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尘笑意丑陋,斩珀熟悉无比。
他在幻境见过、在梦境见过,这从神魂散发出的轻浮蔑视,即使披着一张慈祥腐朽的老人皮,也抹消不掉斩珀厌恶的傲慢。
寒尘见他不语,直立起佝偻的身板,单手握紧手杖,眯起眼睛自问自答。
“我杀他爱徒,他必然是不肯了。只叹我们当年情深义重,彻夜谈心,抵足而眠……”
“死到临头还那么怀念当年。”
斩珀厉声打断他令人作呕的感叹。
这般阴险狡诈之徒,不思悔改沾沾自喜的模样,哪怕杀伤的是他讨厌的薛昆锐,也让他厌恶万分。
“你不唤我一声师兄便罢,还如此防备我……”
寒尘一双眼睛没了伪装的混浊,锐利看向斩珀,“既然你这么警惕,有没有提醒你的好友,保护自己?”
斩珀视线一沉,还没领会他的意思,只见寒尘苍老手指掐诀,眼神散发癫狂光芒。
“叫齐子规是吧,他可担心入了琢心幻境成为累赘,一双眼睛泫然欲泪,激动得脸颊通红的谢我。此时你再不去帮他,恐怕只能见到一具尸骨啦。”
不过瞬息,斩珀已想起了齐子规曾受过寒尘指点,还得了一把能够腾空护主的袖里剑。
袖里剑模样朴实无害,斩珀恰好在往昔神魂记忆之中见过一把——
斩珀忍无可忍,刀锋出势狠厉,直劈寒尘作祟掐诀的指尖。
“你偷了濯师兄那把袖里剑!”
寒尘猛然往后一撤,避开杀招,挑起了杂乱憔悴的眉。
“你怎么知道?在琢心幻境里看见了?”
斩珀无须与他多费唇舌,刀刃逆风而挥,带着他微弱的灵气,驾驭手中凌厉寒刃。
寒尘游刃有余,还有闲心笑道:“你丝毫不担心齐子规,可真是个薄情人。”
“杀了你——”
他话语着实令斩珀痛恶,风雪刀一击过去,恨不得挑掉他的舌尖,“就当为他报仇了。”
斩珀以灵力驭刀,比琢心幻境空有招式的出手,更添几分锐利杀气。
寒尘眼中的斩珀,一贯不似八岁稚子,沉稳得令他惊叹。
他竟然被逼得举起手中拐杖,才堪堪挡过斩珀一击!
如此突发变故,又有利器相撞,看守沉睡灵兽的赤衣弟子纷纷看来。
“怎么回事?”
“卜算长老在指点青衫武学?”
“可这、这看起来不像啊……”
他们议论纷纷,摸不准斩珀为何向卜算长老出手。
斩珀横刀一砍,扬声说道:“此人假冒卜算长老,潜伏山中作恶,天机青影已然判明!与我抓他!”
一语掷地有声,赤衣弟子顿时愣神,见斩珀出招果断,卜算长老次次回避,辨不出真假错漏。
然而,头顶刺眼突兀的天机青影,霎时变了模样。
层层青光锐利如剑,仿若从天而降的雷劫,闪电霹雳般连连直指身着赤红长衫的卜算长老,急切得像有仙长驱使青光,要他们立刻拿下此人!
斩珀看得清楚,赤衣仍在犹豫,仿佛在等天空仙笔青光给他们白纸黑字写一道明示。
但他还未想出办法,眼前寒尘挑眉一笑。
“你想让他们帮你?”
寒尘以唇含指,吹响了一声凄厉哨声。
“他们自顾不暇。”
刚恢复平静没多久的藏锋殿,顿时骚乱起来。
斩珀听闻灵兽振翅,感受到脚下巨颤,好似方才鳞甲斗兽去而复返,还带来了一大群同类,要以铁蹄踏平这赤红宽敞的殿堂。
旁边牢笼之中,鸟羽扑朔,猛兽吼叫,方才困顿的灵兽,全都在寒尘一声哨响之后,癫狂咬碎铁笼,与殿中本来的鸟禽陆兽里应外合。
赤衣弟子已经无暇去看青光所指,更没有闲心去分辨斩珀与卜算长老的恩怨。
僻静安宁的藏锋殿,空中群鸟掠过,投下厚重阴沉倒影,连青光都盖了过去,显然是要往天人山各处乱飞乱跑。
“拦住灵兽,传讯何主!”
“轻点轻点,莫伤着了,那可是殿中唯一的赤鸾……”
“闪开!铁蹄不留神!”
不过片刻,藏锋殿中飞禽走兽尽出,一片赤红泛黑的绒毛鸟羽天上地下奔腾而过,斩珀已经见不到赤衣弟子的身影,他甚至不得不避让那些身形庞大的灵兽,以免没抓住寒尘,就成为铁蹄脚下亡魂!
忽然,斩珀堪堪避过一只尖嘴羽鸡,就见寒尘暗红衣衫招摇,似是要跑。
他提刀凌空追了过去,狠狠劈落一刀。
“师弟,就这么舍不得我?”
寒尘说话言语轻佻,顶着一张老脸,不知廉耻。
斩珀横刀于前,眼神一沉,“你杀人无数,怎能让你轻易逃脱。”
寒尘笑出声,枯槁苍老的皮肤,抖落惨烈的褶皱。
“如此甚好,那我便在这里,把你杀了,再毁去监礼殿案牍,让杜岚初再查记录,也只见一句——斩珀,死于灵兽爪下。”
他倒是自信自负,抬起手中长杖袭来,带着凌厉的攻势,直取斩珀要害。
可斩珀灵力见长,与他交手两个来回,就知道寒尘腿伤确实未愈,不能像琢心幻境一般随心所欲的对付自己,招式也比预想之中迟缓许多。
斩珀有灵玉在身,要拖住寒尘并不算难。
他视线一瞥,就能见寒尘头顶青色光芒,执着焦躁的变换着姿态形状,试图努力引人注意,帮斩珀寻来帮手。
可惜,如此大的动静,依然无人支援。
斩珀力有不逮,往后一撤,避开了迎面而来的拐杖击打,反手一挥,竟然劈在了拐杖木制扶手,震碎了外壳朽木。
寒尘被这一击,打得往后躲开。
卜算拐杖顺势哗啦碎裂,露出了内里藏着的青色剑柄,于天机青光之下,泛着莹莹如玉的光芒。
这青剑重现于世,寒尘再也无法轻蔑调笑于斩珀。
他沉下一双眉目,声音都低沉几许,“你非要如此,可别怪我这个做师兄的没有留情……”
寒尘将拐杖往地面一震,碎木纷纷裂开,他左手握住青色剑柄,一如斩珀梦境中那边,垂手而立。
“师父教我的武艺,正好用来送你上路。”
话音刚落,寒尘身影比方才快了数倍,掠影而来。
斩珀下意识抬刀,与青剑相撞,发出了刺耳铿锵之声,差点被灌注而来的灵气,震碎心神。
那把青剑,灵气萦绕,绿意盎然,似乎与这天人山亘古不变的霜雪共鸣。
斩珀自知不敌,依然站稳脚步,驱使怀中灵玉之气,要与寒尘不死不休。
青剑在手的寒尘,没了最初的悠闲恣意。
他声音冷漠低沉,好似换了个人,眼神狠厉扫过风雪刀,挥剑嗤笑道:“你不会以为,濯风雪还会帮你吧。”
斩珀勉强迎击,根本没有余力与他闲谈家常。
这把青剑威力十足,绝非凡俗利刃,他手中风雪刀闪烁的寒光,都在青剑幽幽荧火映照下,黯然失色。
他与寒尘于琢心幻境过招,只需拼上心性,便能以神魂制胜。
如今真刀真剑交手上来,一柄灵力充沛的青剑,足以致斩珀这般灵力微弱的稚子于死地。
斩珀自知不敌,纵然他心有万千刀法,没了濯风雪灵力,仍是略逊一筹。
不过三招罢了,风雪刀被青剑绕刃一挑,落地铿锵,斩珀失了武器,再无还手之力。
寒尘的右手,猛然掐住斩珀脖子,与琢心幻境何其相似。
他枯槁憔悴的老脸,透出疯狂神态,低声笑道:“师弟,我其实挺喜欢你。据说你的姓名是天机子亲点,又常怀慈悲仁人之心,杀了你未免可惜。”
“不如我带你回府,如师父待我一般悉心教导你,让你忘却这一腔虚伪的公义,在天机子眼下,慢慢成为一个冷漠无情的杀神,岂不快哉?”
“这话,我听太多了!”
斩珀咬牙切齿,凭借灵玉之气猛然一推。
寒尘料想不及,被这澎湃的灵气推出三两步,一脸错愕。
斩珀取出碧玉青石笔,紧盯着寒尘。
要夺他性命,要坏他谋略,要看他颠沛落魄不得善终之人,他见得太多。
这些人怕是在李凝铁一剑之后,如愿以偿。
但他志向永不会改。
斩珀持笔说道:“尔等行外道,我偏要行正道,天机青光所在之处,绝不能有宵小之徒藏匿之所。”
“太可惜了。”寒尘不急杀他,左手持剑挽了剑花,宛如死前逗弄老鼠一般笑道,“上一个如此牙尖嘴利的青衫,已然变成了一缕残魂,在你手中风雪刀里动弹不得。你既不想活,我便杀了你,叫你们双双做伴。”
“世间唯有一人能杀我。”
斩珀看寒尘,如同看蝼蚁。
这人玩弄人心的手段肮脏,即使同样一剑刺伤挚友,不仁不义,也不能与李凝铁这般十方剑君相提并论。
“你还不配。”
“强弩之末,死前嘴硬。”
寒尘枯槁老脸,笑得恣意轻狂,他手中青剑杀势锐利而来,“濯风雪都莫能奈何,就凭你一稚子——”
灵玉给了斩珀无尽力气,即使就此神魂俱陨,他也不能让寒尘活着。
否则他便成了笑话一场。
“并非凭我,而凭一呈天术法,请降天雷。”
斩珀立于焦躁连绵的青光之下,手握灵玉,将碧玉青石笔凌空一送,“你死前得见,可瞑目了!”
天机青光已在他们头顶徘徊许久,斩珀见得仙笔灵气,能随心而变,便要作此一赌。
他避开寒尘杀招,以碧玉青石笔,呈天而书。
疲于应对青剑之势,斩珀只觉空中之笔,重逾千斤。
明知灵力不够,还要强行施展术法,令他只觉神魂剧痛,仿佛陨落当晚以血魄驱使仙笔之时的痛楚,撕心裂肺。
可他要是连这点事实真相都写不出来,也别做什么神机仙君,许天下公义了!
碧玉青石笔腾空书墨,天际等候许久的青光随之调转光影,幻化出相同字句——
天人山判门弟子寒尘寒旋之,妖言惑众,祸及宗门,害人陨落,又假冒藏锋殿卜算长老,加害稚子,不仁不义不孝,死而复生,毫无悔改,助纣为虐。
今呈请天鉴,降以雷罚:善恶有报,应行正道!
寒尘停下剑锋,仰头去看漫天青光字迹。
他轻蔑一笑,“哼,这等把戏,你就算澄清了又有何用?我自换个身份,继续逍遥,你费尽周折,也不过是——”
寒尘不以为然,正要嘲笑自家师弟一番,却见青光掩映之后的天空,迅速聚拢阴云,常年冰雪覆盖的天人山上方,竟然雷云密布,隐隐在灰暗云光之间,交缠起丝丝紫雷。
“这是什么?”寒尘一改悠闲,瞪大眼睛,枯槁老脸愈发苍白。
“这是呈天之书。”
斩珀精疲力尽,手握灵玉却感受不到丝毫灵气,甚至支撑不住的往旁一倒,依靠在藏锋殿石阶旁。
他体虚声弱,依然笑道,“我已呈书于天,请降天雷,你,必死无疑。”
随着他虚弱声音,云影之中闪烁紫雷,似是找准了方向,直直落了下来。
寒尘于天人山修行多年,从未见过此等阵仗。
他摇身一躲,可躲不过雷霆万钧之轰鸣,尖锐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精妙准确的劈在寒尘暗红衣衫上,不偏不倚,正是恰好。
“你、你!”寒尘惊疑不定,盯着斩珀,却再也说不出下文。
斩珀疲惫坐于石阶旁,眼见仙笔青光,萎缩暗淡,只剩满天紫雷声声轰鸣,在清晰字迹与云光之间大显神威。
他与仙笔见过无数紫雷。
七七四十九日之天雷,能将万亩灵脉仙山轰为焦土,邪恶魅影寸草不生。
而他眼前这道,最多只算惩处奸诈小人的微弱雷影,准确无误的劈在寒尘佝偻身形之上,叫那阴险之徒再没法戏谑调笑,远比任何一次呈天之书,都令斩珀畅快。
斩珀已是灵力枯竭,手中灵玉都难以维持。
碧玉青石笔,无人驱使,骤然掉落于斩珀怀中,也只得了斩珀虚弱抬手,握于掌心的回应。
他已不是仙君,召请一道微弱雷影,都如此费劲。
又因眼前紫光电闪,劈得暗红衣衫无所遁形,便心满意足的累得沉沉睡去。
这天降雷劫,轰鸣震颤,来得蹊跷。
天人山中弟子纷纷错愕异常,目瞪口呆的瞧着一群陌生灵兽,突然癫狂奔来,还没来得及尖叫求饶,就见这群猛兽在雷阵之中狂乱躲闪。
饶是四殿之间互不相干,也因为天人山万年难得一见的奇景,逼得不问世事的仙长殿主,察觉异样,呆立当场。
“天道雷劫……”云亦思站于传音殿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空字迹清晰无比,他就算瞎了,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九天紫云,霹雳而下,诛尽宵小,留存公义。
这等大快人心、呈书于天的叙述,他只在天机传记之中见过,哪想今日青光绽放,没等云光初霁,等来了一份字迹洒脱的呈天之书,与一片恩怨分明的天降紫雷。
“藏锋殿灵兽出事了。”箫主持箫从旁掠过,“速来平息。”
云亦思扇子一挥,紧随其后,在漫山遍野的紫雷电光之中,屏气凝神,定住这一群全无章法、四处乱窜的灵兽。
“寒尘在哪儿?”云亦思捉住赤衣弟子,要问天空字迹所指之人。
没等到回答,耳畔一声尖锐箫声,扎得云亦思与弟子纷纷捂住耳朵。
“不知、不知!”弟子慌乱摇头,大声喊道,“青光四绽之后,灵兽突然发狂,然后就变为了这些字迹,招来了天雷!”
前因后果无须赘述,天人山上空紫雷、青字,已是展现得明明白白。
箫主控住了无数铁蹄、鸟羽,皱眉看去,“这雷倒是识人清晰。”
遍地灵兽吓得张狂四奔,雷光袭来,精准避开了它们撅起的蹄子,将它们劈来劈去,劈得只等天人山弟子来捉,束手就擒。
赴涓流见监礼殿黑衣与白衫乱窜,箫主与徐主忙碌指引弟子去捉那些逃窜的飞禽走兽,仍是坚定不移的踩在齐子规背上,岿然不动。
她于齐子规发狂之际,眼疾手快打掉了疯狂的袖里剑,还未细想,天际紫雷就落了下来。
此时她僵在原地,眼见着这紫雷将袖里剑反复劈得干净,直到寒光四溢的小剑静静躺在地面,才撤去了神威。
“善恶有报,应行正道……”
赴涓流仰望天空,喃喃自语。
气得脚下的齐子规扑腾着喊:“你让我起来、让我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赴涓流挪开脚步,放过了弱小可怜的齐子规,愣神的抬手指了指天空。
“你看,天机子。”
乌云散去了雷光电闪,又恢复了澄澈晴空。
天人山万年冰雪皑皑山巅,道出寒尘罪孽的字迹清晰飘荡,于众人错愕视线之中,云光初霁,变了笔锋——
赏罚善恶,尊以天道。
人不仁,便以福德之人替天行道。
天机子。
齐子规被袖里剑术法所控。
赴涓流飞起一jio把他踩到地上。
天雷上来就给袖里剑一通乱轰。
仙笔:啊,完美,再趁主人睡着了,来一句替天行道!还要署名!
斩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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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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