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许你婚配自由

五日后,长安城里发生了一件惊动朝野的大事。

据说有一日夜里,二更天时分,皇上批完奏章有些乏力,匍匐在案台前笼统睡了一觉,梦见朝堂上空,飘荡着数千只刺目的血红色孔明灯,灯盏里面的字迹忽明忽暗,写的全是一众死囚徒的临终遗言,字字泣血,句句悲催。

李世民一一看过去,心中震撼异常。

祸乱频出的时期,经历过隋唐之变,宫廷内乱,朝纲未稳,锒铛入狱者无数,多数都是被无辜牵连者,这些人血肉健全,正是生命最好年华,支撑着无数家庭的希望,却因他一人称帝,要枉死多少无辜冤魂,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皇上深感不安,从梦里醒来后,连番病了三天,病势急猛,连咳带吐,太医院众人束手无策,几日下来不见好转,竟隐隐有重病不治的迹象。

到了第四日夜里,皇上睁眼闭眼,面前皆是一片红色血海。气息奄奄的与时任宰相的杜如晦交代遗言,引得朝野上下一派惊慌失措。

众臣围在前殿商议对策,结果病急乱投医,竟连夜请来传帧方丈为皇上**驱病。传帧方丈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闭眼摸着胡子,装模作样解释说:“皇上本无病,疾从梦中来,若能戒杀戮,释狱一年,方能大梦初醒,病情即刻好转。”

李世民治国,讲究的是恩威并施。传帧这番佛法理论讲的极合他心意,连夜拟旨,长安城狱门大开,凡无实罪者均可赦免死罪,数千囚徒一夜间被集体释放,并约定次年秋后再行关押法办。

获释的囚徒们感恩戴德,纷纷跪在太极宫外为皇上祈福消灾。

说来也怪,李世民的病,竟就渐渐康健起来。

十日后……

无阴佛学院深棕色的招牌适才悬挂在门楣上方,上面的红色锦缎鲜艳招摇。传帧和尚将弘福寺珍藏了几十年的佛门典籍送了来,院役们正忙着搬进搬出,打理学院事宜。

李时画手执一把桃夭扇,正躺在佛学院后山的桃树枝上假寐。桃园设计虽不如瑶池宫隐蔽,这些古桃木却是她费了好大劲移植过来的。

如今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干枯的枝丫上头停了几只山雀,叫的颇为欢实,鸟儿们大约是商议着要在此地筑巢,李时画睁开眼,偏头看了一阵,正入神时,一道声音忽地飘入耳里:“无阴兄,真是好兴致。”

她猛然一惊,一个坐立不稳掉下树来,正正砸在那人怀里,仰目望去,却是易墨邪。

在这一方天地间,桃花树下匆匆数载,颇有些触景生情的意味。

从前,易默邪不会以这样深情款款的目光凝望她。

微风将他的发丝吹佛在她脸颊上,浓眉剑眼,眼底是看不见的情愁。

过了良久,他小心谨慎将她放在树底的石凳上,伸手帮她梳理发丝,眼神里半是责备,半是疼惜道:“有了身孕,还敢爬树?”

李时画耳根半热,有些受宠若惊。

低头倒了半盏茶,敛了神色,将茶杯递与他道:“易兄好计谋,你怎会笃定天时地利人和,皇上会作出这么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他坐下来接过茶,欣赏的看她一眼:“这要感谢无阴兄点石成金的本事。”

过去,秦王出战前都要饮一回酒,做了皇帝后,虽政事繁忙,偶尔也馋这酒中滋味。

说是皇上视察天牢时,竟有些失态的抢了狱卒一壶酒来喝,这壶酒十里传香,让皇上分外着迷。

给皇帝献一壶酒不难,最难的是这酿酒的秘法,一杯酒下去,要醉的恰到好处,外加九面铜镜引象成像,植入入阵者梦境,而无法察觉酒中暗藏的阵法乾坤。称作醉引九宸阵。是李时画自父亲那里传下的天机九术中的其中一术。

若非救人,她极少动用秘术。

此回行事全无痕迹,仰赖二人配合巧妙,只是这兄弟间的默契,若沿用到男女相处上……

李时画偏头看他一眼,远处,枯树枝头的两只山雀扑棱两下翅膀,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自飞走了。当下暗自叹了一声,道:“易兄日后作何打算?”

易墨邪摊开手,低头审视自己一身狼狈扮相,调侃道:“怎么,玄策公主不打算为我接风洗尘?”

李时画眼眸一亮,啪的收回手里的扇面,站起身道:“你早说嘛,走走走,随我回公主府,我要摆宴三日。”

无阴佛学院赐下来后,皇上同在学院旁边另赐给她一座公主府。食邑千户,待遇当属极好。

她兴奋异常,拉过易墨邪的衣袖便往山下走,走了两步,却见身后的人纹丝不动,疑惑回过头,还未说什么,身体忽然腾空,下意识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头顶一把极蛊惑的磁音响起:“公主既要摆宴,不如连同驸马一同招了吧。”

她有些诧异,抬眉望住他细长的眼睛,噗嗤一笑道:“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那封绝情信写的不错,我刚将它裱在公主府内堂里,你就要反悔?”

不甚在意的理理发丝,又道:“你性情如此奔放,做做烟花柳巷的常客不稀奇,怎就突然想不开,要与我……”

绵软的唇忽被他低头吻住,舌尖卷着一丝沉香木气息灌进喉咙深处,她被吻的意识凌乱,伸手欲推拒,手掌却贴在他滚烫结实的胸口,掌心下,一颗心狂跳如鼓。

挂在树上的檐角灯笼被风掀得狂乱,晃动的风影里,他滚烫灼热的唇贴近耳窝,低喘道:“你不惜动用秘术救人,如此大动干戈,等的不是与我奉子成婚?”

李时画微愕,眉眼处的灼热退了少许:“才不是……”

她便知道,他态度忽转,定不是对她生了情念。

他笑意深邃,想法却藏的深沉,抱着她长腿阔步往山下走。

黄昏景色极美,书院设计曲径通幽,一派暗色里,从矮墙后突然狂奔出来个小肆,远远冲她大喊道:“殿下,皇上口谕,诏您速速入宫。”

李时画微微蹙眉。

前些日子,皇上三番两次急诏她入宫,谈的都是她腹中胎儿去留问题。此番病了十日,才好起来,仍念念不忘此事,想来是有些魔怔了。

皇上始终不是个仁慈的性子,事不过三,她此回进宫,只怕不好应对。

……

夜里的太极殿格外冷肃,迎她进宫的太监一脸凝重,嘱她道:“皇上心情不好,白日里,半数大臣都被罚了板子,公主切要收敛些性子,谨慎行事。”

李时画整整衣襟,淡淡道:“有劳公公提醒。”

御书房空旷沉寂,昏暗的烛灯下,窗棂新糊的桑皮纸被风吹的摇曳,龙涎香的味道掩住了屋里飘散不去的一股酒香。夜已深沉,御案前散着一地奏折,皇上支颐斜坐在案台后面,脸色深沉阴郁,一双眼睛猩红疲惫,见了她,眼皮也不抬动一下,道:“你来了。”

李时画吃了一惊,她没见过秦王决胜千里时的英姿飒爽,但见他贵为帝王时的尊贵气派。这么一副颓色,却实不该出现在李时民脸上。

她进前两步,犹疑道:“出了什么事?”

皇上堪堪站起身来,脚步有些飘浮,立在墙侧一副画像前,深深凝望良久,方道:“这副画,朕初得来时,为之感动的,是画中栩栩如生的人形。这画里的人,是你吧,时画?”

李时画抬目望过去,烛光洒在画纸上,银白月下,暗红色桃林作景,倚树而立的却是位玉冠束发,手执桃夭扇面的翩然公子,绝色神韵,堪堪就是她的模样。

皇上手指轻扣画中人衣摆处金线纹理,沉冷道:“朕日日观摩此画,才发现其中另有乾坤,这深深浅浅的笔触,每一笔都像是书写的某种符号,但因画作尚未完成,朕也只勘破其中两句,便是藏在此处的一行符诗:“墨染丹青画中城,与汝携手赴年华。”

明明是首暗藏的情诗,皇上一字一句念来,却叫人心头冷意瑟瑟。

不动声色望她一眼,见她无甚反应,又指着丢在地上的竹简,目光尽显威严:“这两日,前朝递上来的折子,全是奏请为公主指婚的,公主尚未出阁,便开府设书院实不合礼制,朕想来也是这个道理,不知玄策公主可有钟意之人?”

李时画心中警觉,皇上既得来这副画,自然知道她心许何人,先是将上表的众臣都罚了个遍,又一人躲在御书房喝酒,显然是不想将她许配他人。

此前,她出宫设府,既为救人,也为避开他。进宫前,她确想光明正大讨一纸婚约,但见帝王神色阴郁反常,却不知心中作何算计。

她正当斟酌思路,殿外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喧哗,不多时,有侍卫手持军报进殿急禀,说是突厥左贤王阿史那骨咄禄,打着复隋的旗号,亲率三十万铁骑绕过关中道,直逼长安城而来。

自武德初年太原起兵,李唐建朝不过九年,边关时有军情急报,但四方蛮夷与隋朝旧族勾结,如此倾巢进攻,却是头一回。

说是打头阵的是个突厥部落尤为厉害的巫师,擅用阴术,以数千士兵头颅做祭灯,在城外布下法阵,并放出狠话,不出三日,长安城必破。

长安城守军将领惶恐异常,据说已心生降意。

皇上听罢大为震怒。

他初登帝王宝座尚不足俩月,朝纲未稳,兵将们忠诚有限,此回突厥大军来势汹汹,怕有动摇国本的危险。遂连夜召群臣上朝,商议退敌之策。

李时画也未出宫,当夜宿在玄策殿,寅时三刻不到,内侍总管裴公公亲自来唤她去太极殿议事。

原是那突厥巫师的法阵十分厉害,派去的将士全被困进阵里,皇帝决意御驾亲征,让她陪同前往破阵。

李时画此前从未出过瑶池桃林,她的兵法部署都是在那十里方阵中进行推演,亲临战场,算是头一回。

临行前,皇上亲自将铠甲披在她身上,郑重与她承诺道:“此役危重,城破则朝亡,你若能破阵凯旋,玄策公主的战绩将载入史册,朕从此以上将之礼待你,并许你婚配自由。”

每逢大事,李世民从不糊涂,昨日夜里那个愁苦伤情的人,涉及政权稳定,转而便能舍身忘我,以婚姻筹码作为权衡利弊的手段。这大约便是父亲不愿她入朝为妃的真正原因。

好在她如今尚有些用处,此役过后,能换回一纸婚约,想来,确也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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