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予咬了咬牙,说:“你明明就认识我。”
路枭彻底愣了,他解释说:“我不……”
“七年前,江家村,”江时予深吸了口气,“巷口,我蹲在路边发呆,一颗篮球扣我脑袋上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路枭别过脸小声骂了句:“……靠。”还真是。
但那是个意外。
他真不是故意的。
但也就是那一颗篮球打开了他的心门。
那段时间江时予的戾气很重,对谁都是一副看不惯的样子。
路枭小时候又刚好是生人勿近的性格。
两块相同的磁极碰到一起,自然而然地就排斥了。
不过时间有点久远,路枭只记得他们打了一架。
两小孩打架当然没什么技巧,胜负当然也是没有的。
不过路枭记得那时一闪而过的奇怪情愫。
小时候也许只是觉得这个男生长得帅,后来就不这么认为了,毕竟他自己长得也很帅。
但是他就一直记着那张脸和对方身上的气质,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取向。
然后在一次偶然中认识了许纪白,和记忆里那张脸似乎对上了,就很难不产生一些奇妙的感觉。
可许纪白的气质和当初那个男生完全不同,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路枭只当时岁月冲刷了人。
可却再没找回当初那个男生给他带来的感觉。
真的很奇妙。
只是一闪而过的情愫,只是简单打了一架,却让他记到现在。
后来和许纪白分手,说实话他其实没有什么感触。
他对许纪白完全没有……反应过。
也许是没有太多的接触,但很神奇的是,他对许纪白连接吻的想法都没有。
而且对于许纪白,他大多都是心疼的情感,心疼对方的自卑与贫困。
喜欢当然也是有的,不然为什么要在一起。
再后来就遇见了江时予。
篮球砸进了教室窗口,砸到了正在瞌睡的江时予的后脑勺。
他站起身视线扫向楼下的眼神,带着些睡眼惺忪,但更多的是傲慢、不爽。
路枭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久远的情愫油然而生,不过这次他抓住了。
是征服欲。
思绪回笼,路枭咳了两声,说:“因为我……不太能确定那人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许纪白么?”江时予扯着唇笑了声。
这醋味隔着三条走廊都能闻到了。
路枭矢口否认:“不可能,他和你的气质简直天差地别。”
他顿了顿,突然问:“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原本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你,”江时予举着手有点累,放下了抚在路枭脸上的手,回答,“打我的那个粗眉突然提了一嘴七年前的事,我就想起来了。”
“那你为什么突然就能确定这人是我了?”路枭又问。
“不知道,直觉就是你。”江时予回答。
路枭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然后再次低下头,唇心在江时予的唇角蹭了蹭。
“别蹭,亲我。”江时予的头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唇的位置。
路枭随着他脑袋的移动,继续蹭着江时予的唇角。
江时予啧了声。
“刚刚那个称呼,再叫一声。”路枭笑了笑。
“滚吧。”江时予别过脸,直接不让路枭蹭了。
路枭也没再蹭他,直起身,突然严肃地看着他。
江时予也不怵,盯了回去,挑了挑眉:“怎么?”
“聊一聊今天放学的事吧。”路枭的手再次掠过他锁骨下的伤痕。
“随便,你想知道什么?”江时予说。
路枭沉默了会,说:“不管我问什么,你都要诚实回答我。”
江时予嗯了声,神色闪了闪,而后笑着说:“以后都不会骗你了。”
可能也没机会再骗你了。
“好,”路枭没有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说,“王午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时予丝毫不意外路枭会这么问,在那群人一边揍他一边聊天的内容里,他就猜出这件事情和当年有关了。
“十年前屠小孩的从犯。”江时予老实回答。
路枭沉默了几秒。
“你能猜出他目的为什么是抓你吗?”他盯着江时予,眼里的不满清晰可见,深邃的眼睛像是要把这个人看穿。
江时予没有避开这道目光,回答:“两种可能。”
他抬起手,竖起一根食指挥了挥:“一,他们抓我威胁你,威胁路家。”
紧接着竖起中指,继续说:“二,谭帆喜欢我。”
“威胁我……”路枭冷笑了声,接着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把抓住江时予还抬着的手,震惊又生气地问,“你说谁?”
“谭帆。”江时予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神色十分平静,但声音里的微微颤抖还是暴露了他的害怕。
路枭深吸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这几天你别出门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他捏了捏江时予的手,随后起身离开。
江时予冷冷地笑了一下。
路枭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
“你就把我丢在这?”江时予撑着床坐起身,身上的痛感瞬间四面八方地袭来。
“嗯,”路枭轻蔑一笑,一边转身走出门一边说,“尝尝被抛下的滋味。”
话毕,他关上了病房门。
江时予:“……”
这人是不是中二病犯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他不可能让路枭一个人去解决那件事的。
烂摊子就得让制造烂摊子的人来收拾。
他穿好鞋,刚站起来,整条腿就瞬间传来钝痛。
霎时腿一软,他又坐回了床上。
他咬了咬牙,摸起被警察放到枕下的手机,给江忠成打了电话。
这件事江忠成肯定知道了。
到现在还没出现在医院,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江忠成不想再管他,想让他自己解决,但这个可能性非常非常小。
二江忠成已经在处理这件事了。
只响铃了三秒就被接起,江时予把手机贴到了耳边。
“爸。”他颤抖着喊了声。
江忠成嗯了声。
江时予深吸了口气,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江忠成这个状态就说明他很生气。
如果江时予没有去路家村的话,就不会被人拍下照片盯上,就不会想起那些令人痛苦的往事,就不会有今天的情况。
一切都是从他去了路家村开始的。
都是他的错,是他把安宁的生活扰乱,是他接近了路枭,让路枭停滞不前,打乱了路枭的生活节奏。
如果他没有这么自私就好了。
如果没有他就好了……
“我都想起来了……”江时予把额头压在了床板上。
江忠成又嗯了声。
“对不起……”江时予拽紧了拳头,心中的酸涩层层涌上,像是有无数条恶心的蛆虫从身上爬过,撕开他恶心的伤疤,“带我走吧。”
“现在?”江忠成的语气稍微有些震惊。
“……过完生日。”江时予回答着。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股恶心感油然而生,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他刚被接回来的那个夜晚,胃里翻江倒海,眼前血腥的凌乱,造就了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没再听江忠成说了什么,猛地挂掉了电话,拖着发疼的四肢踉跄着冲向厕所。
吐了个昏天暗地。
他没有吃什么东西,能吐出来的全是水,口腔里满是酸涩,胃也收缩得难受。
可恶心感还没有过,他实在什么也吐不出来了,腿也软,此时就只想撑着墙壁低着头,站在这不动了。
眼睛里满是被呕吐刺激出来的生理泪水,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一滴泪就这么滑落了下来。
他转身,刚想洗把脸,身形就猛地顿住了。
厕所门前站着个人,路枭撑着门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江……”路枭的手往前伸了伸,就被江时予无情拍开。
“别碰我!”江时予拍开他的手后,泪水就再也禁不住控制,一大颗一大颗地落了下来。
径直走向洗漱台,他捧起一捧水往自己脸上扑。
“你怎么了……”路枭的语气里满是担忧,他一边顺着江时予的背一边说,“我没有要抛弃你……我开个玩笑,我去买吃的了……”
“没有怪你。”江时予呼出口气,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脸上的青紫清晰可见,眼底依旧白净,不像掉过泪,仿佛他只是洗了把脸,浸湿了眼睫。
可依旧狼狈不堪。
永远狼狈不堪。
路枭关心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
可就因为那样关心的语气,让情绪不被控制,愈发沉重。
时间不再受限,一年前、两年前、五年前、十年前甚至是更久远的不堪往事一股脑全部涌了上来。
悲哀的、凄惨的、愤怒的、屈辱的。
他活得并不快乐,所有人都以为他生活在爱里,可只有他知道,他不过是生活在一张薄纸中,只要有人愿意捅破,他就会被看得一干二净,连骨头也不剩。
而有些话早已深深扎入他的心口,再也无法拔出,一旦想起,便永远无法抬头。
“你永远只是替身,小三的孩子,永远也别想从她的阴影里走出来,天生就该贱命,不配得到这些奢华。”
是了,小三的孩子。
这句话是谁说的已经记不清了,可一旦想起来,就会想起装满红酒的高脚杯磕碰在头上带来的撕裂感。
他妈妈是替身,同时也是一位趁醉爬床的三。
起初江忠成只是把她当成一个观赏品,并没有想要动她,是她爬了江忠成的床。
于是有了江时予。
可他的妈妈是一位合格的母亲。
也许她品行不端,产后抑郁,时而情绪会不稳定,会尖叫,会发疯,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对江时予发过火。
她说,你是我带来这个世界的,干净的躯壳,你不该承受我带来的任何屈辱,你的到来不是错误,做错的人是我,你是新生,你不应该被贴上任何标签。
江时予以前还会听听这些话,可到了后来,他越发的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家人的关爱都是真切的,但同时,这些关爱也给他造就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外界会有传言,说江家宠着一个三生下来的孩子,对亲生儿视若无睹。
各种各样关于江时予的传言一而再再而三地传出,江家光是打击这些谣言就废了不少精力。
到后来江时予谈恋爱被人拍到,因同性恋又一次登顶热搜。
江家人的情绪近乎崩溃。
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时予都在深深的自责当中度过。
如果没有他就好了,如果没有他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如果没有他,这个家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
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他走到哪,麻烦就会跟随到哪。
有过一段时间的自残,被发现以后在疗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江时予,”路枭关掉了江时予面前的水龙头,“别洗了,脸上涂了药,再洗就没了。”
江时予顿了顿,停下了动作。
他用袖子擦了擦湿润了脸,随即转身,用力地抱住了路枭。
爱人的怀抱,紧实有力,温暖,却又虚无。
尽管知道温暖的阳光只会在这一小段生活中微弱地打在他身上,可他此刻还是忍不住贪恋。
“路枭。”江时予哑着嗓子喊了声。
路枭紧紧搂着他,轻声回答:“怎么了?”
“路枭。”江时予把脸按到了路枭的肩里,声音闷闷的。
路枭轻轻顺了顺他的背,柔声说:“嗯,什么事?”
“路枭。”江时予没管他怎么回答,就这么一声一声地喊着。
“哎,路枭听见了。”路枭也不恼,江时予说一句他就应一句。
“路枭。”
“在这。”
“路枭。”
“我在。”
“路枭。”
“听见了。”
“路枭……”
“别哭,我在这。”
“我的存在是个错误吗?”江时予的声音微微发颤,连带着身体也开始颤抖。
“不是,怎么会呢,”路枭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江时予,每一次江时予情绪崩溃的时候他都会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好像他什么也做不到,“你在我这就是最正确的存在啊。”
“路枭,”江时予又喊了他一声,他的声音渐渐正常了起来,过了会,紧绷着的身体也满满放松了下来,他在路枭的怀中轻轻吐出口气,说,“如果我走了,你别来找我。”
路枭怔愣了一瞬,随即立马问:“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还说……”
“之前是之前,”江时予打断了他,声音有点低,“你记住我爱你就好了。”
“爱我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这回轮到路枭情绪有点不稳了。
“对不起……对不起,”江时予脱离了怀抱,看着路枭肩上的那一大片湿润,用手去蹭了蹭,然后转移了话题,“我肚子好饿。”
路枭盯着他看了会,神色中各种千奇百怪的情绪最终被总结为两个字——想哭。
江时予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出了厕所。
路枭很快也跟了上来,不过异常沉默。
他把打包好的饭放到桌上,一样一样摆好,捧在手里,拆开木筷,耐心地喂江时予吃饭。
医院本就是个极为压抑的地方。
两人不说话,冷白的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一个在病床上坐着,一个在椅子上耐心地夹着饭菜。
路枭夹着菜,时不时自己又吃一口,江时予看着他吃下去,依旧一句话也没再说。
本该温馨的一幕,此刻却变得无比压抑。
“江时予,我受不了了。”路枭突然很平静地放下了筷子,盯着江时予的眼睛。
江时予呼吸一滞,垂下眸,盯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没有说话。
路枭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器,直戳了要害,令人心里钝痛不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空气也不再流动,窒息感涌上,心如刀绞,在江时予本就破烂的躯壳上又划上一刀。
“陪我……”江时予眼里的泪是什么时候掉出来的他自己也不清楚,但他还想再任性一回。
只是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身旁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了病床上,江时予闭了闭眼,把手掌按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咬着牙,却还是没能忍住从喉中发出一声哽咽。
于是他就破罐子破摔,干脆地哭出了声。
压抑的啜泣声在病房里回荡着,很小声,却支离破碎。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哭过了。
隐忍地哭、克制地哭、压抑地哭。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的,他一直都是无声地啜泣,大多数时间他都无法在“哭”这个行为上浪费情感,有时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但是今天,一切一切一切一切的,不好的差劲的讨人厌的悲伤的屈辱的害怕的各种各样的情感,全部卷土袭来。
像是被卷进了沙尘暴里,无法脱身,只能闭着眼睛绝望地感受沙子渐渐堵住呼吸,渐渐捂住耳朵,渐渐把整个人都埋入土壤里,永远无法脱身。
慢慢干涸,直至眼泪都无法流出。
这种感觉比跳进深海里还要难受。
他又说错了话,又赶走了身边的人,又一次犯了错。
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江时予,”濒临崩溃之间,有人将他送入了一个温柔怀抱,将他圈住,牢牢抱着,“我错了,别哭了,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忍心看你这样,你别哭了……”
江时予仿佛没有听见耳畔那道温柔的,带着祈求的声音,哭得越发起劲。
但他还是在被抱住的那一刻,就紧紧拽住了面前这个人的衣角,像一只不会说话的狗,祈求着主人不要走,却只能用撕咬的方式,求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谁知道我写下去的动力只是想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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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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