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姑娘说出这些话,是有些忐忑的,担心傅宁珞会发怒,毕竟她的话确实有些大不韪。
但傅宁珞没有,还点头代表自己认同,她便又多了一些勇气。
这些话,她不敢对其他人说,怕人说她不知好歹,心思深沉,一心向往上爬。
但对着傅宁珞,她不知为何说出了口。
或许是因为她眼睛太过干净纯粹,没有那些让人看了就悲凉的底色。
所以她才敢撕开自己的伤口,露出里面狼狈的血肉给她看。
“傅姑娘,我仔细思索过。庄子上能做的很少,我们多年未下地,又在楼里亏损了身子,早已不如当年,比不上那些庄子里的人。”
“但如果不做事,我们凭何立足?”
“傅大人给了我们银钱,楚姑娘她们也给了我们许多东西,我们很感激,也很难过,又欢喜,又忧虑,但这些心思,我们无处可说。”
“因为这些东西,我们未必能保住,还可能遭人嫉妒。”
“原本我带着几个姐妹计划救您逃出生天后,就去没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活。”
“我们可以浆洗、给那些铺子当杂役,可以做针线活,可出来后我发现这条路行不通。”
“女子在外,没有安身立命的东西,太容易沦为奴婢和青楼女子了。”
“韦大人和傅大人都交待过我们,财不露白,但无论我们去那儿,我们总要用钱的。”
王姑娘在楼里多年,挣扎过,逃跑过,反抗过,可都失败了。
她一个弱女子,对抗不了那些孔武有力的男子和婆子。
在楼里如此,难道出来就能变好吗?
她和父弟从村里到京城,中间受了多少白眼欺负,外面的世界并没有那么美好。
但至少在外面,她们还有可能活得像个人,在楼里,她们就是一个玩物。
傅宁珞点头:“你们需要保护和自保的能力。”
这也是傅宁珞答应帮助她们后考虑过的问题,财帛动人心,她们几个弱女子身上带着这么多银两,难免招惹不怀好意的人。
王姑娘听她能理解她们的顾虑重重,差点喜极而泣。
在听到傅姑娘说会找人保护她们离开,并且帮她们安身立命,她是多么的欢喜和感激。
只是她不敢表现出来,怕自己表现太多,惹傅宁珞心烦,又担心自己期望太高,会错了意。
她一直保持冷静,压制自己心内的感动。
这样,她失望时,就不会那么难过。
傅姑娘已经帮了她们那么多,在密室时,她一个人拦住那黑衣人,让她们走,自己却差点死了。
她委实不愿麻烦她太多,可除了她,她们还能找到谁能帮助她们,理解她们呢?
傅宁珞大概明白了王姑娘的想法。
她们迟迟没能接受楚芸的帮助,是因为王姑娘权衡过她们不能在庄子上好好生活。
楚芸不能长久照拂她们。
她们在娇女楼的时间太久,重新适应庄子里的种地、织布、伺养家禽需要时间。可她们做的不如那些庄户们好,还能享受特殊照料,难免让人嫉妒。
她们的姿色不差,被养在庄子里,也容易招惹那些贪财好色之徒。
楚芸整日在京城,可能数月不去庄子,等她发现,这些女子可能已经遭了毒手,沦为其他男子欺辱玩弄的对象。
届时楚芸又能如何?
杀了她庄子里的那些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干脆就让王姑娘嫁给她庄子里那些欺凌了这些女子的下人或者庄户?
对于王姑娘她们而言,这样的结果无异于刚出地狱,又迈入另一个地狱。
区别是欺辱她们的从一群人变成了一个人。
她们不敢赌。
让王姑娘忧虑的是,她们和楚芸的关系不对等,她本身拥有的太少,能回馈的东西也太少。她们只是普通女子,没有一步登天的本事。
不能回报,她就没信心扒住这一个依靠。
担心时间长了,总是麻烦楚芸惹她厌烦。
“那你父弟…”
王姑娘提到父弟,原本感动的神色瞬间冷淡下来。傅宁珞能理解她,明白她的担忧,王姑娘袒露自己心声。
“不满傅姑娘说,我被带到那楼里之后,每日每夜都恨。”
“恨父亲,恨弟弟,为什么非要让我嫁给那个商人,为何非要推我入火坑,我明明说过不愿意远嫁。”
“可他们无视我的哀求,数年没有发觉我踏入了那样的境地,而他们还好好和继母过着他们的好日子。”
说着,王姑娘苦涩一笑:“最难熬,被打得起不了身时,我连附近的街坊邻居都恨,恨他们一个个都逼我。”
“自从搬到京城,我自认为没哪一处对不住他们,但他们一个个说的比唱的好听,面慈心冷,都是为了我好的态度,我若不听,便是违逆、不知好歹。”
“弟弟把我骗出家门和那人一块时,他们见了说我应下了亲事。可分明我解释了的。”
王姑娘嘴角露出痛苦的笑,“傅姑娘,你不懂,我心里那时候住了一个恶魔,日日夜夜不得安生。”
“后来,楼里来了一个女孩,那女孩才十一岁,她是被她赌徒爹卖到楼里去的。”
王姑娘眸中含着泪,其他女子却已经悲戚不能自已,捂着脸痛哭出来。
那个女孩,傅宁珞知道是谁,她听徒弟说过。
韦涧素从娇女楼的山里挖出了许多骸骨,那些骸骨辨认不出姓名,是小池子去拼凑好,辨出年龄,再对应上姓名的。
有些人家不愿意领回骸骨,嫌弃丢人,都是衙门安排安葬的。
而那些骸骨中,有一具最小的,小池子拼凑好后,回来大哭了一场,她听见了,把他叫到屋内问。
小池子说,那女孩遍体鳞伤,手骨折断,死时肯定特别痛苦。
她还那么小。
王姑娘含着泪说:“那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心地善良,我们进了楼里那么长时间,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打动。”
“可我们谁也保护不了她,一个月,她只活了一个月就死在了一个禽兽手里,我们却没办法替她报仇。”
“姑娘,您知道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傅宁珞摇头,王姑娘朝着她跪了下来,其他女子也朝着傅宁珞跪了下来,王姑娘目光悲切又满含希望地望着傅宁珞的眼睛:“她说,她想回家,她说,为什么她爹要卖她。”
“她说,她是个人,不是什么畜生啊,为什么说卖就卖了。”
“傅姑娘,女子不能为自己做主,在家仰仗父母,出嫁依靠夫家,他们要我们死,我们就能死。”
“是,我父亲、弟弟曾经很关心疼护我。”
“可在面对那人的求娶,那人的出手阔绰时,他们还是罔顾我的请求,让我嫁了出去。”
“我跟着他们,内心的魔鬼不会消失,我跟着他们,总有一日,会成为再次抛弃的对象。”
“傅姑娘,我不想再嫁人了。”王姑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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