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再次睁开眼时,发现她正躺在一个熟悉的床榻上,床头燃着桂花味的熏香,四棱窗下是清凌凌的月光。
屋子里燃着一枚烛灯,烛灯旁坐着个人,身披白毯,手持一本古籍,突起的骨节在烛光的映射下显得很有力量。
永安费力地从床上半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已换了一套干净的里衣,袖口处有些窄,像是承定自己的私人物品,“皇姐。”她抬眼叫人。
听到她的声音承定放下手里的书,走到永安身边,脱下自己身上披的白毯又轻轻挂在永安的背上,她抬手覆在永安的头顶,半晌后才收回手对永安轻声道:“醒酒了?”
“皇姐是一夜未睡?”永安哑着嗓子问她,又霸道地向她指指床边已经为她准备好的水杯,“谢谢皇姐。”
承定不动,没了那白毯罩着,她清瘦的骨骼线条在轻薄的中衣下隐隐可见,她道:“你想喝,就自己拿。”
永安轻撇了下嘴,抬手去够床边矮几上的水杯,承定拖了个圆角凳坐下来,她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永安喝了水后才回答她,她将空杯子放回原处,继续问道:“皇姐以为我知道什么了?”
承定不语,屋内的烛火轻闪了闪,她起了新的话头,“永安,除夕你回来守岁吗?”
永安挑眉去看她,承定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希望她回来还是不希望她回来?永安摸不准,便模棱两可地回答:“不确定,看看哪边好玩吧。”
“我听说,宫内请了新的戏班子,”承定抬眼道:“爆竹也有新式样。”
“那不还是老三样?看戏玩牌守岁咯。”永安忽地想起什么,笑道:“皇姐,你还记不记得,宫里有一年糟了涝,库房淹水,所有爆竹都哑了火,气得父皇命人在宫里甩鞭子听音儿。”
听了她的话承定的眼神变得柔软,她如青松的背也跟着软和下来,整个人变显出一股熬了大夜人该有的疲态,她靠坐在永安的床边,闭着眼睛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有个胆小鬼怕打雷,还以为是雷神下凡抓童子,吓得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呢。”
永安侧过脸,与承定的脸距离只有一拳之隔,她静静地看着承定闭着眼睛浅浅地呼吸,看她好看的鼻梁下泛着水泽的薄唇。她有一种冲动,她想试试那唇是不是真的有荔枝的味道。只是这念头刚冒出来,承定忽地睁开了眼,永安闹了个大红脸,连耳朵根儿都红透了,她被踩了尾巴似地迅速仰背后退,承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好心地去抓她的手腕,永安因失衡而仰倒在床,承定则是被她扯到床边,人愣愣地看着床上四仰八叉的永安直发懵。
“怎么了?”承定问,“我的床上有雷神抓你吗?”
永安懊恼地挣开她腕间冰凉的手,气不打一出来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年少无知,皇姐还提起来做什么?” 见承定还笑,气急般往床的里侧拱了拱,人蜷成鸭蛋状,后脑勺对着人道:“吹灯,睡觉。”
永安身上裹着被子,人背对着承定,耳朵却是在认真地站岗,她听到承定走远,然后眼前只剩下窗外的月光,又听到承定自远而近,淅淅索索地躺在了床的外侧。
她好心分给那身体拔凉的人半边被子,承定软软地道谢。
永安睡不着了,她背后就是承定,也不知道承定睡没睡,反正她的呼吸一直都是规律的,永安不敢回头去看她,就一直盯着天花板发呆,她思考自己为何会生出那般大逆不道的想法,难道是因为承定今晚格外温柔?很像幼时她印象中的承定。
在她无意识的第三次叹气后,她背后的承定缓缓靠过来,她从永安的身后轻轻抱住她,像小时候哄着她睡觉那般,用一只手掌轻轻缓缓地抚弄她的手臂。
永安浑身的寒毛全部乍起来,她不敢置信地瞳孔发颤,不知哪里来的热源将她浑身烧了个激灵,连手指都僵住,她不知该对承定作何回应。
“睡不着?”承定在她背后轻轻问道,两个人的距离近到永安能感受到承定说话时的气口,热乎乎地糊在永安的耳根子下。
永安没吭声,承定跟着轻声叹口气,抱着她的手臂渐渐退回去,永安却一下子抬手紧紧抓住承定的手腕,她声音发颤地对承定道:“皇姐这里,是有些冷。”
承定转头看了眼屋内的火盆是否因燃尽而熄灭,但火盆中央正热烈的火光提醒她,屋子里的温度对于温感正常的人来说正适合睡眠。承定又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天生的手冰而凉到了永安,她蜷缩起手指握成拳,身子更紧地靠近永安的身体道:“要不要加个火盆?”
永安摁着承定的手腕直摇头,她额上起了一层的汗,身体也由内而外地发烫,直到承定被蹭开袖口的小臂感觉到永安奇怪的身体热度,她才着急忙慌地抬手去摸永安的额头,永安转过身来躲她的手,承定急道:“别动,让我试试温度。”
说这话时,承定特别严肃,像朝堂上与人争锋时的样子,上位者气场全开,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听她的话,永安便顺着她的意,等她冰冰凉凉的手靠过来,轻轻覆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她看到承定皱起眉头,又将另一只手放到她自己的头上做对比。
“你怕是害了寒症。”承定如临大敌般将自己那边的被子裹进永安的身体下,她从床榻上起身,不知从哪个柜子里倒腾出一张雪白雪白的毛毯,她吃力地将毛毯托过来,又细心地将它往永安的身上盖。
“都怪我,你要是喝过酒后回了长乐园便不会生病了,不不不,我就不该和你喝酒,我气不过你常常去找福雅姑姑,所以一时失了分寸,”承定喋喋不休地懊恼,忽见永安额头上起了一层的汗,又开始手忙脚乱地去拧帕子,她兀自折腾了许久,才终于愿意坐在永安身边问她:“你是想要回到坤宁叫御医来,还是,以我的名义叫人?”
永安不懂这里面的逻辑,遂问道:“皇姐就这么不想沾上我?我今夜宿在景阳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了吧,生个病还要多此一举地跑到坤宁去麻烦母后?我在景阳就这么见不得人?”
“你误会我了。”承定这样说了,却又没有下文,永安只好引导她继续,道:“皇姐做好事从不留名,所以误会久了,都快忘了皇姐前面那些好了。”
承定快速眨眨眼,看起来很像是在努力编些什么谎话,永安赶忙抬手制止她:“行了,皇姐别说了,我没病,不用叫御医来。”
“又怎么呢?这么大了还怕御医?”承定又去掖了掖永安纹丝未动的被角,人半跪在她身边,脸上的焦急看起来相当逼真。
“就算没病,只让他看看行不行?就算安我的心。”承定已然这么急了,却还在等永安的首肯,永安觉得她可真是个守原则的好人,若她今日真害了什么刻不容缓的病症,承定这么一遍遍问,她早归西了。
想到这儿,她忽地发笑。承定见了,分外不解地道:“别是烧糊涂了吧!”
永安却扯了身上盖着的白毯,又掀了将自己裹成粽子的锦被,她拉承定在她身边躺好,然后她整个人凑过去,一只手放在她的心脏前,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那处,承定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发问。
半晌后,永安颓丧地开口:“我想回去了。”
承定的心跳平缓有力,而自己的早跳得乱七八糟。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承定的感情,可能真的不清白。
而承定确实是个好人,在那团她暂时看不懂的黑雾前,她也在尽力做好一个姐姐的角色。即使外界都说她和承定势如水火,而她们也确实在配合这个传言对着外人演戏,但她们两个都知道,对方绝不是那个要致自己于死地的那个人,相反,如果自己真的有走投无路的那日,对方一定是义无反顾拉自己一把的那个人。
永安就是有这种觉悟,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招惹心狠手辣的承定的。
如今这个平衡打破了,她觉得自己大逆不道,畜生不如,再见到承定关切自己的脸更觉得抬不起头来,她索性起身穿衣,在系领口的盘扣时,承定也跟着起来站到她的面前,冰冷的指节牢牢扣着永安还在系扣子的手,她看起来有些委屈,又有些气愤,就连眼里的红血丝都像在对永安抗议。
“你就这么讨厌我?”承定铁青着脸问。
永安紧张地抿抿唇,她向前迈了一大步,试探性地将自己的脸靠得承定的很近,承定不躲不避,还满脸愤恨地盯着她,永安的心跳就又开始作妖,她思考挣扎了很久,最后退开一步,系紧了领口的盘扣。
“皇姐,你离我远些,我是个怪物。”永安瓮声瓮气道。
承定却冷笑了一声,斥她:“小的时候,有个牙还没长全的孩子曾对着女娲娘娘像起誓,她说,皇姐的母亲不在了,往后她便陪着皇姐终老。是与不是?”
祝大家今天开心![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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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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