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女儿不后悔去外祖父家。那是女儿最快乐的日子。”
楚芸外祖父是边关的将领,她见过无边的草原,见过风吹草低见牛羊。
那样的日子才是她向往的。
可回京之后,她只能做一个呆在后宅里,每日学习琴棋书画,偶尔出去逛逛街,看看那些衣裳首饰的日子。
但再华美的首饰,再明艳的衣裳,都不是她所喜爱的。
于她而言,那些都是束缚她的枷锁。
她情愿穿简约的裙子,情愿梳最简便的发髻,然后带上自己的剑,去城外自由地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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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宁珞和韦涧素乘车出了城,没多久就听到身后有人喊韦涧素,回头一看,正是源宗裕三人。
傅宁珞没有管三人的事。
韦涧素不知他与三人说了什么,很快回来。
“走吧。”
傅宁珞看了看那边脸色不太好看的三人,源宗裕表情还不明显,只是无奈,楚芸很沉默,源江婉则瞪了她一眼。
傅宁珞觉得莫名其妙,瞪她做什么?她与他们又不熟。
也不管三人,同韦涧素乘车走了。
知仙观在蓝田县西南方的一座高山上,从小路需要穿过丛林,所以二人打算过县城,走官道。
到山脚下时,已经接近午时,两人看了看高峻的山峰,决定先休息片刻。
山脚有一简陋茶棚,虽简陋,但胜在宽敞,共有七八张桌子,其中五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两人选了其中一个空位置坐下。
知仙观很出名,上香的人络绎不绝,茶棚里的客人也大多是来上香的,聊的也是与道观上香的话题。
傅宁珞听着四周聊天的声音,心想,倒是省了打探消息的功夫。两人叫了两碗茶,又要了几个小菜并两碗米饭,填饱肚子。
“…老姐姐,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来知仙观的富贵人家多了许多,往常都没这么多贵气的马车。”
旁边桌上的两个老妇人聊到,听语气,应当是知仙观的常客。
“老姐妹所有不知,这些人都是京城来的,听说妄虚观主被陛下请去卜算天象,陛下都称赞他算的准呢,京城的权贵慕名而来,马车也多了许多。”
“我说最近怎么多了这么多富贵人家来上香,原来如此,不过妄虚观主通天本领,受到陛下赏识也没什么稀奇的。”
“可不是,要是观主师父师弟还在世,见妄虚观主和知仙观如今的香火,该多高兴。”
两个老妇人感慨,傅宁珞和韦涧素对视一眼,接着不动声色朝那两个老妇人看去。
这二人都是普通穿着,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听二人的口吻,与知仙观的人很熟稔,很可能就是这山脚的住户,与知仙观的人结识的早。
傅宁珞叫小二上了一盘花生米和一壶茶汤,示意韦涧素端上,两人坐在了两个老妇人那桌。
两位妇人见他们忽然从旁边的位置做到自己这一桌,受了惊,但见二人似乎没恶意,其中的少女又一副笑盈盈的表情,这才放下心。
“两位有事吗?”其中一个妇人主动询问。
傅宁珞笑盈盈道:“二位婶婶别见怪,我们也是京城来的,听说知仙观很灵验,所以慕名前来,听两位婶婶的谈话,应该常来知仙观上香吧?可否与我们讲讲知仙观的事?”
傅宁珞说着,将香喷喷的花生米推过去,又让韦涧素给二人倒茶。
两个老妇人见她相貌娇嫩,穿着不俗,说话温柔有礼,像大户人家的闺秀,便信了她的话,放下心防一边吃茶一边与她说话。
两人是附近的住户,一早来上香,现在是上完香下来,准备歇歇脚再回家。
“…我们两老姐妹是知仙观最早的香客,其实知仙观最初只是一个小小的被人丢弃的小道观,因为建在山腰上,又高又深,连乞丐都不愿意去那里…”
两人说了知仙观的来历。
大约二三十年前,一个温和有礼,仙风道骨的中年道长带着两个年少的弟子忽然来到那小破道观,师徒三人分别叫太仪,妄虚和妄清。
太仪?
傅宁珞眸中露出讶异的神色。
师兄从吴先生那儿打听到的那个一起烧瓷的道长的道号就叫太仪。
线索都汇聚到一起了。
看来知仙观他们找对了。
两个妇人讲述,太仪他们师徒三人来到那小破道观,一砖一瓦的将道观修缮好,就此住下。
为了生计,太仪道长时常下山给人做法,卜算,卖符,治病,遇到贫穷的人家也会赠医施药,在他的苦心经营下,道观才有了第一批香客。
那时候师徒三人过得很清苦,同时也很刻苦,不仅学习道法,讲经,还自己种菜种药材。
师徒三人却甘之如饴,对待香客很有耐心。
“…那时候妄虚观主也才十几岁,他师弟比他还小两三岁,是个虎头虎头的小子,为人憨厚,却很讨喜。”
“那妄虚观主呢?”傅宁珞追问。
“妄虚观主那时候很腼腆,不大爱说话,他脸上有一块很大的胎记,样貌有些吓人,有几次吓到了香客。那些人说了不好听的话,他师弟维护他,说了许多道理,那几个香客也认错了,但妄虚道长还是不喜欢去前面招呼香客。”
“唉——”两个老妇人长长叹气,都十分惋惜的样子。
右边的老妇人继续讲诉。
“妄虚观主那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后院做功课,有时候都忘了吃饭,每次都是他师父师弟叫他,或者端了凡食与他一起吃。妄虚观主经讲得好,所以在他师父忙不过来时,也会在屏风后给香客讲经。”
“他比他师弟聪慧。”左边的老妇人道。
右边的老妇人点头认同:“他师父就常说妄虚道长很有悟性,只是因为相貌受了太多的苦。”
傅宁珞回忆元宵节见到的站在皇帝身边,仙风道骨的道长,虽然当时相隔甚远,但她确定妄虚脸上没胎记,而且那通体的气质,实在不似两位老妇人所说的腼腆内向之人。
“如今的妄虚道长还和以前一样吗?”
两个老妇人摇头。
“知仙观香火渐渐旺盛,太仪道长带着他求医,治好了脸上的胎记,他们也因此学了更好的医术。从那以后,妄虚道长就变了,脸上总是笑着在前面招待香客,我们上去时,总能听到他们师兄弟的说笑声…”
随着师徒三人名声传开,来知仙观的香客越来越多,三人招待不过来,就开始招收弟子。
然而好景不长,大约十年前,太仪观主身体每况日下,没多久就去世了,他去世后,由他的二弟子,也就是妄虚的师弟妄清接手道观,成了新观主。
“为何不是妄虚道长当观主?”傅宁珞好奇追问。
两个老妇人神色也很困惑,同时摇头,右边的老妇人道:
“我们那时候也以为接手道观的会是妄虚道长,毕竟他比他师弟道法更高深,不过他们师兄弟感情很好,由谁当观主都一样,原本我们是这样想的。”
原本是这样的想的?也就是说之后师兄弟二人还是生了龃龉?
果然,说话的老妇人很是惋惜道:“自从妄清道长当了观主,师兄弟两人就闹了不愉快。我们去上香时,便听到过妄虚道长很生气地质问太仪道长最后传授给妄清道长的那门高深卜算是什么。妄清道长说,等师兄你知道师父最后告诉你的遗言是何意时,我就把这门道术告诉给你。妄虚道长当时特别生气。”
“太仪道长的遗言?是什么?“
两位老妇人都摇头,表示不知。
“那后来呢?”傅宁珞忍不住再次追问。
“后来妄清道长也病逝了,我们第一次看到妄虚道长哭,特别伤心,那场法事作了七日七夜,都是妄虚道长主持的,七日后,妄清道长才下葬。”
傅宁珞就问:“妄清道长生的什么病?他们自己就会医术,怎么没治好?”
两个老妇人慈祥的老眼中感慨更甚。
“我们也不知妄清道长得的什么病,一开始还以为不严重,但一直没治好,反而越来越虚弱。我们劝他让妄虚道长看看,毕竟妄虚道长的医术更好一些,妄清道长却说病已入骨血,治不好了,还安慰我们说,命中该有此劫难,由不得人。”
老妇人叹气,“我们当时以为他还在和他师兄闹别扭,因为那时候他们师兄弟因为妄虚道长的两个徒弟吵架了。”
“妄清道长把妄虚道长的两个徒弟赶走了,不许他们再回知仙观,还让妄虚道长闭关悟道,但有多大的隔阂会至自己性命不顾呢?”
“后来我们想可能是那病确实治不好,妄清道长不想让妄虚道长伤心,所以才没让妄虚道长看。后来他临终时,妄虚道长才出来,见了他最后一面。”
傅宁珞和韦涧素对视一眼,两个同舟共济,感情如此之好的师兄弟为何走到了临死才见一面的地步?
妄虚的两个弟子又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偷观里的钱,被妄清道长发现了,妄虚道长说自己的弟子不会偷钱,好像因为这起了隔阂。”左边的老妇人解释。
傅宁珞和韦涧素心中疑窦更甚,偷钱一事可大可小,若是没干违反戒律的事,小施惩戒即可,怎么直接将人赶出去,终身不许再回观内?
傅宁珞:“妄虚道长的两个徒弟就当真没回来了?”
“回来了。”两个老妇人异口同声道,两人对视一眼,被这样的齐声逗笑,气氛也松快许多。
还是由右边的那个老妇人讲诉,“妄清道长去世后,由他的徒弟妙贤道长当观主。可惜妙贤道长有一日在后山做功课时,不慎摔下山崖,亡故了。之后妄虚道长成了观主,他的两个徒弟得知消息,求妄虚道长让他们回道观。”
“妄虚道长同意了?”
讲诉的老妇人摇头,“妄虚道长不忍心,但又念着妄清道长在世时做出的决定,不愿意让师弟无法安息,就只允许他的两个弟子白日在道观修行,晚上离开。”
傅宁珞:“那他们住那儿呀?”
右边的老妇人就指着山上背后说:“他们在山背后建了一座院子,每晚都下山住。”
傅宁珞又问:“这两位道长叫什么?”
“妙智,妙音。”
傅宁珞与韦涧素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诧,原来妙智和妙音就是妄虚的弟子,之前她还听王诘提起,妄虚说他的两个弟子不适合当一观之主,原来竟是因为此。
妙智二人被赶出过知仙观,而且还是被妄虚的师弟赶出去的,可以料想这件事在妄虚心中产生了多大的隔阂。
依据两个老妇人的讲诉,可以肯定妄清临死之前都没想过让二人回道观,这一点实在讲不通。
妄清与妄虚师兄弟感情甚笃,妄清临死前见了妄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按理应该与他师兄说开,尤其是在他师兄两个弟子的事上,至少松口二人若是知错想回来,便允许他们回来。
可从妄虚的处置当中能够看出,妄清临死都没原谅二人。
那他的临终之言是什么呢?与他师兄和解了吗?
还有,明明他师兄的道术更好,也更年长,为何不将观主之位传给他师兄,而是传给他弟子呢?
傅宁珞和韦涧素隐隐感到这几人之间的事情似乎盘根错节,而且都隐在迷雾之中,让人猜不透。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决定去妙智的住所探一探。
妙云堂,也就是妙智和妙音两人在山背面建的宅院,傅宁珞和韦涧素躲在距离宅子几丈远的树上远远观察。
宅子占地大约两亩地,屋舍有七八间,左边三间是茅草屋,右边的几间都是木屋,而且用的都是上好的瓦片,可以看出右边的几间屋子是之后建的。
院子里晾晒了一些蔬菜和药材,圜堂内有两个青年道士盘腿打坐,看起来平静祥和。
但从两人挺直的腰背和有力的骨骼,也能感受出他们是习武之人。
这一点倒也没甚奇怪的,寺庙和道观许多弟子都习武,比如相国寺的武僧就很多,还有京城附近的一些道观,也有许多习武的道士,主要是用来强身健体,保护观内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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