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村的村长住在村落的西北角,郑南槐站在草屋前,竟下意识捏了捏袖子。
他也说不清楚为何此刻自己心底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好在阿玉的脚步声从屋内逐渐靠近,下一瞬这姑娘果然就从屋门跑了出来,迎上阿玉微亮的眼睛,郑南槐问道:“怎么样?”
“村长夫人请您赶紧进去!”阿玉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像是做成了第一等大事的孩子兴奋地答他。
郑南槐忙跟着她走进屋,甫一进屋便见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端坐在桌旁,见着他进屋,眼里溢出亮晶晶的好奇来,和昨日的阿玉一模一样。
“仙师来了,老身姓庄,仙师特来见我,是想问我什么事呢?”她借着身旁丫头的搀扶站起身,笑眯眯地伸出手来,郑南槐下意识接住,触摸到老人家柔软而泛着些许凉意的手掌,陪着这老夫人一同坐下。
“庄夫人,我想问问,关于当年村子里那位吃百家饭长大的仙师,您还有印象吗?”
她点点头,“当然啦!我奶奶跟我说过好多次呢!”
那时的村长夫人年纪尚小,和许多凡间孩子一样非常崇拜那些腾云驾雾的修士,在央求过好几次家中送她去修行未果后还撒泼打滚闹得鸡飞狗跳,为了哄她,老夫人的奶奶就同她讲起了这位仙师的事情。
约莫算起来距离那位仙师、或者说当年的孩子来到庄家村,至老夫人初次听到这桩故事时,已过了数百多年了,当时庄家祖上一个村夫进山砍柴,遇着冬夜暴雨,不得已寻了个破庙歇下,这才在枯草堆中躺下,就听得破庙另一边有低弱的喘息声传来,壮着胆子上前一看,才发现一旁的草堆里竟躺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气息奄奄,眼看着便是就要断气的样子,掩住身形的草堆被拨开,她却宛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动了动身子,见来人是个平平无奇的村夫,提着的一口气才猝然断了,当啷一声,一把断剑落到地上,庄家汉子骇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这女人身上黑渍点点的衣服看着原应是气度不凡的,倒像是那些仙师会穿的衣裳。
在原地僵了一会儿,见女人面朝下趴在地上,庄家汉子犹豫再三上前戳了戳她的肩膀,随即立刻跳开三丈远,生怕被这女人暴起一剑杀了,但没想到,那女人只是艰难地挪动着身躯,将一团裹得严严实实的衣物从她身下推出。
庙中虽然淋不着冷雨,但依旧冷得呵气成雾,那团衣物动了一下,随即从里传出微弱的哭声,庄家汉子心下一紧,也顾不得什么断剑仙师了,忙凑上前看去,果然在一团衣服中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婴孩。
“大哥……”那女人的声音低弱得像垂死的鸟儿,“救救我的孩子吧……”
她眼里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低头贴住只哭了两声便没了力气的孩子脸颊,一张憔悴惨白的脸上满是痛色:
“对不起……”
庄家汉子有些为难,正思索着,女人摸索着从怀里勾出一块玉佩,努力抬手将它递到庄家汉子面前:
“求你……我的孩子他才出世不到一月……我不想让他就这么跟着我去了……”
女人的手抖得厉害,可见她已用了全部的力气,庄家汉子看着母子两的惨状心下一软,正要开口,女人的身体便软了下去,那只捧着玉佩的手砸在冰冷的地上,竟等不到他的答案就衰竭而去了。
她怀里的婴孩似是有所感应,发出低低的哭声,只是那哭声就如他娘一样,被庙外的雨声聒碎在这破庙里,只有一个小小村夫勉强听得见。
这本就动了恻隐之心的庄家汉子忙将孩子抱入怀中,又抱着孩子在庙后挖了个坑,让这孤零零流落在此的女人入土为安,待雨一停,便抱着孩子下了山。
那年头平州南岭一带正闹饥荒,罕见的旱灾闹得村里家家都没几口余粮,找了村长帮忙,请村中各家各户都给那孩子一口饭吃,所有人都抱着听天由命的想法,没曾想这孩子居然还真的熬了过来,而且原本望不见曙光的连年饥荒也在第二年大大缓解,村里都觉得这孩子是个福星,是庄家村好人有好报。
孩子长到十二岁左右,村里来了个云游道士,帮着村里人布了几个防御妖物的结界送了几张符纸,途径庄家时看到了那孩子,登时叫来庄家人,直言这男孩天资奇高仙缘匪浅,明示了意欲收徒的想法,在那时寻常人家里的娃娃能有机会入修行一道未来做上仙师乃是天大的喜事,村里每家每户都喜上眉梢与有荣焉,纷纷点头同意让道士收徒,第二天两人就都没了影,不过仙师来去惯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村里人就也没再多想了。
郑南槐抿唇听完庄夫人的叙述,胸中那团闷闷依旧盘旋不散,却也明白到底是数百年前发生的事,于修士而言都算很长的一段日子,更何况是寿数短短数十载的凡人呢?能只依靠口口相传将这件事传至今日就已是难得,要想以此询问更多的细节却是不能了。
他带着阿玉离开了村长家,心事重重地同庄二婶一家告别,临走前不忘为庄二婶家布下一道足以庇佑这家人三四百年安然无恙的防御结界,权当是留宿的谢礼,这才踏上破幽飞往十八峰境内。
泰皇山位于十八峰首三峰中,首三峰分别为净阳山、端芝峰和泰皇山,十八峰外缘的八座山峰中并无境界高于郑南槐的隐士居住,是以郑南槐畅通无阻便越过了净阳山,不过他神识才探到净阳山外五里远,就碰到了无法穿透的结界。
他蹙眉回忆平霁门和江宴给他的关于南岭十八峰的信息,慢半拍地想起居住在端芝峰上的是何方神圣。
说来倒巧,此人同白献涿还算得上是朋友。
既是如此,事情便好办许多,郑南槐掏出白献涿丢给他的乾坤袋,摸出一枚定海锥来,收回神识御剑贴近了结界,抬手朝着结界将手中定海锥一抛,两者相撞那一瞬结界乍然释放出一股气势磅礴的灵气冲击,郑南槐早有准备轻巧避过,随后便安静只等结界中来人迎接。
果然,不多时端芝峰中就跑下来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孩童,那孩童飞快地在林间穿梭,郑南槐收起破幽落到山脚处,又等了片刻果见那小弟子跑到近前。
这小孩脆生生同他问了句好,然后解释说师尊正在闭关悟道不便下来迎接,请郑南槐跟着他穿过端芝峰好去往泰皇山。
这位居住在端阳峰的修士是个懂得推演之术的道人,精通奇门遁甲之术,道人追求天人合一,多并不擅以灵力去攻击他人,就连这结界阵盘也是白献涿帮他做的,为杜绝用心险恶之人在入山后肆意妄为,凡入端芝峰者不可御器飞行,只能跟着他的徒弟走,否则一步之差便会被卷入重重相连的陷阱之中后果惨重。
郑南槐自然不会想着要胡作非为试试,只紧紧跟在那身形敏捷的弟子于山林间飞跃,心下不禁怀疑这小弟子怎的身手如此惊人,同这稚嫩孩童的外表实在是很不相衬,但他又的确没从这人身上感受到高深修士的气息,真是奇怪。
他正胡思乱想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林间深处似有间破庙,心下忽地一跳。
但他没作声,就让似有若无的破庙在身后稍纵即逝,眼下还是先去处理好泰皇山的事情更重要,他确实莫名有些在意那被带走之后悄无音讯的孩子,但却也并非急于探求那破庙不可。
不过须臾,郑南槐便在那小弟子的帮助下抵达了端芝峰结界另一端。
“从这里便能离开端芝峰了,祝道友此去顺遂。”
郑南槐朝着对方拱手还礼,随后便身形一闪跃入树林中,小弟子站在原地望了会儿,小声嘀咕:
“这位擢衡长老怎么还变了个样,和我记得的好像不是一个人吧?莫不是臭老道认错人了?”
他这一念头刚说出口,脑海中就遭了他师尊一个叩击,疼得嗷嗷直叫。
“我怎么会认错人!小娃娃不懂事就不要乱说话!”
臭老道又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真把他当做一个乳臭未干的人族小屁孩了,真是搞笑!
只见一眨眼,那稚嫩可爱的小童子摇身一变成了个身姿颀长、容貌俊美的男子,眼角微微上挑,神态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媚色,居然是只貌美的男狐狸精!
他慢悠悠地跃至枝头,每次有人途径此地,臭老道都让他变作小孩子出来唬人,也不怕他趁这个机会溜走,这段时间不知为何来到十八峰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弄得他都快忘了自己不做小孩子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臭老道即将迎来天谴雷劫,此时正是不宜分神做其他事情的时候,也是难为这老道一边准备渡劫还一边要抽出心神看着他,将结界传回的讯息全都引到闭关的洞府,再大费周章地叫他下山接人,也不想想他要是真的想走这端芝峰如何能拦得住他?
“臭老道,本青玄狐仙大人离大成境不过一步之遥,若真想走,你根本就困不住我,所以倒不如将结界交给我看着就行,你就专心去准备你的天谴雷劫,想办法多活几年?”
那臭老道用传音之法在他脑海里出声:
“切,就你这小狐狸,还大成之境,近日泰皇山有异变,会经过咱们这山头的都是能用一根手指头把你给揍趴下的,让你来看着,我可不放心。”
那臭老道也没多能打啊……“说得这么严重,那泰皇山里的不就是一只小水鬼吗,有什么可让他们这样大惊小怪的?”
“啧你会推演还是我会推演?!我都算到了还能有假?反正你给我安分点老实呆着,这擢衡长老未出来之前都不要跑出端芝峰,不然哪天被人抓去做皮裘了我都没处给你收尸!”
青玄撇撇嘴,没再接茬,侧身躺在了树上假寐。
谁料他才刚闭上眼,臭老道就在脑海里闹腾:
“去,东北山脚有人来访。”
青玄重重跳下树枝,心不甘情不愿地运起轻功放出神识往臭老道所说的地方探去。
就这么个修为低微的老头子,也要他特地变成小娃娃啊?
来人看着也就比臭老道小个二十多岁,这么点数在他们妖怪跟人族的修士眼里和没有差不多,可这人都快挨雷劫了修为也就普通修门最末流内门弟子的水平,也不知这么多年都在干什么。
等看到此人形容,青玄更是唾弃不已——都这么大岁数人了,灵力还不省着点花,竟然还有闲心维持姣好容貌!真是不可理喻!
看不起归看不起,他还是按着臭老道的意思化作小童子落在老东西面前,毕恭毕敬地道了句:“道友好。”
这一身玄衣的假美男子真老头子还算懂礼数,鞠躬还了青玄一礼:
“我想从贵宝地过,好去往泰皇山。”
果真也是要去泰皇山的,不过这人相较之前去泰皇山的那些修士比,修为差得可不是一截半截……话说这人长得好像有几分面熟,但如此极品死要面子的人他应当会记得很牢的,没理由想不起来啊?
青玄一肚子嘀嘀咕咕,面上还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转身便运起身法带路,自己吭哧吭哧跑了一会儿,察觉到身后有些不对劲停了下来,才发现后面空空如也,这老头子根本没法追得上他!
他又匆忙折返,远远瞥见此人竟在地上努力追赶,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随即又被臭老道在脑海里教训了一顿。
“你笑个屁你笑!目光短浅就不要急着跳出去,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我不是教过你吗?!”
青玄被打得额角隐隐作痛,但还是很不服气,落下地走在这修士前头带路,心里还和臭老道顶嘴:
“不是,你看这人岁数都这么大了,修为那么差,还有闲情逸致浪费灵力去维持容貌,你不是也和我说过这种修士最没道心了吗?”
臭老道咬牙切齿地啧了一声,停了半晌,在青玄以为这人又要懒得理他时才再度开口:
“他比你不知道好到哪儿去!”
“胡说八道吧你就,”青玄也不恼,在心里同他辩驳时还抽出空来瞥了身后那走得气喘吁吁的老头子一眼,“我知道你老嫌弃我坐不住,但也不能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呀。”
脑海里又半天不出声,以青玄的经验估计,恐怕对方正在被他气得抓狂。
“你不信?那你好好看看,这人的命数!”
青玄撇撇嘴,看就看呗,随后施展秘法窥伺此人命数,心想着老道也真是气昏了头,以往都不肯让他用这秘法,说是待会给他的狐狸脑子烧坏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今天竟被气得赶着他用,可见以前真就是吓唬他的。
他不以为意地扫了眼此人命数,下一瞬就被惊在原地。
他想起自己曾几何时见过这个人了……只是那时,这个人……还是擢衡长老。
tedeng~
老道:不准质疑我的智商
燕北堂:我不是不务正业的老头子
修为比对方高的人可以看到对方的修为和年龄,大多数修士活到快一千年时修为不会像燕北堂这么低,除非懒得出奇加天资奇差,而且燕北堂还在浪费灵力维持二十多岁时的容貌,在青玄看来就是神经病——都快死了还要涂脂抹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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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端芝峰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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