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步金宸

“砰嗵。”

一根短木枝横空飞出来,与石头撞在一起。

石头总算落了地。

观星站在她身边,安抚着。禾苗火急火燎要去算账,被虞惊言拉了回来。

“别急着去,孩子被大家护着,讲不清道理的。”虞惊言深呼了一口气,“还好观星眼睛尖,抛木枝也及时,没出岔子就好。”

听了这话,观星和虞惊言面面相觑。虞惊言从她们的脸色里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了?”

禾苗讪讪开口:“小姐,刚才观星并没有来得及阻止。”

周围在一瞬间安静下来。不是观星,能是谁帮她呢。

温宁昼指着城门骂:“各位耳朵都不好使了?那我再说一遍。她,虞惊言,现在是我的太子妃。飞出去个石头,是想让我难看?”

这件事传出去,就是他的新娘子在城门口叫人伤了。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虞惊言虽然疑惑,但暂时只能猜测是他帮了自己。

果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一个人。

她也没着急回轿子里里去,北部的人太仇视大庆,如果盯着虞家的名号,日后做什么都不会方便。

大家伙聚在城门口,还是看虞惊言。温宁昼见她们两方安静对峙,无奈地把手中的石子抛高。她忽然想起刚才温宁昼的话,吩咐了禾苗几句。

禾苗用手拢了个喇叭在嘴边,高喊:“诸位!这是北部太子妃,还请大家行个好,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让我们进城去。”

这句话有用吗?人群渐渐少了,但分不清是因为天已经擦黑了,还是这句话的成果。

深呼了一口气。她本以为今天是不可能去面圣了,跟着自己的人好说,找间客栈睡一晚的事。但身后抬着大小箱子的就不好说了,说不准今晚又要风餐露宿。

温宁昼大跨步直接走过来,朗声:“她可是父皇亲自给本太子找的太子妃。马上就要进宫面圣,要是因为哪个孩子受了撺掇伤了她,父皇怪罪下来,我保准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听他话里的意思,今天是可以去面圣的。婚服的裙摆拖地,她不得不小心走路。

城门的雪是被清理过的,但地面有残余的冰,还是很滑。她头顶凤冠,身裹华裳,话却像白水一样温吞:“天已经黑了,没有到宫禁的时间吗?”

虽然初来乍到,一切听他安排就好。但温宁昼是个不靠谱的。她已经见识了他的不靠谱,还是要再确认一遍的。

“父皇早知道你来,在金宸殿等着你呢。”温宁昼肆意挑眉,“北部可没有什么宵禁门禁,不用顾及那么多。”

那皇帝也太累了。虞惊言心里想着,表面还是乖巧点头。

温宁昼看她小心的样子,存心逗她:“只要你有急事正事,拔了剑闯进父皇寝宫里,我都能给你拍手叫个好。”

虞惊言:“!?”

看着她的表情一瞬间的迷茫,温宁昼没由来的心情很好,哼笑两声,抓着她袖子的一角,三两步带着她往马车跑。

一步跨上马车去,他没心没肺地看着虞惊言,等着她来质问:“你没有自己的马车吗?”

“喂,喊个马车来容易,但让整个马车热起来可就麻烦了。”温宁昼拍拍手,抱臂,“你看你细皮嫩肉的,要是磕到碰到冻到,多麻烦啊。”

简直,泼皮无赖。

虞惊言懒得理他,瞧着自己的人还都没有着落,扭头吩咐:“禾苗,去附近逛逛,找个合适的客栈。”

虞惊言的声音不算小,温宁昼听了皱眉——他前脚说了虞惊言是自己的太子妃,转头让人去住客栈?

听着就很混账。

他颦眉凑过去:“住太子府,听见了吗?”

眼前这个人的服饰太重,衣服太厚,显得她整个人太脆弱了。就这么被婚服裹着,暴露在潮湿的雪气里。

她远道而来,她小心翼翼,却理都没理自己。

怪脾气。

她上轿子前,对禾苗吩咐:“我瞧着城东头有块儿空地,还挺大的,带几个身板硬朗的人清扫了去,看看能不能在那儿施粥。”

如果温宁昼熟悉她,就会知道,虞惊言已经采纳了他的建议,否则不会给人派一个新的活计。

但可惜,她们才见了一面。温宁昼见她不理自己,故意:“嫌弃我的太子府,不愿意住?”

虞惊言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带着报复的骄傲。刚才是谁一直前言不搭后语,怎么现在就受不了了。

憋着笑想忍忍,但没忍住。

“刚才你说话就让人摸不到头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说了,我可一点儿没说嫌弃你,再胡乱忘我头上扣帽子,我可真不理你了。”

温宁昼摆摆头,没说什么。

兴许是城内的雪扫的更干净,马车比想象中平稳。一路上,温宁昼没有再挑事儿,气氛一直僵持着。

两人一个炉子,轿子里很快发闷了。虞惊言思索着,把他那一侧的帘子掀开了半角。

温宁昼本来闭着眼休息,被冷风一吹,睁眼好奇:“想冻着我?”

虞惊言整理了一下鬓角:“咳,通风透气。”

“行,透气。”温宁昼不解地歪歪头,却笑了。还以为她性格无趣,原来是睚眦必报的。

这也行,起码不受欺负。

再次站到皇宫前,她一时恍惚。

两国宫殿的结构大同小异,只是装饰不同。这里没有她的父兄,没有她的朋友,更没有她的师长。

这是她熟悉的人都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紧张,不安,更有脚踩在这里的兴奋。她下意识想去拉观星的手,却被门口的侍卫提醒了:“虞姑娘,殿下说只让您和殿下两个人进去。”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温宁昼并没有带着侍从,沉默:“附近可有取暖的地方,劳烦你带我这丫头过去。”

她一时间分不清,是向来规矩如此,还是刻意让她单人入虎穴。回头看一眼观星,正好与回头的她对视,两人挤出笑来彼此宽慰。

最后一点天光被云撒开了又抓住,在一步一步进殿时,被橘黄的灯光替换了,完完全全沉下去了。

她深呼一口气,在蒸腾的白气里,看见了金宸殿上的皇帝。

她没看见的是,从下了马车开始,温宁昼就一直在观察她,看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那样目光沉远地盯着,不说话,不干涉。

拱手作揖,她微微低头:“晚辈虞惊言,见过陛下。”

低头抬头间,根本看不清皇帝地脸色,只能听见他说话:“你这丫头好伶俐,宁昼也喜欢这样作揖,朕说了几次都不肯听,你可不要学他。”

听不出喜怒的一句话。虞惊言只好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一扭头,温宁昼还是结结实实作揖。

好胆子。

皇帝哼了声:“瞧瞧,说了多少遍都不肯听。之后可要看你的本事了。”

她小心应对:“陛下身为其父可以劝解。但晚辈却觉得太子很有自己的行事风格,是我断不能插手的。”

总归是无伤大雅,碍不到自己的事情。虞惊言才不会费力不讨好地去管这件事。

既然是和亲来的,她还有别的事要问:“晚辈无礼,想多问一句婚事何时办,怎么办?”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回答,温宁昼上前,挡住了她半个身子:“问父皇也没什么用,婚事主要是我们两个商量。”

这并不是虞惊言想听到的答案。她还是在等皇帝的回答。

三个人沉默的时间都不短,温宁昼已经开始活动手脚了,皇帝才开口:“婚事急不来,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灾荒年里可不好办婚事。”

虞惊言表示理解,适当服软:“两国联姻重在求安,眼下大雪未停,婚礼确实不宜大办。”

皇帝趁热打铁:“朕考虑了。婚事不办,不如住进宫里,有朕和皇后相照应,定不会让你受了薄待。”

这是她没想到的。她从前就知道,一举一动都会被别人看着盯着,这些都无所谓。但要是被困在皇宫,只是一个规矩森严,就能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但婚礼不办,她又没有正当名义住在太子府。

“陛下宽心仁厚,惊言受宠若惊。”虞惊言组织着言语,“惊言此次前来是与太子相结秦晋之好,如今太子已经分府,惊言不好留在宫中。”

她的意思很明确了。就算是太子府不能住,她也要住在宫外。这话很绝对,就有危险。

皇帝的语气果然沉下来:“你来到北部的时候,就是朕的子女,住在宫里有什么可以顾虑的?”

不要脸。她到北部之后被流民拦截多次,皇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说亲近的话有什么用。

真要是觉得在北部就是你的子女,干脆让缺衣少食的人都住进皇宫里好了,哪儿还有麻烦?

她只敢腹诽,温宁昼却笑了:“宫里哪里有我府上自在,既然是父皇的子女,那不就是我的姊妹,跟我住在太子府多好多自在。”

虞惊言没想到这时候他会帮着自己说话,更不会想到这时候会突然来一个人。

“住在哪里觉得好,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宁焉可语气欢快,言语跳脱,一身粉紫色的衣裳跃进大殿里,打散了殿里附着的死气。

宁焉可颔首屈膝:“娘娘身体不适不能来见,特让我来向陛下说明。”

虞惊言猜着她的身份,却见她好似没把皇帝放在眼里,欢快地来拉她的手:“外头正乱着。太子整日花天酒地连自己都顾不上。虞姑娘人生地不熟,难道丢在外面叫人给吃了去?”

虞惊言心里暗道不妙,怕就怕她也劝自己留在宫里。还没来得及开口,宁焉可就又说话了:“殿里这样暖和,虞姑娘的手怎么那么冷,是不是受了惊吓?”

话题跳的太快,虞惊言没反应过来,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北部太冷,还不习惯。”

说是受到惊吓,那也是现在。被陌生的人围着,局面不受控。

虞惊言攥紧了衣角。不能再这样下去。万事开头难,不开头更难。

想起自己带的工匠艺人,总要有个机会提上来。择日不如撞日,她开口:“陛下可以放心,惊言在北部并不是孤家寡人,”

话说到此,温宁昼忽然拽了她一下。她本意想提起的那些人,被生生打断了。

大殿之上烛火招摇,在停顿中,这句话显得越来越有歧义。

宁焉可忽然看向她:“哦?不是孤家寡人,你总不能是带着家眷来得吧?”

虞惊言一惊。

虞家在北部,可不是能提的。

温宁昼倚着栏杆,故意:“杂役丫鬟不行么?非要是家眷?”

宁焉可一撇嘴:“那怎么成,寻常丫头做些杂活就好了,护着人的事,还得交给私兵来做。”

宁焉可一提私兵,气氛越发古怪起来。

空阔的大殿没声音了,护卫的脚步声一踢一踏,像是踩在虞惊言心尖上。太吃亏了,在大庆能称作兵的,都是在官衙里登记着,由皇帝调配的。

哪里有私兵一说?

她前面已经提及不是股价寡人,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强行解释,很同意越描越黑。

怎么说?怎么办?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尽力解释:“陛下有所不知,大庆与北部不同,是段没有私兵一说的。”

沉寂中,温宁昼哈哈一笑:“当然,这我能替你担保。父皇,她确实不是一个人来的。”

“带了两个丫鬟,一个叫什么星啊月啊,一个叫什么花啊草啊,张嘴闭嘴说话都可厉害,我还想着能不能拜她们为师好好学学。父皇要是把人困在宫里,我可要闹了。”

皇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喊你去接个人,只惦记精进你的嘴皮子功夫了。”

温宁昼咧嘴一笑,慢慢登上台阶,站在皇帝身侧嗔怪:“您怎么不说宁焉可呢,当着谁的面都敢提私兵。”

虞惊言敏锐地察觉到,温宁昼话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她甚至可以怀疑,宁焉可现在提起这些,是为了避免以后带来更多的麻烦。

抛开事实不谈,虞惊言现在只能这么劝自己,否则可能会忍不住跳脚。

虞惊言顺着他的脚步看过去,目光总算敢在高殿上的人身上停留。

视线交会的那一刻,皇帝收敛的笑容,言语犀利:“我倒是觉得焉可的话在理。这一路上并不安省,要是没有会武的,可没那么容易过来吧?”

天子猜忌的目光太沉,又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任她绞尽脑汁也不能相处周全之策:“一路上所遇之人,无非是无家可归地百姓。北部人的心肠不坏,自然可以一路平安。”

温宁昼过来了:“这我就要说了,刚才在城门口还拿石头打人,被我骂完还知道不对。”

宁焉可忍不住笑:“殿下怎么还想着大庆的人说话?”

温宁昼也反驳:“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石头砸人是对的了?你往城门口一站,石头飞过来也可以?”

气氛僵住了。在摇曳的烛火里,虞惊言若有所思,温宁昼现在所有的表现都很奇怪。甚至是与宁焉可一唱一和的。

如果提到大庆,提到她在这里遭受了苛责,温宁昼的情绪就更激烈。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做过质子,就对她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有待观望,可以利用。

在思考的空隙里,虞惊言看见她们两个人交换了眼神,不自觉把头抬高,预备着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冲突。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们就吵了起来。

温宁昼往椅背上一靠,脚一翘:“你如果以为可以,我明天就去找一群人朝你丢石头,看你怎么说。”

宁焉可抱臂,偏头拒绝仰视他:“我又不会去大庆找不痛快,好端端的我又不会作为质子去大庆。”

吵起来了,却安静了。

皇帝忽而一声厉喝:“够了!宁焉可,仗着皇后宠爱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大胆直率,嘴比心快,还有点骄纵。这样的宁焉可,虽然虞惊言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吵,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商讨的。

但大概猜得到是为了自己好的。这些话现在不提,日后在北部待久了,就更解释不清。

入乡随俗可以,但现在夹带私货可不妙。

“殿下夜已经深了,宁姑娘应当是疲倦了才会口不择言,何必大惩小戒?当务之急是,婚事怎么办?何时办?”

宁焉可挑眉看了眼她,头一昂,扭头走了。

“婚事按道理是应该热热闹闹操办的,可你也看见了,现在雪连日的下,外头多的是无家可归的人,这事儿,要不就先,”

皇帝略一停顿,虞惊言就全明白了。要么从简,要么就是推迟了。

不能推迟。虽然她确实动了些手脚,但需要太子妃的名分也是实打实的。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如果在明年一二月的时候没让大家接受太子妃。

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边境肯定又要乱的。

还非得是“接受”,而不是“认识”。她得让她说的话,在北部有分量。

只有这样,大家才会看在结亲的份上收敛一点儿。倒时候再派人去盯着也容易。

虞惊言低头:“那就听陛下的。只要人人知道两国交好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皇帝见她好说话,又进一步:“今晚就留在宫里吧,这样识大体的孩子放在眼前,朕心里也高兴。”

虞惊言腹诽:“你是高兴了,别人都快气死了。”

这个人,怎么就不死心呢?今天晚上再皇宫里住下了,以后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虞惊言拿不准皇帝的想法,更不敢随意开口。手心攥得全是汗,大殿上金光闪闪,泛着眩晕的光。

她试着摇头:“我自小事情就比别人多些,初来乍到怎么敢拖累陛下。”

皇帝嘴皮刚一哆嗦,温宁昼先声夺人,把人拽了过去:“革好言好语的干什么!不是来联姻吗,我也当过质子,蛇鼠一窝,豺狼同行,不跟我走跟谁走?”

这下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她知道温宁昼不讲道理,但也没见过这样大张旗鼓的人。

但没办法,她之前确实是觉得温宁昼去过大庆,对大庆的风俗熟悉,自己也好做文章。

她假装挣扎了两下,反正是要走的,就干脆跟着温宁昼走了。

皇帝气急,兜着袖子站起来:“不就是宁焉可提了一嘴,我又没说什么,你跟我急什么!”

“是,您是没说什么,是我小肚鸡肠,是我不堪重用,是我活该去当质子那么就,行了吧?”

他步子快,虞惊言几乎跟不上。他力气大,虞惊言又挣不开,走三步,两踉跄,她才终于埋怨:“慢一点儿!”

温宁昼回头看了一眼皇帝,这可不能停。但拐了弯,人还是慢下来了。

“等会儿别停,往前走就可以了。”

夜色太重,虞惊言抬头看不见月光,耳边只剩下这句话,很清晰,很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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