头,犹豫道,“这太贵重了。”
“你不必不安,这可是我的一片心意。”宁采苓劝道,“旁的人还没有呢。”
宁采苓此话中旁的人,自然是指宁采薇。
她从小就看不惯宁采薇矫揉造作的模样,虽说是看不惯,但大面上还是过得去的,只是不太亲近罢了。
前些年她随父母搬去祁门,她同宁采薇愈发生分起来。
逢年过节二人见了面,只是淡淡地寒暄,其余再无其他,不似同宁采蘩这般亲热。
宁采蘩拿起玉钗,只见其由玉石制成,发出温润的光泽,呈着扇状。
“这雕的是何物?”她心下疑惑。
“是鱼鳞。”宁采苓答道。
“鱼鳞?”
“此玉石是照着锦鲤的鳞片雕刻的,听闻能带来好运呢。”宁采苓见她疑惑,耐心地解释道。
“多谢,让你破费了。”宁采蘩不好意思,由衷地感谢道。
“先别急着谢我,你把这玉钗放到日光下,还能有奇效呢。”宁采苓故作神秘,笑道。
宁采蘩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起身到廊下。
她将玉钗放在日光下,原本色泽温润的白玉瞬间发出耀眼的金光,令人眼花缭乱。
“这……”她一惊。
宁采苓站在她的身旁,笑道:“此钗是我因缘巧合之下所得,今日特地献给大姐姐,你可还喜欢?”
“喜欢。”宁采蘩神色欢喜,她注视着玉钗。
玉钗在日光下闪烁,鱼鳞状的玉石有着细腻的纹路,层层叠叠,好像波浪一般起伏,十分夺目。
“时辰不早了,不如让锦儿为你梳头?”宁采苓抿起一丝微笑,提议道。
宁采蘩颔首,转身回屋。
宁府吵闹整整一日,宴席总算是结束,赴宴的宾客起身向宁员外告辞。
宁采蘩站在宁员外的身边,她脸都要笑僵了。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宁员外和宁采蘩一同转身回到前厅,他关切道:“采蘩,明日你就要离家,行囊可收拾得差不多?所需的东西可别落下了。”
“爹,您放心。”宁采蘩走过去,她伸手替宁员外捏肩,笑道,“锦儿都帮我收拾好了。”
“孩子,你一人在外头我也不放心,不如多派些人跟着你?”宁员外满脸的不舍,语气担忧道。
“有锦儿就够了。”宁采蘩思忖道。
“锦儿一个小丫头,也不会拳脚功夫,等真出了事岂不是任人宰割?”宁员外忧心道。
“那听您的。”宁采薇思索片刻,轻声道,“不过不要太过招摇,反而不妙。”
“你说得对。”宁员外点头,沉思道,“不如叫孟东那小子跟着你?”
“孟东?”
“他是管家的儿子,这些年来忠心耿耿,为父觉得他不错。”宁员外说。
宁采蘩没有任何的异议,自然是听从宁员外的安排。
天色渐暗,浓浓的夜色笼罩着宁府。
宁采蘩躺在床塌上,她阖上双目,陷入沉睡中。
她再次梦见锦鲤庙,不过这回庙宇没有坍塌,而是一切如旧。
“我好疼,有没有好心人能来救救我,我真的好疼……”
庙里忽然传来隐隐的呜咽声,令人心生怜悯。
她不敢置信,屏住呼吸走到鲤神像下,瞧见其身满是蜘蛛丝网,像是许久未清理了。
“好疼啊,我的鳞片丢了,我好疼啊……”
鲤神像高大威严,其内却发出一阵委屈的哭泣声。
她目光扫向鲤神像,其浑身布满鳞片,唯有胸口处一片鳞片消失不见,好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挖开来似的。
鲤神像原本紧闭的双眼,却突然睁开。
它眸光盈盈,哭得泪如雨下,抽泣道:“是你拿走了我的鳞片吗?”
不。
不是我。
宁采蘩醒过来时天光大亮,她满头大汗,从床塌上坐起身。
为何她老是梦见那座锦鲤庙?
她捂住胸口,暗忖道。
宁员外一行人将宁采蘩送到城外的渡口处。
宁采蘩在锦儿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她看向宁员外,眼神中满是不舍,轻声道:“爹,女儿今日走了,您在家一定要照料好自己,待女儿学成归来,定在您跟前侍奉。”
宁员外不禁老泪纵横,他点了点头,哽咽道:“爹明白,你也是,在外头切莫苦了自己,凡事都小心。”
宁采蘩淌下泪来,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刺痛,而一旁的锦儿也偷偷地抹着泪。
“采蘩,有空就给家里写信。”宁夫人走上前来,满脸泪痕道。
“娘,我会的,您和爹保重身子。”宁采蘩啜泣道。
宁采薇拿起帕子将泪水拭去,她轻声道:“姐姐放心,我会照顾爹娘的,你安心去吧。”
宁采蘩点头,她上前一步,轻轻抱住宁采薇。
宁采薇伸手回抱,她敛眸,眼底压抑着浓烈的恨意。
姐妹二人松开彼此,各自互诉着不舍。
“天色不早,女儿该离开了。”宁采蘩止住哭意,她拜别宁员外众人,接着转身上船。
锦儿和孟东跪在地面上,他们二人向宁员外和宁夫人磕过头后,跟着宁采蘩上了船。
宁采蘩站在船上,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岸上的众人,心中满是难以割舍的情感,她的胸口好似被堵住了一般。
船夫松开缰绳,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岸上的宁采薇。
宁采薇面上滑落一颗晶莹的泪珠,她与船夫对视片刻,缓缓地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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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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