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胥神火是那人的本命神火,你是谁?你为什么会有神火?”
火苗随着渌真心念而动,如同一条长蛇直直向雒迦扑去,绕于周身,使她无处可突围。
被火焰困住的雒迦凤目微狭,死死盯住渌真手上动作,似乎要将她看出一个洞来。
渌真将长胥神火捻作细细的绳索,编成一个笼子般,牢牢困住雒迦。
她问道:“你说的是何人?”
长胥神火乃是她与生俱来的本命火焰,传承自母亲一系的神脉,极亮而近白,内焰一分为大小各二,一攻一守,普天之下,无人能窃取。一旦她死去,这火便同她一道归于太虚。
雒迦透过火的包围圈惊惶地看向她,喃喃道:“不……你就是她,你没死?不,不可能!明明连离章都确认了你的死讯,你怎么会没死??”
火光将她所立之处照得亮若白昼,渌真把雒迦神色看得分明,却对她话中之意更为不解。
“不错,我是没死。”
不,或许是已经死了。
渌真在心中默默补上这一句,向火笼走去。
而随着她的迫近,雒迦愈发看清她的面容,每进一步,雒迦的脸色便更白一分。
“你顶着司柘的名义在这荒山野岭为非作歹,究竟是为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
雒迦突然捂脸大笑,笑声不尽悲凉。失态间,钗环委地,头发尽数披散,丝毫不见先前精致的模样。
她看向渌真的眼神淬着阴毒与嫉恨,眼底泛着鲜红的血色,神情几近癫狂。
“我图什么?我又有何所图?司柘误以为是我将你的青弥剑动了手脚,听闻你的死讯后,活生生剥去我半边脸皮,又废我修为,令我只能在这洞府里苟且偷生……我所图不过是司柘遗臭万年!”
雒迦一边说,一边从耳后揭开面上这妆容精致的人皮,皮下一半是血淋淋的骨肉,一半却是截然不同的清丽面庞。
渌真压下胆战心惊之感,定睛端睨片刻,讶然道:“是你。”
她对这张脸有印象,是一次除魔时救下的小妖怪,总爱缠着司柘。
青弥剑是由碧玄铁所铸,此铁产自庭尾氏族重地千斛祖境之中,百年才得一钧,坚韧非常。
与邑蛇交手之时,她便疑心剑有古怪,虽然邑蛇有三千年修为,但那一击并不算倾尽全力,绝不至于在瞬息将青弥击碎。
但彼时千钧一发时刻,容不得她多思,剑碎了,就以灵力凝成剑体续上,她必须对身后众生的性命负责。
而之后她便死了,没能将青弥剑上的疑窦解开,也不知道其后发生的故事,连这个受了她牵连的小妖怪,也直到今日才知其名雒迦。
渌真将火索稍松,叹息道:“我很抱歉。”
雒迦别过头去,恨恨然道:
“最该说抱歉的是司柘,可他死了,离章歼灭他和他的氏族,还让他千秋万载臭名昭著,我的仇早报了!这万年来借他名头,每十年换一副美人皮,不过算我饶他些利息。”
司柘死了!
这一意识撞进渌真脑海里,如同四面八方齐齐在她脑内擂起重鼓,鼓声撞得她头晕眼花。
司柘死了!
“你很意外?”
雒迦凝注她的表情,蓦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渌真,司柘死了十万年了,在你死后第二个百年就因与妖魔为伍,作乱一方,被离章一剑穿心,死得干干净净。”
“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渌真这一瞬无措的神情极大地取悦了雒迦,她不顾妆面狼藉,笑得花枝乱颤。
“我原以为自己爱上一个没有心的人就已经够蠢了!竟真有人糊涂至此。渌真,司柘死了,为你而死。”
“他那样爱你,却只敢在死后为你拼命,而我呢……我也曾那样爱他呀!”
雒迦笑得凄艳恣肆,眼角渐渐泛出点点泪光,她深吸一气,大叱道:“勾琅,破!”
半截勾琅剑从她袖中飞出,将火笼破开一道缝隙,雒迦借机闪身而出,飞至渌真面前,左手成爪,直直掐向脖颈。
“司柘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为什么却没有死?!”
渌真迅速召出护身焰,却因体力不支,仅能勉强挡住一击。雒迦重新聚力,又向她扑来。
轰隆——
身后的石堡大门被砰然轰开,如水的月光泄进来,一把长剑直直飞向雒迦,格在渌真身前。
渌真觑此机会,聚气凝血,又将护身焰燃成长鞭,勒住雒迦咽喉。
雒迦被缚,怨恨地剜了一眼渌真。
另一厢长胥神火还在与勾琅剑缠斗,渌真试着唤了一声勾琅,毫无反应。
从前司柘与她关系极好,曾亲自带着她与勾琅剑灵相认,是以除了司柘以外,只有她能使得动勾琅。
如今剑灵不知去处,勾琅剑剩下的半截凶煞之气四溢,不再认她也是意料之中。
渌真这才想起身后来人,她转头望去。
来人背着光,月华在他的肩背处镀上一层清凌凌的冷光,长身玉立,隐约见得表情冷淡的少年模样。
渌真呼吸一滞,那种酸胀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唇瓣微动,
“桓越。”
少年缓步上前,又从袖中飞出一张符箓定住勾琅剑,长胥的火光照清他的面容。
眉眼间犹远山积年未化的冰雪,眸色略淡,神情平静,仿佛刚才此地并未曾起过风波。
与桓越如出一辙的冷清。
但不是桓越。
他皱眉看向渌真,见她衣服在与雒迦打斗之中被扯成了一道一道的布条,袖一挥,一件青色的长袍便覆在了渌真身上。
“穿上。”
这少年将雒迦五花大绑,与勾琅剑一道收进乾坤袋里。乾坤袋能收妖物法器,却无法容纳凡人和修士,他用方才对付勾琅剑的定身符定住渌真,提步继续往前行去。
这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渌真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至洞府深处,几乎快被黑夜吞没。
渌真没有灵力,挣脱不得,好在嘴上没被定住,只好叫住他:“壮士留步!”
人影一顿,微微偏过头来,“何事?”
渌真拼命眨巴眨巴眼睛,道:“我衣服穿到一半,你把我定住,我怎么穿?你放心,我绝不会乱跑给你添乱,就放开我吧,行不行?”
大概她说得很诚恳,又看起来确实没什么攻击力的样子,终于打动了少年。他将定身符一召回,渌真便蹬蹬蹬跑到他面前,身后飘着微弱得快要熄灭的长胥火。
“你一定看出来了,我没有灵力,唯一能用的火也快没了,一个人定在外头,万一她的同伙来了,岂不是束手就擒。就让我跟着你进去吧,我很有用的!”
黑暗里,渌真感受到了少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半晌,头顶传来极淡一声,“走吧。”
渌真松一口气,提起雒迢留下的六角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往洞府深处走去。
关于今日雒迦所言,还有太多谜题未解,渌真当然不能就这么让他把人带走。何况她隐隐有种直觉,这洞中或许还有其他能够解答她目前疑惑的东西。
“呃、呃,还未请问你叫什么呢?”
“衢清,李夷江。”
渌真往日向外人介绍自己,也常常自称庭尾渌真,他们的习俗是氏族世代聚居于某地,便以某地为氏族之名。
只是衢清这一地名,她并无印象。
渌真对此心中已有隐隐约约的猜测,但那实在过于荒诞,荒诞到她甚至不敢宣之于口。
“啊,夷江少侠!这妖怪已除,你这又是要去做什么?”
李夷江转身来,低头看了她一眼,脸却绷得更紧。往日除妖过后,那些被妖魔扣下的凡人莫不是连连道谢,然后避之不及地离开,没有人愿意在妖魔鬼怪的地盘上多待一刻。
眼前的少女是凡人,年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周身并无灵力波动,除了一簇现在已弱到几乎可忽略不计的火之外身无长物。身上草草披着他扔过去的长袍,黑发在脑后梳成马尾,因为适才的搏斗垂下了几缕碎发。
上古传承下来的那些因循守旧氏族里,每隔百千年偶尔会出一两个身怀异火的后代,因血脉稀薄,多数人的天生神火甚至无法点燃一根柴火。因此虽罕见,但并不珍贵。
眼前的少女大概也是那类。
“与你何干。”
渌真:……
大侠,这妖怪是我的老相识,我还有要事要问她,能不能把她让给我?
她当然不能这么说。
渌真叹了口气,提灯顾自前行。李夷江见状,也不拦她,就这么一同深入夜色中。
石洞中萦绕着些微的煞气,与勾琅剑身上的同出一辙。在方才的交手过程中,她早已感知到,雒迦修为不过稀松平常,大概往日就是靠着勾琅的煞气坐镇,令旁的妖魔鬼怪不敢来犯。
而剑的煞气,却要以生血肉来饲。
那么,往日那些被选中作为“尊神侍女”的村庄少女去处,也不言而喻了。
雒迦畏于见到自己被毁去一半的容貌,取人皮以覆颜,而剔去人皮后的血肉,则被当作牺牲,祭祀与勾琅剑。让这把昔日灵剑的煞气一日重过一日,最终成为一个被对血□□望控制的凶器,受雒迦驱驰。
修道之人尚且难以控制住自己的**,何况一把失去剑灵的武器呢?
通过一条极长而狭窄的甬道,便到了石洞腹地,几间洞室相互联通。
雒迦是妖,原型极弱,因此她甚少展露于人前,就连渌真对她的印象也十分模糊。
这洞室中的装饰,多是依照人的起居而定。
奇怪的是,室内所有物件,都是一式两份,似乎另有一人于此,和雒迦坐卧同居。
渌真指尖从两张石凳上拂过,皆是一尘不染,“还有一人?”
李夷江摇摇头:“不,只她一人。”
渌真撇撇嘴,若是她灵力尚存,放出神识一扫便能知,哪还用这个冰棍棍儿来否定。
渌真索性将方才血燃剩下长胥神火注入灯笼中,火光亮一些了,才勉强照出了洞室的全貌。
这儿竟然被装饰成了新房模样,枕屏绣着鸳鸯戏水,连床帏都被同心结挽在两旁。
只不过,大概是雒迦于这洞中住了不知多少个日月,这些东西都泛起了旧色。
案头镇着一张纸,渌真提灯去看,竟是一纸婚书,女方写着雒迦的名字,而男方是……
司柘?!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