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剑宗位于昆仑山以北,此处终日冰封,万年苦寒,是个锻体的好地方,尽管阮青姝不是第一次来此论道,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这哪是苦修啊,分明是自虐。
当她身在学堂,听着夫子毫无起伏地念着百年不变的老掉牙课本时,不适达到了极点,只不过碍于学堂里落针可闻,学子们皆正襟危坐,她不好意思太出挑,只好一只手撑着头,小鸡啄米般偷偷见周公。
睡得正香,忽然觉得头上挂了个东西,弄得她有些痒,她不耐烦地伸手一摸,是一只传讯纸鹤。
再一睁眼,就见一个妙龄少女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双手合十一副求救的样子,都是被夫子摧残过的,她懂。
注入灵气后,纸鹤缓缓降落到正确地点,一位青衫男子的桌面上,男子接了纸鹤,趁着夫子让他们练习符咒的时间,无奈地看了眼少女,将自己的符纸放在纸鹤上,又忙着再画一张。
不成想纸鹤不堪重负且是个路痴,此次又随机落一处,被主人随手一挥,不偏不倚还是砸在刚入睡的阮青姝身上,惹得她“啧”了一声。
她这一声在寂静无声的学堂里,仿佛是清澈的油锅里误入了一滴水,瞬间溅起片片水花,白胡子夫子怒气冲冲而来,见阮青姝睡眼惺忪,怒道,“剑尊破例让你踏入山门,是盼你能悟透剑理、精进剑道,而非在此虚度光阴!”
夫子手中戒尺 “啪” 地拍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晃了三晃,“今日若交不出合格的符纸,便不必再踏入这学堂半步!莫说听道,便是凌云剑宗的山门,你也不配再进!”
陈诗婷起身,向夫子行了一礼后道,“夫子息怒,流云谷自来洒脱出尘,对门下弟子约束较少,想来阮道友是自由惯了,”视线若有似无地撇过空白的符纸,“吃不了这里的苦。”
阮青姝轻嗤一声,轻叩桌面,砚台里的墨汁像活了似的,顺着她的指尖在符纸上穿梭,瞬间,一道纹路清晰,灵力充沛的引水符跃然纸上,符篆上金光流转,一看就不是凡品。
刚刚传纸鹤的少女惊呼,“竟然是金色的!”
金色为上品,只有灵力极高深者方能画出,虽然只是个低阶引水符,但一次就能画出这等品质,也十分难得。
“合格吗?”阮青姝把符纸往夫子跟前递了递。
“哼,” 夫子哼了声,指着符文转折处,“此处转折过快,画符要同修道一样,端方雅正,切不可图一时之快,如此修行太过浮躁,不利于你飞升。”
相似的劝告她不知道听了多少遍,飞升什么离她太远,她就想灭了陆乘渊。
夫子见状对众人道,“所谓仙道,应为天下先,方能抵御心魔,若自私自利,一身灵力无法约束,只会酿成大祸。”
学子们躬身应诺,一副受教的模样,阮青姝可不吃这套,她问,“夫子,寻仙问道为求长生,求长生为自在,若是行事束手束脚,与凡人何异?”
夫子眉毛一挑,“照你所言,何为仙道?”
阮青姝伸指一点,引水符随之而起,淡蓝色的灵露淋在夫子的香炉上,“修仙为己,应快意恩仇,不虚此生,否则,仙道恒常,很是无趣。”瞧着夫子脸色愈发不好补充道,“学生愚笨,对您的香过敏,又不知如何说,多有冒犯,请夫子见谅。”
“你,你!”夫子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是目无尊长,你给我到后山反思己过去!”
阮青姝求之不得,从善如流地溜了。
看着一望无际的冰原上竖立着高低不平,错落有序的梅花桩,远远望去宛如一条银色巨龙卧在冰原上,阮青姝叹了口气,尽管夫子换了,惩罚却还是老样子,不得不说,凌云剑宗的老古董们,口味出奇的一致。
所谓后山反思,就是要一口气跳过六百八十八阶梅花桩,中途若是不慎落下便要重来,故而后山总是哀怨四起。
“我就差那么一点,”有人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极小的缝隙,“又要重来!”
旁边的人拍了拍他,安慰道,“你这不算什么,我在最后五阶,被斗法的人波及才掉下来的,我跳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要通过,也要重来,真是晦气。”
那人听后也一阵后怕,后山禁法术,跳跃中连个滞空术都施展不出,若再遇上有人相斗,更是难以通关,忙拿出仙露零食凑上去问,“还请师兄与我讲讲。”
阮青姝无心于此,这地方前世她不知道跳了多少遍,最后还领悟了一套流传于后世的掠影步法,气得那帮夫子再也不罚她来后山,事实上,她宁愿天天被罚,也不想听那群夫子唠叨,她此生注定满手血腥,那些仁义大道还是留着讲给旁人。
六百八十阶
阮青姝蹙眉,一路上她努力感知疏影剑的位置,空空如也,她在心里给后山处打了个叉,正想快点过关时,一道劲风打在她所在的木桩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后山禁法术,此人还能有这么强的攻击力,显然手里有不错的法宝,少年飘然而至,轻蔑地道,“这被小爷包场了,不想死的,滚回去!”
啧,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二世祖。
阮青姝不退反进,“没空,让让。”
“诶!”二世祖挽起袖子,“敢这么跟我说话,小爷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高约百丈的木桩下传来痛苦的哀号。
阮青姝足尖轻点,反身一蹬,身体离开二世祖所站的木桩,落在更远处的木桩上,还未站稳,身后一道剑刃袭来,阮青姝侧身,两指接住剑锋,顺着剑刃的力道微微一旋,坚如磐石的剑刃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
“我的剑!”
接着连人带剑一块被踹下去。
“精彩。”滑腻的声音伴随着缓慢的掌声一同响起,阮青姝抬眸,只见少年头戴玉冠,腰间佩着一把镶嵌着五颜六色灵石的宝剑,他勾了勾唇角,垂眸道,“你请来的救兵不赖。”
循着声音来源望过去,就见一只手紧扣在木桩上,他裸露的手腕冻得发紫,指甲紧紧扣进木桩缝隙,血痕格外刺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却死死咬着牙。
四周皆是对手,将柳昊如笼中鸟一般困在此处,寒风阵阵,吹得他悬空的身体在半空中摇摆,他妄图用双腿夹紧木桩借力,每当这时,身边的木桩上总会有人用法宝攻击,让他不得不放弃。
可单靠一只手,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骁少,咱们都在这耗半天了,这贱种就是不松口,干脆给他个痛快,容少还约咱们吃酒呢。”跟班摩挲着手臂提议。
慕容骁的视线上移,幽幽地看了跟班一眼,“本少还不需要你教我做事。”
下一秒,跟班掉落下木桩,传来“砰”的一声,筋骨断裂的脆响和着呜咽的风声,把空旷的平原显得更为可怖。
慕容骁充耳不闻,蹲下身,注视着那人,开口问道,“看见了吗,招惹我的下场。”
那人抿唇却一言不发。
“呵,”见此,慕容骁起身,对着周围跟班吩咐,“他和她,都做了。”
她,指的是阮青姝。
言罢,帕子擦过指尖,随即被他扔在地上,踩进冰碴里,像迫不及待丢弃什么脏东西。
多少年了,自她灭了谢家后再没见过在她面前蹦跶的二世祖,今日再见,还有点新鲜。
一条丝带宛如游龙,蹁跹跃至她面前,想要将她包裹,阮青姝一剑挥去,丝带毫发无损,想来是件品阶不低的法宝,她右手一抓,手指灵活地缠上丝带,猛地一发力,丝带的主人被扯过来,龇牙咧嘴的乱叫,下一秒,阮青姝握紧他的手腕,“咔嚓”一声,那人痛得两眼一翻,直直落下。
“还不肯交出来吗?”慕容骁抬脚,狠狠踩在柳昊凸起的指节上,将握紧生机的不屈踏平,望着柳昊痛苦的神色,他不解地道,“何必再挣扎呢?像你这种连爹都不知道的野种,也不配拥有那么好的东西,交出来,今天的事我既往不咎。”
不知哪个字触动了他,柳昊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慕容骁神色一喜,伸手道,“这就对了,跟我作对都是无谓的挣扎。”
匕首银光划过,在慕容骁白玉般的手掌间划出一道血痕,慕容骁面色一变,甩出一枚暗器正中柳昊眉心,“狗东西敢伤我!”
柳昊也不避,血淋淋的手用力一抓,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皮肉里,下坠的风灌得他睁不开眼,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手。
完全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
他自知身份低微,并不想招惹慕容骁他们,可无尽的忍让只换来加倍的羞辱,即使对方有高阶法宝,坠落并不会伤他分毫,自己却可能重伤,可他咽不下这口气。
哪怕结局不如人意,他也认了!
分明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却在临近落地时被柔软的丝带绕住手腕,丝带将他带至半空,就听阮青姝喝道,“用匕首。”
柳昊反应极快,反手一插,匕首插进木桩,他借力一点,翻身几个起落,和阮青姝一起离开梅花桩。
“你们没事吧?”少女惊呼着,对身边的少年道,“赶紧拿伤药。”
是学堂里传纸鹤的二人。
阮青姝摆手,“你们是?”
少女这才想起来介绍自己,“我是姜苗苗,他是郭明池,我们俩,”说着不自觉地绞手指,还用手肘碰了下郭明池。
后者诚心道,“我们是来跟你道歉的。”
“对对对,”姜苗苗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我们传纸鹤,你也不会被夫子罚,真是对不起。”
“不关你们的事,我本来也不想听夫子讲课。”
“真的?”姜苗苗瞪大双眼,“你也不喜欢夫子啊,我也是——”
话说到一半,郭明池拦下柳昊,“这有疗伤药,你调息一会再走。”
柳昊沉默地摇摇头,倒是对阮青姝行了个大礼,沉声道,“多谢。”一瘸一拐地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姜苗苗叹了口气,“慕容骁仗着自己是第一世家,总是欺负散修,也不看看现今有多少大能都是散修出身,远了不说,就说剑尊吧,一开始也是散修,可现在呢,还不是明尘界的定海神针,修仙界要是没有他坐镇,魔族早就大举进犯了。”
话虽不假,可阮青姝就是见不得有人夸陆乘渊,遂道,“有那么厉害吗?”
“那当然,剑尊把魔族困在弱水之北,不然魔族那么好战,明尘界哪里能太平,就这还有零星的魔族不死心,总想斩杀剑尊破除天堑结界呢,”姜苗苗一脸神往,似是在回忆陆乘渊在战场上的英姿,“不过,近几年剑尊修身养性了许多,平时都在洞府中清修,听家里长辈说,灭世之战刚结束那会,剑尊比魔族的魔尊还恐怖,逢魔必杀,往弱水之滨一站,根本没有魔敢露头。”
阮青姝嘴角微抽,毕竟她也是他剑下亡魂之一。
姜苗苗见她不语,以为她也跟自己一样,恨自己晚生了百年,只能从书中窥见陆乘渊的事迹,挽起她的胳膊,安慰道,“别失望,过阵子门派小比你就能剑尊了,到时候让明池给我们占个好位子,一准能看见剑尊。”
之前写得不好,又推翻了重写[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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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梅桩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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