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珞意外又不意外,只能感慨她能作出这样的抉择。
孤寡女子,在世上更加举步维艰。
王姑娘眼中却闪过坚毅和倔强,语气难得出现一丝悲愤。
“进了那楼后,我求过很多人救我。”
“有满口仁义道德的书生,有吹嘘自己家世的公子哥,也有富商、官员。”
“书生碍于家里和楼里的权势和我道歉说不能救我于水火之中,让我自己保重。”
“公子哥嘲笑我不知自己身份。”
“那些富商、官员哄我信任他们,最后又把我当抹布一样甩开,把我当笑话。”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天下的男人,好的不会来楼里寻我们这些女子开心。”
“来楼里寻开心的,有几个有真心?”
傅宁珞心想,或许还是有的,但那真心可能不多,只比手指头厚那么一点,所以无法支撑那些人救下这些可怜女子。
一个人的能力有大有小,一个人的心也有大有小。傅宁珞无法判断这些放弃救出这些女子的人是对是错。
只是对于王姑娘她们而言,没有得到真心相待,于是也就不再相信世间男子有真心。
果然,王姑娘说:“我不信那些男人,也不信我父亲弟弟。我只信我自己,我信那些看到我们苦难而不无视的人。”
说着,她一顿,目光竭力认真诚恳地看着傅宁珞。
“我…我还信姑娘。”
傅宁珞看她竭力想要证明自己相信她,表示衷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知道王姑娘可能也不那么相信她。
但相较于其他人,她更相信她而已。
对于寻常人而言,或许可以给出旁人**分的信任,对于受过伤害,一再遭受过欺骗,收获失望的王姑娘,她能试探给出的信任,可能只有四分。
可傅宁珞不在意。
她本也不是为了王姑娘的信任和回报帮助她们的。
她帮助她们,是因为她们救了她,是因为同为女子,知道她们的苦难而做不到无动于衷。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就目前而言,这些女子能找到的愿意帮助她们,能够帮助她们的人,也只有她而已。
傅宁珞想扶王姑娘起来,但王姑娘不肯,傅宁珞没再强求,听她宣泄、吐露自己的内心、伤疤。
“傅姑娘,我知道我们是麻烦,不是顺手就能帮一把的麻烦。可我又很贪心,我不服气这不公的世道,不是我们的错,凭什么要我们为了这些错付出代价,屈辱卑贱的活一生?”
“我不想认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认这不公的一生。”
“我本觉得自己无力抵抗这些,但看到您,我就觉得自己还能再挣扎一次。”
“您能做官,女子也能为官,那女子是不是也能为自己而活?”
“您给了我们希望。”
王姑娘知道日后的路不好走,但她希望这一次能自己走,掌握自己的命。
这一次,没有谁能再轻贱她们,随意卖掉她们。
所以她不愿意回头接受抛下过她的亲人。
也不愿意走向为奴为婢,苟延残喘的一生。
她看着傅宁珞道:“四年困兽,我才想明白,流言蜚语,世俗枷锁,捆住的只有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女子。这一次,我想挣开这束缚,撑起自己的一片天。”
傅宁珞安静而赞许地听她讲完。
高兴之余又很担忧。
因为王姑娘太不屈,太孤傲了,她被这世道不公的对待,想要为自己挣回公道。
她有为自己争气的心,也有手段心机,还隐忍。
但这些都不够。
一个人看清了世道的不公和残酷,如果不能接受,就会走向一条孤独绝望的路。
傅宁珞走过,撞得头破血流,所以她知道多难。
幸运的是,有太多的人拉她回来。
而王姑娘…她身边这些女子,能一直陪着她,拉住她吗?
傅宁珞不确定。
叹息着扶起王姑娘。
“你们未来的路会如何,我看不透。我只有几句话想告诉你。”
“您说。”王姑娘被扶起来后,很恭敬低头。
“未来是需要自己走出来的,但眼前的路才是需要自己把握的。无论是什么路,不是仔细看路就不会摔,不是看到坑了就能跳过去。无论何时,都要记得,世上没有不吃亏的人,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王姑娘起身,带着所有姑娘朝她福身:“姑娘的话,我记住了,我们一定不负姑娘所望,走出阴云,重新开始。”
傅宁珞见她听懂了,大为欣慰。
事实上别看她劝说别人,其实也是劝说自己,因为她自己就是因为过去的许多事没有彻底走出来。
看看王姑娘她们,她觉得自己也终有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的一天。
“你们所想我已悉数了解,你们尽可放心。”
“等会儿我会让父亲给你们准备一个新身份,一份过所。”
“另外安排可靠的女镖师送你们。等到了地方,你们就可以重新开始。”
王姑娘几个姑娘见她安排的如此仔细,极为感激,拜了又拜,傅宁珞拦住她们。
“我安排你们去的地方,会有人照拂你们,你们自己有手艺,能谋生,但也可以习些武功和其他技艺。”
“我会每隔一段时间去信请他们帮忙照拂你们,不会让人随意欺辱你们。”
但丑话她也要说在前面。
“能照拂你们多久,我自己也不确定。世事变迁,或许那一日我也不在了。”
王姑娘等人闻言立即担忧望向她。
她们并不懂朝廷大事,但她们出来以后,也听衙差和其他下人谈论过。
傅家光鲜亮丽,但地位并不稳固。
傅姑娘这次为了救她们,也差点身死。
王姑娘的手紧紧握住傅宁珞的一双手,“傅姑娘,您一定要保重自己,朝廷只有您一个女官,以前我们不懂,但现在我们懂了。”
“有您在,我们就多一条出路,有您在,我们的冤屈才能得见天日,若真让那些男子全权做主,我们的去路永远只有尼姑庵。”
说到此处,她恨道:“那欺辱我们的客人,只判了二十大板,卖了妞妞的父亲,只判了三十大板!”
若是让傅姑娘来判,她相信定然不会判得这般轻!
傅宁珞不敢看她们几个姑娘。
判决的大人就是她爹,大庆律中卖妻典子并不犯法,**也不犯法。
能让这些人挨板子,还是怨气十足的许涟跑到她闺房跟她说,那些作践女子的客人只罚银钱就能放了,卖女的也只是被呵斥教化一顿。
她气得把她爹叫到屋中大吵大闹,不喝药,才让她爹打了那些人板子。
但还是只打二、三十大板,至今她都觉得不解气。
面对王姑娘几个姑娘的怒气,她觉得歉意。
不过王姑娘所说,她忽然感觉自己肩膀上沉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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