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厢陈鸾的糟心事尚未过去,那边陈慎的大好姻缘也跟着出了岔子,着实把世子夫人气的不浅,当着下人的面都顾不得仪态了,恼恨的连砸了几个均窑软瓷瓶子,吓得一旁伺候的几个丫头个个垂头噤声,缩的跟鹌鹑似得。
原先同刘家说定的那门亲事世子夫人真是千万个满意,刘家是朝堂肱骨,刘家父子在圣上跟前都十分得脸,若能同他们家结上亲事,对陈慎日后的官途必然是大有裨益的,刘姑娘也是名门嫡女,娴静懂事,不骄不狂,对陈慎也挺心仪的,这亲事要能定下来,可当真是没得说。
两家都满意,就差走个过场下聘了,却偏偏叫刘家摊上件大事,惹得龙颜震怒,这下子倒弄的陈家下不来台了,要是这个节骨眼上还跟刘家结亲家,难免不被圣上的怒气牵连,要是避的远远的,又怕外边人笑话他们势力眼,好歹是个有爵位的府邸,总归看重个名声。
再说刘家这回犯的事,是同南边黄河决堤一事有关,今岁雨水多,南边常有水患,朝廷里拨了不少银子赈灾,户部月月发灾银和梁米,可这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稻谷成车的拉出京城,隔月传回来的奏折仍是饿俘遍地,灾民流离,一段百来里的堤坝,竟修了小半年还未竣工。
圣上恼怒,亲自指派钦差大臣去南边视察,回来一连抓了十几个地方官,有私吞灾银的,有延误工期的,有谎报灾情的,其中最严重的是颍州贪墨案,一个小小的颍州知府,竟能占着半条街盖宅子,亭台楼阁,水榭湖泊,其中靡丽比起后宫大殿也不差些了,吃着山珍海味,穿着产自苏杭,千金一尺的绣缎,后院里储的美人们,也学着宫里边娘娘的样子制了侍寝牌子,夜夜递牌子服侍。
这样罔顾国法,目无君王的放肆行径,直气的圣上下旨将那知府枭首抄家诛三族,就这般还不解气,还是皇后娘娘劝着才没诛了九族。
颍州知府犯了大罪,可偏偏他从前是刘尚书的门生子弟,还是刘尚书引荐入朝,此番连带着刘家一同遭殃,刘尚书已然引咎请辞,跪在宫门口涕泗交错,声声自责,一责自己识人不清,二责自己罔顾君恩,三责自己愧对圣上。
圣上没见他,却也没降罪,圣意难测,到底没个准话,谁又敢揣测什么呢?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原也没刘家什么事,倒霉催的让人给牵连了,圣上如今正为南边水患之事忧心忡忡,撞在这当口上,即便嘴上不说,焉知心里不会留下隔阂?
刘尚书在朝为官多年,且精明着,此番请罪揽责大悲大愧一场,实则是为了保他的长子小刘大人,他是年迈了,早晚要致仕,刘家日后是盛是衰,还得看儿孙辈,要是为着颖州一案让圣上厌恶刘家可就不妙了,总归他领罪请辞,保下他儿子,还能叫圣上心里留些不忍,记着些他从前的劳苦。
刘尚书在宫门口跪了有四个时辰,后来是皇后娘娘派人过来宽慰,劝送回去的。
当今皇后是有名的贤良,比圣上小了有十六七岁,虽是继后,名声却是响当当的好,一个贤字传遍前朝后宫,无人敢不敬。
其实要说真贤假贤的,谁能说得清,总归人家就是靠这个名声立起来的,皇后册封的时候年纪轻,膝下也没有子嗣,资历又比那些从潜邸出来的娘娘们浅,坐在国母的位子自己也心不定,于是后宫争宠她不掺和,皇子争储她不拉拢,一心只管着六宫奉着太后,到底是把位子坐稳了。
后宫里有看不过眼的娘娘们,譬如端王的母妃慧妃娘娘,便借着这事在皇上跟前嚼舌根子了,说皇后娘娘在后宫里显名声也就算了,现下连前朝外臣的事都要管,一心只顾着叫人夸一声国母贤淑,倒把圣上放在哪里了?
这便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犯上小人,就容易背运气。
刘家如今水深火热,后宫里也不太平,世子爷每回上朝回来都是黑着脸,心里已然下定决心不能再跟刘家打交道了,还结亲家,结个屁,没得再把自己家搭进去!
人算不如天算,这桩大好姻缘就这样黄了,世子夫人心里怎能不梗的慌?
一边堵着心,一边又要给陈慎重新寻摸婚事。
陈慎今年也不小了,二十有一还未成婚的男子在京都也少见,若在小城里,只怕都要叫左邻右舍说三道四了。
他是极慎重的人,严守己身,不爱言谈,素日一派清冷端持,喜怒不形于色,谁也拿捏不清他。
对于亲事他是不急着,也不推着,家里给张罗,就淡淡应着,比起他的坦荡官途,广阔前程,于后院这些事,他并不放几分心思在上面。
前年送进院里的两个通房丫鬟,现如今还在那跟摆设似的搁着,院里就当没这俩人,把两个漂亮丫头硬生生给熬成了深闺怨妇。
不过因这事,府里倒起了些编排话,说大公子连通房丫鬟都不看一眼,莫不是有些不大方便的地方。
原先世子爷还容着他先立业后成家,如今也急了,说什么也要赶紧给他娶个媳妇进家门,开枝散叶,延续宗嗣比什么都重要。
陈慎应是应了,左右于他而言,是娶刘家姑娘,还是张家姑娘,王家姑娘,谁家都一样,只要家世匹配,人不磕碜,识得些诗书礼仪,也就足够了。
府里那些谣言也只当耳旁风过去,心里琢磨一遍又觉得好笑。
原来是旁人眼中,不对那些个风尘俗物动色心,便是身有隐情了?
有趣,当真有趣,以他的权势地位,即便真要收几个女子进房里,要什么绝色没有,何至于轮到那两个谄媚奴婢?
他这般想着,心里不自觉的牵扯一人。
绝色,要说绝色,苏州来的那个倒算得上。
林翡玉,他脑海里忽然浮现这个名字。
心下轻笑,原来他早记住这个名字了,只是从来没念出来过罢了。
这时他竟有些傲骄的想着,上回被问起那个苏州来的姑娘叫什么,他没记起来,此刻要是有人问他,那必然能说得上来了。
心里揣着心事,连世子夫人几次喊他,“慎儿,慎儿?”都没听见。
“刚才同你说的都听见了吗?几个姑娘的画像你拿回去看看,有瞧中叫人来回话,母亲给你安排。”世子夫人又道。
这厢他回过神来,看到母亲疑惑的目光,这才赶紧敛了心思道:“您做主吧,我都成。”
世子夫人听着荒唐,便道:“真是不像话,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什么叫都成?”
陈慎的手指在椅圈上轻点,慢条斯理道:“您挑的那些,不都一个样吗?说到底,我打从心里边就不愿意联姻这一套,有姻亲帮扶是好,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把自家的运道同别家绑在一处了,前头刘家的事还不能警醒吗?现下是还没定亲有的反悔,真到娶进家门了,可就改不了了!”
世子夫人叫他唬的眉毛一跳,忙道:“胡说,刘家那是正巧碰上了,哪可能次次遇上这种事?我盼着好还来不及呢,你倒好,自个咒自个!”
果然现在刘家的事最能戳中世子夫人的心,陈慎又循循善诱的说:“两姓联姻,有得便必有失,哪有只想占着好,不想受连累的道理呢?”
瞧了瞧脸色又道:“都说嫁女嫁高,娶妻娶低,大户的小姐虽然出身好,但总归娇养出来是有脾气的,横受不得辛劳,竖受不得委屈,全得哄着过日子,也是累人,倒不如娶个门户低的,贤惠温驯,人好就行,家门外边我来扛,家门里头她操持,也没那么多糟心事。”
陈慎一向话少,难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了这么多,世子夫人被他说沉默了。
静了半晌,摇摇头道:“慎儿,不是母亲不依你啊,你可是咱们陈家的嫡出长子,你父亲是伯府世子,你祖父是朝堂重臣,咱们长安伯府深受皇上爱重,你将来是要袭你父亲,袭你祖父的位子的,且不说娶个公主郡主,那些王侯将相之女总归配得起,你的夫人,不止要你中意,更要对得起长安伯府的门楣和荣耀。”
世子夫人转过头看着他,说:“若你前头有个兄长,今日我便依你了,可你是嫡子,是长子,是将来要袭爵位掌家的,婚姻大事岂可一时意气胡来?你今天是这般想法,兴许过个几年,又不这么想了,那时候后悔可来不及了,父母不会害你的,我们给你定下的人,那必然是极好的姑娘,你照我们说的来,不会后悔的。”
陈慎指尖微缠,眉梢挑起,唇边冷冷一冽,端盏清茶抿了一口,“您都这般说了,还问我做什么?”
世子夫人瞧他脸色不好,估摸着又触他霉头了,忙宽慰道:“这又是怎么了?不是还没定下吗,说了让你选些瞧得上的,母亲给你挑好的。”
陈慎不痛不痒点了个头,母子间的气氛有些凝固。
世子夫人有意岔开话头,叫他缓缓心情,便捡了些府里近来的事说给他听,“眼下不止你的事呢,四房也在张罗着给陈裕挑,听说你四婶子要把她娘家侄女说给陈裕,你比比人家,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都是一个府里长起来的,你娶的是高官嫡女,他娶的是乡绅之女,这高下立见了不是?”
陈慎喝茶的手顿住了,细长的眼一压,冷哼一声,“他也配?”
世子夫人没听明白这句“他也配?”,当是陈慎瞧不上林家那打秋风的拐弯亲戚,嘴里解释道:“也谈不上配不配的,一个庶子,一个乡绅女儿,又沾着亲,虽说没有血缘关系,到底名义上算是半个表亲,谁也没亏了谁,不过以林家的门第来看,能嫁给陈裕算是高攀了,要没你四婶的关系,这门亲事未必能成!”
说着又哼笑一声,“听说那丫头还不大愿意呢,她也是个心高的,仗着脸皮生得不错,配给陈裕还嫌委屈了!”
这语气忒瞧不上人了,满是嘲讽的意思。
陈慎斜了一眼看过去,世子夫人忙把嘴闭上,又说起陈鸾的事,说陈鸾这些日子心情不大好,做兄长的应当去开解开解她,诸如此类,尽是些废话。
说起陈鸾,世子夫人又是一肚子心酸无奈,这孩子一向傲气的很,家里宠惯着长大的,从前未经得人世间险恶之处,如今遭一回磨难波折,人倒稳重了些,只是性子仍旧执拗的很,认准的事就怎么都劝不回来。
选秀虽是没指望了,不过凭着长安伯府的门第,配个公侯伯之家还是足够的,就是那孩子太犟了些,不情不愿,心里憋闷着,一心还惦记着进宫。
进宫又岂是那么容易的,身上有个一厘伤疤都不成,更何况还是脸蛋儿上?
想到这一双儿女没一个叫人省心的,世子夫人就愁的叹气,人活到这个岁数,该有的也都有了,还图什么呢,不就图个儿孙顺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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