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参见郡主。”
隐棠阁外,已是站了一众浩浩荡荡宫人。
“小人乃司宫台内侍官。今日恰逢黄道吉日,乃大皇子选妃之日。”屋内,一名为首的宫人站在孟眉面前,眯眼笑道,“小人早已听闻,郡主美貌动天下,故今日特被大皇子派来为郡主您画像,参与选妃大典。”
“......”
屋内片刻寂静。
“...知道了。多谢公公。”端坐于黄梨木椅上的长乐郡主,闻言柔媚一笑,笑意似要把数九寒冰都通通消融。“还请公公给本郡主一点时间,我也好先好好打扮一番。”
那宫人点头就退出去了。
等到屋内只有郡主与其婢女,婢女才低低倒抽一口冷气,“...郡主,这可如何是好?”
孟眉也紧紧皱眉。
孟眉心知,沈景秋那厮是断断不会放过她的。沈景秋当然是想逼她嫁进大皇子府,做他手里的一把好刀。
孟眉固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的,但若她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参与选妃,那么一旦她选未参与选妃的风声被传到了沈景秋耳朵里,沈景秋必然要她好看。再怎么说,眼下她毕竟仍然寄人篱下,完全无法明哲保身。
再说了,那魏飞泽贵为大皇子,虽然是个绣花草包,但向来是心高气傲的很,又怎能容忍有人公然宣称不愿嫁给他?
而且,在这方面,沈景秋必然早已做足了完全准备。前世时,便在他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之下”,她失心疯般倒追大皇子的事迹已成“佳话”,整个洛京无人不晓,必然也已传到了大皇子本人耳中。魏飞泽那人向来是花花肠子一堆,得知世间竟有如此奇女子,坚持不懈地做自己的舔狗,也可谓是满足了雄性自尊心,据说,他也曾于酒席之上假惺惺公然宣称,若那长乐郡主愿屈尊嫁给他,他必定纳她为妃!
如此一来,孟眉已是骑虎难下!
但是......
“...不必慌。”孟眉深吸一口气,转了转眼珠,勾唇一笑,“小翠,让那画师进来。”
小翠哭丧着一张脸去开门了,交涉几句,那已经在屋外站了足足半个时辰的画师已是很不耐烦,皮笑肉不笑便走了进来。
“......”画师忽然差点被门槛绊倒。
他瞪眼看了她半晌——这就是这位长乐郡主方才扭扭捏捏刻意精心打扮了半个时辰的结果?!
只见少女郡主此时一身翠衣,脑门上又插了朵艳红芙蓉花,一张颇是本来颇为俊俏的雪白小脸被涂了厚厚一层铅粉,樱桃小嘴上的胭脂堪比鸡血红,一对远山淡眉愣是叫她画的又浓又粗。
“......”画师早有耳闻,这位长乐郡主乃京中奇女子,今日一看,果然不同凡响。
“...郡主如此国色天香,在下定竭尽心力,画出郡主美貌。”画师不由自主地后仰看她,心有余悸地捋了捋胡须,强自挤笑道。
“那真要麻烦阁下了。”孟眉掩唇轻笑。
画纸铺开,少女十分配合地“甜美微笑”,那画师却是迟迟不落笔。
“久闻阁下画技名满京城。然而,今日怎如此磨磨蹭蹭?”十分神奇地,慢悠悠的声音从假笑少女几乎完全不动的嘴唇发出。
“......”显然是没有预料到眼前这位“皇子妃”预备人选如此的不上道,画师脸色一黑,掩唇咳了一声,伸出几根手指比了个数。
“.....”一旁的小翠已是赫然明白了。
早就听闻,这帝王家的选妃大典,古往今来,自是无数人挤破脑袋也想被选上。可这第一步关卡,就必须贿赂画师,把自己画美。
今日一见,果然。
“其实,小人说句话您可别生气…就您这副打扮,依小人看,被选中恐怕有点悬。”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少女啧了一声。
“哎,别别别,郡主您可别难过。”画师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道,“不过啊,郡主您可是极好的美人胚子,但这衣服什么的,换起来恐怕是麻烦了……”
继而他故意拖长声音,“但是吧,这一切落在小人的画纸上,是什么样,还都说不准呢。”
“...阁下你这是?”孟眉忽然一惊,似乎彻底恼羞成怒一般,猛地拉下脸来,“司宫台的画师竟也如此差劲吗?”
“....”画师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她忽然拍了一下桌子。
孟眉冷冷怒斥道:“你竟敢公然行贿,你等着...等到本郡主被选上大皇子妃,就定要你好看!”
那一刻画师只觉一种铺天盖地威严扑面而来,很奇怪的,那似乎是一种完全不该属于十五岁少女的阴森威仪,竟令他愣愣看了她好久,浑身都打了个哆嗦。
继而终于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作为名惯京中的皇家画师,竟然叫这么个黄毛丫头狠狠威胁了...岂有此理!
“好...好。”画师从牙缝里挤笑道,“那我就等着郡主。”
内心怒火熊熊燃烧,画师手下也御笔如飞。
孟眉却终于舒服了。
好歹也是做过一世的“场面”夫妻,魏皇子那人什么臭毛病,孟眉最是一清二楚。
魏飞泽何许人也?
吃喝嫖赌,最是好色。
如何让他死也不愿娶她?很简单,那就是让他以为她是个百年难遇的丑女。
前世今日,她可是穿了一身上好胭脂绯色绫罗裙,戴压箱底的金钗步摇,挺直脊背坐到浑身僵疼。
哪像此刻这般惬意,懒洋洋后倚着太师椅,然后眼睁睁看着那画师恶狠狠画出了最丑的她,画完后,似还不解气,提笔往唇角点了一颗大黑痣。
孟眉心中更愉悦了。
妙,妙啊。
* * *
当日,长乐郡主落选皇子妃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洛京。
无人不热烈议论,那痴情女会否一怒之下,心碎跳河,还是一怒之下,千里夜奔住进皇子府?
最终第三种说法占了上风:先是夜奔皇子府,揪着魏大皇子的蟒袍衣领,声泪俱下地凄厉质问,他是不是嫌她丑?
然后魏皇子点了点头,她这才心碎一跃跳河。
毕竟据内部人士透露,魏皇子当时第一眼看到那副画像时,两眼一闭,手一哆嗦,弃画而逃。
不管怎么样,眼下这消息可是传的越来越邪乎了。
然而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那已经在传言中跳了几百次河的“丑女”却慵懒斜躺在太师椅上,酒足饭饱,眯眼躺着晒太阳。
“…那些人真是疯了,话说得那么难听!”小翠唾了一口,忧心忡忡道。“小姐...咱们这次会不会做的太过了?”
“哪里过了?”孟眉慵懒挑眉,嗤笑一声,“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日后没人愿意娶我吧?”
“......”小翠犹豫许久,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不是我说你,你整天瞎想这么多做什么?”孟眉啧了一声。
“...奴婢错啦!”小翠眼疾手快接过团扇,继续轻轻给她扇风,“咱们郡主哪会没人要啊?咱们郡主这般文武双全,闭月羞花之貌,谁娶到,都是他的福气呢!再不济,咱们镇国公府的沈世子可不是定会好好待郡主您的——”
“......停停停!”猝不及防,孟眉呛了一口,一口茶水悉数喷了出去。
...是她太过敏感了吗?
怎么他总是觉得,自从她重生以来,身边的人都在有意无意撮合她和沈景秋?!
孟眉缓缓擦干净唇边的茶水,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郡主您怎么了!”小翠被她吓了一跳,估计还以为她是被茶水烫着了,转身就去抽屉里一阵翻找,喋喋不休道,“还好还好,前阵子世子殿下刚刚给您送来了烫伤膏,能派上用场——”
眼睁睁看着小翠一阵翻箱倒柜,最终翻出一小盒白色软膏,涂在手背上有微凉触感,孟眉这才好似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的嗓音近乎窒息:“...他来找过我?”
“就在前几日,那天您去陪冯夫人吃饭了。奴婢一个人在后厨房熬汤,忽然沈世子的贴身宫人就来找了奴婢。对了,不止这盒烫伤膏,还有您昨日夸好吃的那叠玫瑰酥呢,都是沈世子托人送过来的。”小翠越讲越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家郡主脸色已是铁青。“沈世子说了,您平日喜欢烧香礼佛,这烧香啊,手指难免不被熏烫,常备些烫伤膏,也是好的。”
“......”
“...郡,郡主?”小翠终于注意到哪里不对。
却为时已晚。向来镇定自若,从不失态的郡主,此刻却眉毛紧紧拧成一团。
“把那碟玫瑰酥扔了。”
停顿良久,她又低声道:“记住,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命令,决不能与沈世子有任何来往。”
可惜这种惬意的休闲时光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镇国公也得知了。
沈昌翰已是端坐高堂,阴沉着一张脸,无论如何,自家半个养女闹出这种丢脸事来.....
这个郡主怎么总这么能惹麻烦!
赵姨娘蹙眉,掩唇轻咳,“国公大人,您还是勿要生气郡主了,毕竟她……也忽然遭此变故。”
“变故?”沈昌翰冷嗤一声,“当初你根本就不该招惹他!人家堂堂大皇子,是你一个小小郡主能攀上的吗?”
死寂片刻,诸人都纷纷齐刷刷注视孟眉。
她却依然平静如水,浅浅笑道,“国公大人教训的极是。”
赵姨娘心中冷笑,却也露出一副颇为伤心面孔。“唉...有缘无分,郡主您也别伤心了。”
“阿眉多谢姨娘关心。”孟眉扭过脸来看她,柔柔笑道,“只是有一点,阿眉却是不太懂,不知是不是阿眉的错觉...姨娘似乎总这样急切想要将阿眉嫁出去。”
“……”赵姨娘一愣。
“若论年岁,阿眉与妹妹孟嫣也只差一岁,眼下我的亲事已是黄了,姨娘合该好生算计一下她的婚事,切勿让我拖累了妹妹啊。”
“...你!”赵姨娘气得胸闷,竟一瞬间没提上气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但这番话又被她说的滴水不漏,末了还假惺惺做出一副心系妹妹的真诚样子,愣是叫她挑不出本分毛病来!
镇国公夫人虞氏,已是隔岸观火了半天。她虽也不喜赵姨娘这副做作样子,但更不喜这位长乐郡主。原因无他,虞夫人生平最恨,还要当属沈景秋,区区一个庶出的贱种,却生生抢了本应属于她儿子的世子之位!又叫她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所以更别提,这位平日便和沈景秋走得颇近的郡主了。
所以虞夫人倒挺乐意看孟眉吃瘪的。
但眼下这赵姨娘气极了,就差指着孟眉鼻子骂了,最后竟然连“寡廉鲜耻,侮辱将门”此等话也通通说出了口。
“...行了行了。”虞夫人越听越不像话了,只好咳了一声,阴沉着脸打断了她,“我说,赵二娘子,依我看,郡主此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你姑且先少说两句吧。”
“...妾身全听国公夫人的。”赵姨娘也只好悻悻住嘴,仍磨牙盯着孟眉。
“不过,我怎么偶有听闻,选妃大典当日,郡主您似乎与司宫台的人发生了争执?”虞夫人抿了口茶,沉声冷冷道。“不是我说,郡主虽然地位尊贵,但...既然暂居于我镇国公府,不论对我,对旁人有再多的意见,总该给国公大人留几分薄面吧。”
要不怎么说杀人不见血,短短几句话,那一直坐于高堂之上的沈昌翰已是面色阴沉。
“虞夫人此言差矣。本郡主自从九岁寄居贵府,无一日不对国公大人感恩戴德的。”孟眉却摇头,“那日司宫台来了位画师,说他收藏了一副前朝画师吴山的著名洛京牡丹图,于是我拿一百两银子苦苦求他,买下来特送给沈大人。”
“.....”众人闻言都愣了,却见孟眉依然甜甜笑着,拍了拍手,身旁侍女立即呈上一副雪宣画卷。
画卷缓缓拉开,好一副磅礴壮丽的斗艳牡丹!
虞夫人也愣在了当场,无论怎么想,也没料到她会突然拿出这么个玩意来。直接打乱了她的思路。
...她这,莫非是在拍镇国公的马屁?!
昔日那个孤傲的要命的长乐郡主,抽风了?
但整个洛京谁又不知,镇国公确实最喜收集牡丹画?
沈昌翰果然一愣,两个眼珠子简直都黏在了画上,憋了半天,继而也嗯了一声,虽然面色依然阴沉,但已好了许多。
“本郡主浑身上下就只这么一百两,所以与司宫台的人起了一点争执,软磨硬泡,菜好不容易买了下来。”孟眉柔媚轻笑,“想来是传到虞夫人耳朵里,闹了笑话了。”
赵姨娘浑身发冷,她本能的感觉出,这孟眉彻底变了!她忽然生出一股浓浓恐惧来。
若有朝一日这孟眉竟当真与镇国公搞好了关系,那这整个国公府,哪还有她赵香巧的立足之地?!
“...郡主这副牡丹图,果然艳丽。”赵姨娘眯眼一看,忽然觉察到什么似的手一抖,慢慢道,“只是,妾身听闻,那画师吴山生平所画的任何画,都落有独家印章。然而,这副......”
众人闻言皆看向画卷,赵姨娘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惊惧道:“这副却是没有,莫非...这牡丹图是假的!”
此言一出,不啻惊雷。
“......”
死寂中,就连沈昌翰也伸长脖子眯眼去看,脸色越来越难看,刚要勃然发怒。
忽然响起一个清冷声音。
“好一副牡丹。”玄衣青年徐徐迈入大堂,似笑非笑,饶有兴致地挑眉,“这莫非就是那副失传已久的那副《砚山百花图》?”
小剧场:
多年以后:
沈景秋:为何丢我的玫瑰酥?
孟眉:……有毒。我怕有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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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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