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脚下的一座小镇上，每天上午都会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推着辆小车出来摆摊卖绿豆糕。

在他经常摆摊的地方，已经聚集了一些小孩，他们是小摊的忠实主顾，又得小老板的照应，买糕点的价钱比大人便宜些。

南春卸下绑在车上的绳子，熟练地把东西摆开，挑着好的给孩子们包起来。

“春哥哥，你做的绿豆糕怎么这么好吃？”小芽扎着小辫子坐在南春休息的小凳上，看着他一边吃绿豆糕一边问。

南春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我是跟老师傅学的。”

“老师傅？”小芽晃晃脑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念着好玩，又重复了一遍，“老师傅！”

南春笑着摸了摸小芽的脑袋。

南春刚到此地时人生地不熟的，过了一段窘迫日子。某天在街上他听见有小孩吵着要吃绿豆糕，才想起自己会做这些，急急忙忙当了随身的东西换钱，买了食材，开了小摊。

等到生意慢慢好起来，他才过上了正常日子。

南春的要求不高，小生意能养活自己就很好，他买的绿豆糕价钱便宜味道又好，上午出摊，中午前就能回家。

今天的绿豆糕要卖完了，南春开始收拾小摊子，低头盘算着下次过节前要多做些，再攒攒钱，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他不能在此地久留。

南春正想着，一群人黑压压地围住了他的小摊。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看清领头的是一位官娘子，他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周围一片安静，只听见不远处有马车赶来的声音。

不过一会，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南春的小摊前，车内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南春，你擅自逃跑，该当何罪？”

南春没有说话的机会，很快被带回了衙门。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被押进大牢，而是被关在一间上好的房间里，桌上有沏好的茶水和糕点，这里完全不像关押犯人的地方，除了门口把守着的两个护卫。

南春知道这是本地县令的特殊安排，看在他从前的主人——岳流光的面子上。

说起来他跟卢县令都曾是岳流光的侍童，但卢佳荣头脑聪明，得到岳大人的赏识，赎身读书，科举高中后成了县令。而他天生愚笨，叫他识字好几天都认不出几个，总被别人戏耍。

南春不想再想下去了，以他的脑子，越想越乱。

他就这么枯坐着，从下午等到了晚上，等到门“砰”的一声被打开。

南春被吓了一跳。

“怎么不点灯？”

来人脱下了外袍交给侍从，又嘱咐道：“阿燕，把灯给我，你替我好生招待今日辛苦的姊妹。”

说完提了灯进来，转身将房门关上了。

等到房门外的人都走远了，灯笼被猛地砸在桌上，摇晃了几下，昭示着来者隐藏的恶劣性子。

“怎么？还不开口说话？多金贵呢。”

岳流光的脸忽然出现在南春的面前，眼神锐利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刺死才好。

南春看着灯笼怕是要倒，来不及回话，急忙伸出手，将它扶正了。

他若是不出手，岳流光就是知道这间房会烧起来都不会碰一下。他遇见岳流光，总是拿她没有办法。

南春避开岳流光的眼神，还是那副温吞样子：“我，我不知道说什么。”

“就说说你为什么逃跑啊！”岳流光的眼睛还是那么盯着他，语气中带了一丝玩味。

“我没有，”南春有些着急，“我不是逃跑，我把赎身的银子给你了。”

“哦？那你的卖身契呢？拿出来我瞧瞧？”

南春一下子被点到痛处。

他没有卖身契。

那是因为岳流光一直拖着不肯给他！

“怎么？拿不出来？”岳流光步步紧逼，脸快要贴到他跟前。

南春往后仰着身子，一着急就有些结巴：“你，你，是你不肯给我，我已经给你银子了。”

岳流光自然不理会他的控诉，反而伸出手在他的身上摸了起来，“这么说你没有卖身契？”岳流光贴着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息钻进他的耳朵里，让他浑身都痒起来，“那你不是私自逃跑是什么呢？南春？”

越说到后面，她的手越往下摸，惊得南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大小姐，别这样，我已经成婚了。”南春祈求道。

岳流光原本带着笑的神情听到这话立刻收敛了，慢慢直起身子，缓步朝他走来，嘴里没一句好话，“成婚了？你的妻主可知道你早就叫人玩了身子？”

南春向来不会说话，这次更是难以招架，岳流光的话说得露骨，他想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当做没有听见，可岳流光却一早知道他的动作，抓住了他的手，又大声地问：“说话啊，她知道吗！她知道自己娶的是个被人玩过的男人吗！”

“你别说了！”南春向后退，直到无处可躲，他只能蹦出这么一句话。

岳流光笑了起来，“看来她不爱你。还是说，你为了躲开我，故意编了这么个谎话？”

这次没有给南春说话的机会，岳流光问完就伸手捧住他的脸，结结实实地吻了上去。

南春此前被她的一番问话乱了阵脚，心神不宁，从他再次跟岳流光见面的那一刻起，他一次也没能招架得住，这似乎就是他的命，他想要反抗，却永远赢不了。

尽管一番推拒，南春渐渐还是放弃了挣扎。

第二日，岳流光在府上查看公文，听得下人来报，说一个江湖侠客来府上找她的相公。

岳流光向手下使了个眼色，又叫下人不必理会。

等她处理完公文，来了南春房中。

听侍从说他一直不肯吃东西。岳流光看着桌上一动未动的饭菜，还有一直背对着她躺在床上的南春，开口道：“有人来找你了。”

南春果然有了动作，他坐了起来，转身看着岳流光阴沉的脸，惊讶地问道：“谁？”

“你把饭吃了我就告诉你，”岳流光坐在桌前，玩起了手中的扳指，“你要是不吃，我等会就叫阿燕把她杀了。”

“你！”南春气急，见岳流光要招呼人，急忙掀开被子走到桌前，“我吃就是了，你别难为她。”

说完南春就往嘴里塞着饭菜，他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吃饭狼吞虎咽的，没个吃相，偏偏岳流光却看得起劲，还笑着叫他慢点吃。

等到南春咽下最后一口饭，岳流光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你不会以为你成婚了我就会放过你罢？”她依旧是那副微笑模样，看着面前疑惑不解的南春，“你成婚了，那你同我不就是偷情。”

“岂不更加新鲜？”

南春没料到岳流光会说这样的话，喝了一口水差点呛着，“你说什么呢！”

只是过了两年，岳流光说的话他越听不懂了，他看着岳流光那张周正漂亮的脸，想不清她的嘴里怎么会吐出这么不像样的话，“你也成婚了的。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的相公？”

“怎么了？女人在外头养外室不是很常见么？倒是你的妻主，不知道她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会不会把你浸猪笼？”

南春摇摇头，“她不会。”

南春以为岳流光会生气，可没想到她并没什么反应。

他当然不知道岳流光这次来就没做打败仗的准备，就算她这次寻得的是一具尸体，也要把他从地里挖出来，将来跟自己埋在一起。

岳流光如今觉得心中气已经出得差不多，也懒得唬南春，摸了摸了他的脸，“吃饱了想做什么就做，就是不能离开这府上。”

说完她就离开了，跟着进来了几个小厮，其中有一个孩子看着年纪不大，胆子大不怕生，进门就跟南春聊了起来。

从他口中南春得知，岳府中的正夫一个月前过世了。

岳流光如今是巡查，领了任务自请至此。

南春的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正夫竟然过身了。当初他逃离岳府，就是因为岳流光要成亲了，他不想做小。

想来也是因为正夫过世，岳流光才又重新想起他。

不过是碰巧遇见罢了。

想到这，他莫名地觉得心安，发生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晚上岳流光回府，得知南春忙了一下午，进房间一看，桌上摆着的都是她喜欢吃的。南春还在厨房里忙活，很快就端上了最后一盘菜。

看来他有事要求自己。

岳流光跟南春一起生活了好些年，对他的性子和动作都了如指掌。南春有着乡下人的纯朴，有事要求人总要先付出些什么才会开口，就好像今天这桌好菜。

岳流光看着南春那张写了心事的脸，亲热地给南春夹菜，自己也尝了一口，笑着说：“你的手艺有进步。”

果然，南春只吃了一口就憋不住了，“我知道你的事了。”

“哦？什么事？”

“正夫过身的事。”南春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岳流光的表情。

岳流光还是自顾自地给他夹菜，没见得有一点异常，“嗯，怎么了？”

南春深吸一口气，“或许你应该再找一个正夫。”

“哦？”岳流光转过头，忽然扯出一抹笑来，“此话怎讲？你想做我的正夫？”

“不是，”南春摆摆手，他这话一出岳流光的眼神就冷了下来，他继续说道，“你有了正夫，就不会觉得偷情好了。”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岳流光冷笑起来，“这有什么耽误的？有正夫确实更刺激，不过现在这样也不差。你凭什么觉得我有正夫就会放过你了呢？你是谁，属于谁，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吗？”

这番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

岳流光心中有些懊悔，明明在来之前就已经千般打算，可见面了这张嘴就是忍不住要说些不中听的话。

她的本意并非如此，可见了好脾气的南春，她总有无数的火气要发作，总是记不住教训。岳流光拼命地忍耐自己的情绪，假装正常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睡觉时南春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裳，好像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岳流光忍着不出声，回到书房继续处理公文。

沉默一直延续到夜深人静。

一道身影悄悄潜入院内。

正当来人准备推开房门，一抹寒光闪出，锋利地长剑横在她的脖前，宋端望去，看见了一双带着冷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