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绮阁外。
陆逍扶着冰冷的宫墙,腹间仍隐隐作痛,玄凤送他出来,在后头默不作声。
他缓了口气,低声道:“白校尉见谅,方才是在下心胸狭隘了。我与公主毕竟有婚约在身,一时见不得她为旁人强出头,见笑了。”
若不是今日这一拳,他几乎快要忘了,忘了这位金枝玉叶,是当真有一身好功夫的。也差点忘了,正是因为这个当初才将玄凤安排到她身边。
姑娘家,安安分分待在深闺不好么,偏学了这些,真是麻烦。
随侍的小太监尖着嗓子,低声抱怨:“大人,您何苦一再忍让?公主她……”他想说,公主如今已不足为惧。
陆逍抬手,打断了他未尽之言。
他回过头,目光落在彩绮阁那两扇紧闭的宫门上,目光深沉。
“玄凤,”他声音转冷,“眼下正是朝局安稳的紧要关头,绝不能让公主节外生枝。看住她,莫要踏出宫门半步。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凡有不对,皆需禀报于我。”他话音微顿,给出承诺,“此事若成,三年之后,你便是新的御林军统领。”
玄凤闻言,心头微动。
御林军统领之位,若能得之,自是光耀门楣。可自从那日去了西大营教场,见识过边军将士的豪迈,他便觉得,一辈子困守在这重重宫闱之内,终究有些不太痛快。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他仍是躬身行礼:“谢大人提拔。”
陆逍示意他免礼,转而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公主如今手下缺得力的人。苏嬷嬷不是还有个孙儿么?听闻已被徐林福收用了。去安排一下,将那孩子送到公主这当差。”
玄凤闻言,心里泛起一丝兔死狐悲之感。按说苏嬷嬷当年是助过这位小陆大人的,如今却……
不过他没说话,打他进入御林军起,学的第一个规矩就是管好嘴,嘴上挂着的可是全家的脑袋。
*相府。
陆逍回府时,夜色已深。
陆朝仪端坐于正堂主位,似乎已等候多时。
他见父亲面色凝重,忙上前跪下请安。
陆朝仪并未急着叫他起身,只是悠闲地抿了口茶,方才缓缓开口:“我儿倒真是好本事。听说,朝中已有人开始拥立你为摄政王了?”
陆逍垂首,姿态恭谨:“是父亲平日教导有方。”
“你可知,”陆朝仪放下茶盏,声音沉了几分,“如今朝野上下皆在传言,说这北虞天下如今不姓纪,改姓陆了。你我父子皆居高位,树大招风,恐引人忌惮啊。”
陆逍忙道:“孩儿岂敢居于父亲之上。”
陆朝仪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鸣野,与我说实话。你是我年近半百才得来的儿子,是我唯一的血脉,你我父子之间,不必计较这些。”
陆逍抬眼,望向父亲。
他此刻的神色不同于往日的温和持重,眉眼间透出几分正属于少年人的坦荡。
“孩儿是想登上高位。我想亲眼看看,这天下若在我治理之下,会是什么模样。我也想延续陆家荣耀,让它不止于今日。”
陆朝仪凝视他片刻,良久,一声长叹响起。
“好。”他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既然我儿有此志向,为父自会替你打点好一切。”
*次日一早,元和殿上。
陆朝仪已多日未曾上朝。今日,他精心沐浴更衣,将官服穿戴得一丝不苟。
自建宁帝起,他就穿上这身官服,居丞相之位两朝。惠帝继位后,他不满君王懈怠朝政,屡屡称病不朝,时常布衣出入乡野,与百姓一同耕作。
此间,他为百姓发声,主张轻徭薄税,更曾亲手平反过多起冤假错案。如今,他满头白发,面容因日晒而显得黝黑粗糙,民间已有不少人称其为“当世陆青天”。
此刻,他立于百官之前,身形挺拔如松。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缓走向大殿中央,步履沉稳。
面对满朝文武,他声如洪钟:
“老夫在家中闲养多日,本已无心朝堂。听闻有人主张立吾儿陆逍为摄政王,监国理政。吾儿能力如何,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便评价。但既然诸位愿意推举他为摄政王,朝中便不能有两位姓陆的权臣。”
他抬手,缓缓取下头顶的乌纱帽。
“老夫今日,也该将这顶官帽归还了。”
一旁的孟昭急忙出声劝阻:“丞相,您这又是何苦?我等皆相信您对社稷的一片忠心!”
陆朝仪淡然一笑,目光掠过殿上群臣,最终落在那空悬的龙椅之上,眼神复杂。
“当年我入朝为仕,一步步走向高位,家父亦毅然退位避嫌。我陆家,自始至终绝无篡位之心。不过是皇家子嗣凋零,朝局动荡,不得不暂担重任,以稳民心。”他顿了顿,声音略显沙哑,“我已年迈,承蒙诸公不弃,不然,早就该颐养天年了。”
言罢,他面向那空荡荡的龙椅,重重跪下,俯身三叩。
“臣,陆朝仪,退下了!”
他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良久,他在百官注视下缓步退出朝堂。
人群中,似有人悄悄拭泪,似有人低声叹息,更有人面露忧色。
孟昭不再言语。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陆朝仪此举,看似急流勇退,实则是以自身前程,为儿子铺一条平步青云之路。他已主动退位,谁还有理由反对陆逍出任摄政王?
思及此,孟昭转而奏道:“既立摄政王,按祖制,须另设四位辅政大臣,以佐国政。老夫年迈,自不堪重任。论资历,安国公算一位……”
话音未落,许平山已洪声打断:“怎么?一个退,一个个都要退?老子也一把年纪了!你们要是都退我也退,论文治,辅政大臣之首非你孟昭莫属,推辞什么!”
纪明霞那日额外嘱托过他,不要让孟昭远离朝堂核心,他记的真切。
百官相视,窃窃私语声在殿内轻轻回荡。
几位老臣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资历浅的官员则屏息凝。
陆逍也忙上前,语气恳切:“太傅,您佐政是众望所归。”
孟昭顺势勉强应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又道:“其余二位,我看佐都御史陈大人还算稳妥...鸣野,你看还有谁合适。”
佐都御史陈宏正掌百官监察,为人处世向来圆滑,从不轻易表态,放在这个位置自是无人反对。
至于这最后一人,孟昭必须让给陆逍决定。否则,明日朝堂上就该议论谁才是真正的摄政王了。
陆逍微微一笑,目光扫过满朝文武,从容不迫:“我看文臣武将各占一半最为合适。安国公是征远军统领,已是武将代表;这最后一角,自当由护**统领魏将军填补,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殿内一时寂静。魏家与陆家有姻亲关系,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放眼古今,也只有惠帝那样疏于朝政的君主,才会纵容文臣武将高位联姻。
不过眼下陆逍字字有理有据,更无人愿意在这当口得罪这位新摄政王,未来的皇帝生父。
几位重臣交换眼神后,纷纷躬身:
“臣等附议。”
“魏将军确是合适人选。”
“如此安排,甚妥。”
这事,也就这般定下了。
不满意的自然有,可上头那几位都不说什么,下头的人更是不敢言语。
只是到拟旨的环节闹了些笑话。
一个个争权夺利,却又不得不讲究正统,一番推却下那个写诏书的人都没有。最后竟将笔墨玉玺送到了彩绮阁。
纪明霞见这东西,便也知是什么意思。她从前没少帮父皇拟旨,下笔倒是自然。
笔墨未干,来人便要匆匆将诏书和玉玺拿走。
纪明霞拦住他,笑道:“替我关心一下摄政王殿下,今日身体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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