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打来的时候,路枭正在和邓实那一帮人喝酒,说是迟来的庆祝路枭物理、英语竞赛第一,数学竞赛第二。
别问为什么数学跑到第二去了,问就是魏离比他高了两分。
不过其实这帮人说着庆祝,其实也就找个借口喝酒而已。
路枭任他们胡来,也就跟着一起了。
江时予不在的这大半年,路枭想了很多很多。
在两个月前他就已经想明白了,江时予和他本来就不长久,会这么突然地离开也早就和路枭说过,早就和他打了预防针。
只是让路枭不能接受的是,江时予在离开的前一天还说过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说不定江时予早就已经把他抛之脑后了,而他还愣愣停在原地,这不是自讨没劲吗?
于是他就打算不再去想江时予,开始专研学习。
男人可以不要,前途还是不能放弃的。
没遇见江时予之前,路枭是年级前十。
遇见江时予之后,路枭是年级前十。
江时予离开之后,路枭已经有过好几次和魏离并列第一了。
而初雅雅也是拼命力争上游,然后发现和魏离路枭的差距依然是那十几分,咬了咬牙准备冲刺,结果和魏离依旧差那几分,不过好歹是冲过路枭了。
路枭的成绩一直忽上忽下,有时候又掉回后五名,有时候又猛杀到前三。
戒指当然不舍得摘,不是路枭痴情,是他把戒指当成一种动力了,每看一眼,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激怒了一样,从而继续学习。
习惯没有江时予的生活也就用了一个月,书桌前摆着的两张椅子早就只剩一张,床上也只会放一个枕头,饭也不会再傻乎乎地去做两人份。
路枭回归了以前的生活常态,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外面的刺头也是照样看不爽就揍,整个人过得潇洒自在。
他以为他早就放下了。
直到江时予的一通电话打来。
他离开吵杂的酒吧,走到看台上往下看,将手机举到耳边,喂了一声。
这个标着“未知地区”的电话号码那边很安静,他以为是骚扰电话,但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
“不是。”
熟悉的音色响起,两个字如此清晰的传入路枭的耳内,路枭浑身一颤,手机差点没拿稳掉在地上,他看着远方,愣住了。
繁华的夜城霓虹灯闪烁,夏夜的晚风吹得人心微暖。
他以为自己放下了,可当再次听见熟悉的声音之后,鼻尖就开始酸了起来。
他很想哭很想哭,又有点生气,气他为什么要走,现在又为什么要打电话过来给他。
他想问他在哪,对方直接打断,说他想他了。
路枭吐出口气,眼泪没禁住随着这口气掉出来,接着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就猜到那边在干什么了。
他怕这个声音挂掉了电话,他还想再多听听这个声音,于是他苦苦乞求,哀求,毫无脸面地祈祷着对方不要挂断电话,他想听见这个人的声音。
这个人也确实没有挂断电话,路枭哭着像是发泄般地说了好几句话,他说他喝醉了,想要这个人来接他回去,可是对方不愿意,让他自己回家。
他哭得更厉害,眼泪直流,对方却怎么也看不见。
如果对方看见了,肯定会心软地过来抱抱他的,肯定会替他掩去泪水,把他的脸按在那温柔胸襟里,轻轻地揉着他的后脑勺,告诉他他就在这,哪也不去。
那个人会低下头亲亲他的泪水,又用蹭过泪水的咸咸的湿润的唇吻他。
但是那个人现在在电话那头,看不见,摸不着,更抱不到,只能拼命地去延长通话时间,拼命地听着从手机里传来的,属于他爱人的声音。
但他的爱人在他说完一串长话后,沉默了许久,淡然地吐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这之后,就是一道划破天际的,挂断电话的冰冷机械音。
冷酷而又绝情。
温柔却又狠厉。
路枭双腿发软,蹲到地上,红着眼一遍又一遍地回拨江时予的电话,但是都没用,对方不接,一次都不接。
他没有憋着泪水,咬着下唇,发出一声又一声压抑的哭声。可惜酒吧热闹,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没开灯的看台上蹲着一个人。
没有人会在意他,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寂寞无光的角落里蹲着一位红着眼睛,向同一个电话号码拨了一次又一次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给了他火候又要掐灭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又接近他
为什么不愿意在他身上多花一点时间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抛弃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从来没有被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爱过,所有人都是带着目的接近他。
他爸爸妈妈从小就不爱他,爷爷奶奶和他的关系近乎陌生,他能感受到的唯一爱他的就只有江时予。
可是为什么这盏灯灭了,为什么?
为什么江时予也不要他了。
他很差劲吗?
他是个很差劲的人吗?
好不容易调整回来的心理状态,又被一通电话打回了原形。
也许他天生就不具备被爱的潜质。
……
在某一节点,路枭突然冷静了下来,压抑着的哭声一顿,看着未被接通的三十多条通话记录。
他没再坚持着拨出下一条。毕竟对方已经不会接了。
接着他莫名冷笑了一声。像个悲极反乐的疯子。
但,
生活在冰冷巢穴里的人,就活该接受黑暗吗?
他偏不要。
火灭了,他就亲自点燃,天黑了,他就等待天亮。
然后把他的太阳栓在自己身边,看着他,爱他,亲吻他,让他永远成为自己的人,永远。
永远不许离开,永远不能离开。
江时予,别让他抓到你。
**
暑假总是过得很快,高三迎来。
刚开学没多久的时候,大家都还没进入状态,每天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丝毫没有高三了的恐慌感。
江时予却从暑假开始就一直在复习。
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可以浪费在除学习以外的其他事了。他太怕考不上S大了。
因为江忠成前几天给他打了通电话。
江忠成说:“考不上就是考不上,考得上就是考得上,别指望我会用钱用关系把你砸进去,考不上就老老实实跟我工作。”
江时予实打实是害怕的,所以他高三几乎每天都在刷题练习,刷各种各样各种城市的题。
林辞之前问过他不累吗,他只回答不累。
宋安拍拍林辞的肩,无奈地摇摇头。
那天大冒险,江时予打完电话直接回去了,没有再参与之后的活动。
没心没肺的人当然注意不到江时予的反常,但是林辞和宋安很快就发现了。那天江时予走之后,他们两个都陆续打电话问江时予的情况。
江时予都只是笑笑,说自己没问题。
实际上在手里颤抖着握着药瓶,手机平放在桌面开着免提,似乎周遭的一切都空虚了。
房间明明是向光的,他却拉上窗帘,进入黑暗。
倒出颗药含进口中,没有喝水,直接咽了下去。
房间里没开灯,空寂而黑暗,虚无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那晚他毫无意外地失眠了。
又是一个寒假,江时予依旧不敢放松,他失眠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焦躁不安。
他的日记已经很久没写,也很久没有梦到过路枭。
不是他梦不到,是因为他每次的睡眠都只是短暂的睡眠,每次都是快要天亮了的时候才能勉强眯一会,剩余时间根本睡不着。
他换过好几种牌子的安眠药,但他就像对药效免疫了一样,不论一次性吃几颗,他都睡不着。
他想跺脚,想砸东西,想撕碎一切。
可现实生活让他咬牙忍下,他要装,要装作自己状态很好,要假装自己一切安好。
阳光下他是永远被捧在手心的蔷薇。
黑暗中他是永远深陷泥潭的蠕虫。
他从来不缺爱。
他有很多很多钱,也有很多很多爱。
所有的东西他都信手拈来,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轻松办到。
到底有什么好焦虑,有什么好烦躁的?
到底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治好?
生活条件比大多数人好得太多太多,他到底有什么好悲观的?
根源不是找到了吗?害怕不是消失了吗?
江时予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是了。
害怕不会消失,害怕只会转移。
他在害怕什么?这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用再纠结根源是什么,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新的根源。
是路枭。
他害怕路枭消失,害怕路枭离开他的生活。
去年寒假的时候,路枭还在身边。
去年暑假的时候,还没认识路枭。
但今年不一样了。
今年什么都没有了。
要应付大胆的追求者,婉拒胆小的暗恋者,出个校门都会被一群人围观。
都说要看看这个黑马长什么样,但都已经来这个学校有一学期了,这些人却怎么也没看够。
这些事情不免让他想起曾经在S市附中读高一的时候,也被几个女生纠缠过一段时间。
她们有着家里的权势、钱财,却要装作社会上的人,抽烟喝酒打架早恋样样不落。
江时予对女性固然有天生的好感,他也尊重所有人。
但他讨厌自以为是的、极力纠缠他的人。
他讨厌别人私自调查他的任何事情。
女生们用家里人的权势,查他家住址,查他的身份。
他的身份就是在那时被公之于众的。
现实就是如此惨烈。
今年的某些事情似乎重蹈覆辙,却不会再遇见路枭。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扫而空,所有的美好都只在一瞬间,接着,出现刮痕,破碎,飘散。
江时予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确定了某种想法,确定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路枭就像病人的氧气瓶,但不需要去深深的呼吸,只需要看着,看着就够了。
于是在高三上学期中旬,他终于愿意翻出一张给路枭拍的照片。那时候路枭站在雪地里推雪球,脸上洋溢着笑容,朝镜头比剪刀手。
神奇的是,江时予的情绪在看到这张照片后得到了很大的安抚。
似乎是面对这张脸,他没有办法继续焦虑下去。看着这张照片,就能回想起当时在做什么,说了什么,是如何欢声笑语,是如何做出承诺。
那时候路枭说:“以后每个下雪天我都陪你一起看雪,你也要陪我一起。”
而江时予依稀的记得他当时的回答是:“好。”
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往后推移,再推移。
某个下雪天,路枭打着伞站在马路边,看着一条十字路口发呆。
他记得第一次故意惹江时予生气,拿着小黄鸭过这一条红绿灯逗江时予开心。
想着,路枭勾了勾唇。
那时候他还天真的以为小黄鸭真的能道歉,虽然被江时予骂了一声神经病,但也算是哄好了吧。
身侧突然递过来一根烟,伞下多了道影子,路枭摆摆手,甚至没看是谁,直接拒绝了。
“心情不好?”姜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路枭脑袋躲了躲,侧过脸看他,说:“别挨我这么近。”
姜喻无所谓地笑了笑,“嗒”一声,打火机点燃烟头。
他吸了一口,云吞吐雾道:“自打暑假那次聚会回来你就一直是这个状态,到底怎么回事?”
“我怀旧。”路枭说。
“我感觉你之前那样潇洒挺好的啊,潇洒得我感觉我都要追到手了,结果突然回退,唉。”姜喻莫名叹了口气。
路枭垂眸,视线一转,又看回斑马线,问:“为什么会看上我?”
姜喻笑着弹了弹烟灰,说:“看上就看上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吸引力这种东西又不是我能解释的。”
“……你知道吗,”路枭将伞往后移了移,抬眼看向天空,几滴雪没有了伞的阻挡,顺着落到路枭的脸上,渐渐融化,“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
“一见钟情?”姜喻轻轻皱了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远方,意味深长地说,“都是见色起意吧。”
“也许一开始是,”路枭轻轻呼出一口气,口中吐出虚有的白雾颜色还是比烟雾还是淡了些,“但后来不是,后来是他这个人,整个人,他的灵魂,他的身体,他的一切。”
姜喻夹着烟的手突然颤了颤,烟灰掉落到指上,他呼吸顿了顿,随即笑了出来。
“枭哥,”他轻轻拍了拍路枭的肩,“我佩服你。”
“我也挺佩服我的。”路枭又用伞重新遮住了他看天空的视线。
“他真的有那么好吗?”姜喻又问。
“当然,”路枭笑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又不是不知道。”
姜喻垂下眸,也笑了声。
临近高考,时间就会像突然加速了一样,拖拉着人们向前进。
总会有人抱怨复习的时候不够多,总会有人抱怨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好好复习。
但江时予不会浪费时间去抱怨,他会用所剩不多的时间把所有的考点都过一遍。
然后再刷一份S市的题。
江时予查过H市考S大的分数线,他距离分数线还差几分。
几分也是来不易的,有可能错一道选择题就会滑档。
他不能太放纵自己。
高考的时候,他每一科都剩下了点时间,反复检查了好几遍试卷,把有疑惑题拿出来重新推算一遍,再把所有需要计算的地方都重新计算,确认没有出任何差错。
文科就是检查错别字,毕竟答题卡上没有多余的位置给他改正了。
高考完之后,是一个星期忐忑的等待时间,他暑假选择继续待在H市,等开学前几天再去大学所在的城市。
成绩出来那天,他的手机就被同学们的信息占满了。
他的同学们非常激动地在班群里问各位都考得怎么样,毕竟他们是H附中最好的班,所以最差的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江时予不慌不忙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才打开电脑去查成绩。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看见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一阵欣喜,唇角不自觉上扬。
他并不是因为自己考了个好成绩而开心。
他考出这个成绩意味着——他能和路枭上同一所大学。
他马上在志愿上填下S大。
林辞和宋安都比江时予总分低两分,也都考上了S大。
群里一阵喧哗,都在问各位去什么学校。
林辞:S大稳了。
宋安:S大稳了。
江时予:S大专稳了。
旋风腿:??学霸请您别开玩笑,谢谢有被侮辱到@江时予
火鸡面:我也是S大!不过我是S交通大小!
林辞:好好好那到时候一起聚!@火鸡面
旋风腿:喝喝我在A大……
宋安:A大也很好啊@旋风腿
…………
**
“魏离,全省状元。”张敏咬牙切齿地念着排名,他左右两边分别挨着路枭和魏离,这帮人正在开庆祝会,而全桌人现在都安安静静,听着他咬牙切齿。
“初雅雅,榜眼……”张敏拳头都要捏碎了。
为什么要让他来念!!
虽然说愿赌服输!但初雅雅也没说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念!
他深吸一口气,读出第三个名字:“许纪白,探花。”
姜喻愣了两秒,随即吐出一口烟,小声道:“厉害,居然压过了附中的第三名。”
“第四,张敏……”张敏读到自己名字的时候都想把手机扔出去了。
第五名就是一直和张敏争当第三的那人,第六名是路枭。
二中许纪白压过附中第三张敏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
原本二中就是排附中之后的重点高中,出个探花也没什么。
偏偏这个探花只高了附中第三0.5分。
没错。
只有零点五。
张敏感觉再念下去自己精神要失常。
“敏敏,别念了,”魏离好笑地拍了拍张敏的背,“吃饭吧啊。”
“嗯。”张敏从鼻腔里闷闷地发出一口气。
高考算是正式落幕了,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目标。
路枭也填了S大,但是却并不高兴。
事实上,他高考前就一直在担心江时予的成绩。他不知道江时予在另外一个地方会不会好好学习,好好学习了又能不能考上S大。
他很害怕见不到江时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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