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万物复苏,地上的小草也怯怯冒出了嫩丫,鸟儿从南飞回,跃在冒嫩叶的枯枝上,叽叽喳喳的叫。
好一幅春意盎然样,可院中的情景却没沾染上半分。
屋内弥漫着一阵死沉沉的气息,苦涩的药味将这不大的屋子淹入了味。
床幔处传来女子浅浅的咳嗽,一双枯瘦白皙的手伸出。
“苏叶。”女子声音微弱,似连喊人的力气都无,给人一幅随时驾鹤西去之意。
“小姐。”名为苏叶的婢女小步而来,手上的托盘还放着一碗浓郁,黑漆漆的汤药。“小姐,可是不舒服了,我现在给你去请大夫来。”
见婢女要走,崔时樱撑起一点力气,扯住苏叶的袖口。“不用了,老毛病了,且你就算去请,也请不来人。”
“小姐。”苏叶红了眼眶,晶莹的泪水,滴滴掉落。
望着眼前这个面容枯槁的女人,心里又酸又涩,恨不得以身代过。她的小姐原是京城最美的小娘子,落得如令病歪歪,全因沈家。
十年前,沈家两子一同下江南,执行公务,沈家长子沈怀瑾不幸去世,而沈家夫人为了沈家家庭,竟让幼子假装长子,支撑门楣。而她家小姐以娶进门给假死的沈怀川守寡为由,实际是兼祧两房中的一房。
小姐进府后,只想安心给死了的沈二少守寡,但世子夫人认为是小姐抢了她的丈夫,平日里对小姐动折打骂,小姐心中有愧,屡屡退让。
后面真正的世子死而复生,回来了,才知道沈二少没死,当初死的是沈世子,小姐当时知道真相险些疯了。
可事情到这里了,早已没了回头路,世子夫人与沈二少也有了感情,还孕有一子,世子夫人变为了沈二少的夫人,而她的小姐论为了平妻。
两人越来越恩爱,而她的小姐在这如冷宫的后院枯萎,在最美好的年华为不值得的人守了七年的寡,现在更连命都要丢了。
“该死的沈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好的。小姐你放心,我就算拼出这条命也一定会为你请来大夫的。”
以前的世子夫人,现在的二少夫人盛纤纤,因恼恨小姐,院中的东西总是缺东少西,就连小姐生病请大夫也总是推三阻四。
“不用了,我这病我知道,是看不好的。”崔时樱知道她这是心病,其实她早就病了,自真正的世子回来,自知道真相,她就病了。拖了三年,也够久了,
这时,外来一阵吹啰打鼓声响。
“外面什么声音。”
“我去看看。”
苏叶起身,出了门,就看到了两人小丫头叽叽喳喳着说些什么。
秋水院原来应有一个掌事嬷嬷,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粗使丫鬟。可自从沈二少爷再也不来秋水院,小姐生病后,原先的人能跑的都跑了,只剩下这两个年纪还小没关系跑的人。
“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做何,可知吵到夫人休息了。还有外面这般喧哗,是做何故。”
“苏叶姐姐,这你都不知道,今天可是二少夫人生下的大少爷百日宴,听说还请外面的戏班子来庆祝了,可热闹了。”穿绿衣的丫鬟道。
“这可是我们府中唯一孙子辈男丁,国公夫人不知道有多喜欢呢。百日宴就算在热闹也是应该的。今天好像全京城凡是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参加了呢。”另一个红衣丫鬟道。
“当然,这孩子可是要继承国公府的爵位的。”
府中沈世子七年前回来就说明不会娶妻,世人都猜测,他失踪的那些日子,虽好运将命捡了回来,却伤了男人的根本,所以才不想娶妻生子的。
从此,府中长辈也没再催过他了。
“二少夫人运气真好,及时没能做成世子夫人,但孩子还是府中唯一的继承人,以后还是国公老夫人。”
“闭嘴,别人的事,是别人的事,与你们何干。”苏叶训斥道。
两个小丫鬟毫不在意。“苏叶姐姐,如夫人都这样了,你就别扯着一等丫鬟的威风了。”
谁不知道秋水院的这位不受宠,秋水院就跟个冷宫一样,但凡她们有一点关系,就早跑了。
“你,你们。”苏叶气得胸脯起伏,指着她们。
“好了,我们现在要去讨赏钱了,就不伺候了。”
话落,两人一滑烟跑掉了。
可把苏叶气得半死。院中这样多事要做,平时两人虽偷懒,但好歹会添把手,现在只她一个可忙不过来。
“苏叶进来吧。”崔时樱喊道。
“小姐。”
苏叶把眼泪擦干净,进来时还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崔时樱的脸色。
“好了,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
“小姐,他们简直是太过分了,你别生气,生气气坏身子不值当。”
躺在床榻上的崔时樱,露出浅浅的一个微笑。“不会了。”
如果是前两年,她确实会生气郁闷,但现在不会了。
“小姐,今天天气不错,我扶你起来走走吧。”
全身无力,崔时樱并不想起身,可看婢女可怜巴巴期望,还是答应了下来。“好,就去院子里走走。”
苏叶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在绣墩上,拿着梳蓖细细的给她梳着头。
小姐曾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人人见了无一不心生羡慕,三年的病魔不但磨损了她的容貌,连一头青丝也变得枯黄。苏叶梳着,为此很是可惜。
挽了个简单的发式,只在头顶簪个白玉簪子,素面不染半点脂粉,即使病魔缠身,面容枯槁,但透过精致的骨相,五官,仍然能看出以往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毕竟这张脸可是曾经让沈二少一见钟情,誓死一定要娶进门的。穿上早已过气的珍珠色莲纹长裙,披上同色锦缎长袍。
苏叶扶着崔时樱垮过门坎,走出这道门,她想不起自己多久没出过门了,上次还是大雪纷飞,如今花草竟都冒出了头。
两人只在院中走走,没走多久,崔时樱就气喘吁吁累了。她才知道她如今的身子竟虚弱到这个地步,苏叶担心的看着她。
她朝她微微一笑,“我没事的,就是太久没走路了。”
“小姐不如我把卧榻搬到院外,你躺在外面也好晒晒太阳。”苏叶提议道。
崔时樱不忍拒绝她,应了声“好”。
卧榻沉重,苏叶一人搬很是艰难,但院中除了崔时樱并无其他下人,她想搭把手。
苏叶却喊住了她“小姐,别过来,我自己可以。”
崔时樱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在苏叶的眼中就如一尊随时会破碎的瓷器,平时扶她都怕会掐疼她,更何况让她帮忙做这些粗重活。苏叶走走停停,将卧榻搬到梨花树底下。
这时,院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秋水院在国公府的最西南处,平时人本就不多,自崔时樱仿佛被打入冷宫,沈二少再没来过,秋水院真真成了一座冷宫,平日除了本院子的人,这里见不到几人来往,院外的人是何人呢。
“世子,您怎么要这里,国公夫人让您赶紧过去宴席。”
“我就不去了,你去回禀母亲吧。”
“那怎么成,国公夫人等下要宣布将孙少爷记在您的名下,您不去怎么成。”
“一切都听母亲按排。”
沈怀瑾长身而立,眺望远处的山景美色,难得享受这静谧的时刻,他并不想被人破坏了。他只一心为圣上办事,无意男女之事,母亲及他人认为他有暗疾,沈怀瑾也不恼,恰好替他省了不少事,他迟早需要有孩子,母亲将二房男孙记在他名下,他也没有意见。
传话的仆人还是被他打发离开了。
苏叶也听到了外面的谈话,小声道:“小姐,这世子也不知道什么回来了。”
沈怀瑾诈死回来后,并没有在京城待多久,而是很快自请外派到偏僻的西南边陲干事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回来,崔时樱与这位大伯哥并没有见过几面,对他的认知更多来自他们的口口相传,之所以知道他微小的情况,还是因为三年前她想和离。沈怀川不愿与她和离,无奈下只能求助这位大伯哥沈世子。
外人传他惊才艳艳,正直公平,不容私情,她便以为他能帮理不帮亲,可以帮自己和离,可送出去的一封两封信都有去无回,渐渐的她就明了了,沈怀瑾毕竟与沈怀川才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帮着自己和离呢。
没了和离的希望,她病的也越发厉害了。
听他们的谈话,沈怀瑾此次回来应该是专门为了认盛纤纤生的儿子到名下。她到是好运得很,兜兜转转,齐国公府的爵位还是她儿子的。
听了他们的谈话,崔时樱也失了赏景的心。“苏叶扶我回去吧。”
“是。”
苏叶撇了眼院外那人如青竹般挺拔的背影,如果陌生人,苏叶会喊叹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知道背影后的人是谁,她就恨得牙痒痒,苏叶平等憎恨沈府上的每一个人,包括这位人人称赞世子爷。
如果不是他不愿意帮忙,小姐也不会和离不成,花样年华生生熬在这四四方方的后院了,从一朵娇研绽放的花凋零,枯萎。
沈怀瑾转身,余光看到一对主仆的身影,女子的身穿白衣,身姿柔弱,半身倚在婢女身上。
沈怀瑾眉心微蹙,问道:“住此处的是何人?”
随从连忙上前作答:“此处是秋水院,该是二少爷的如夫人崔氏的住处。”
沈怀瑾随着随从的话,脑中出现个样子模糊的女子,堪堪对上。他与这位弟妹并无见过几面,这些年也不常在家,是以并不了解,但忆起三年前那事,这位崔氏从正房论为平妻也有他的原故,是以沈怀瑾对此怀有几分愧疚。
看眼前单薄瘦弱的身姿,这位崔氏怕日子过得不好。他交待自己随从“你和管家叮嘱一声,不可懈怠崔氏。”
他过两日就要离开府中,回去西南,这次回来也是被母亲以病重生骗回来的,西南事务繁多,不能久待。能做的唯有叮嘱府中管家。
“是,世子。”
但沈怀瑾的好意并没有用上,晚间崔时樱发起了热,苍白的小脸烧得火红,往日无神的眼神,熠熠发火,无力的身子也能自己撑起来了,甚至感觉能踢几场毽子。
崔时樱知道她快要死了,现在是她回光返照,她想她终究是有怨的,怨沈怀川娶了她又骗了她,怨盛纤纤抢了她夫君,又搓磨她,甚至怨那个未曾几面之缘的大伯哥,怨他十年前受伤失踪,害双生子的沈怀川假扮他,还怨他愿意帮助贫苦百姓,却不愿帮她和离。
“小姐,你撑住我现在就去给你请大夫。”
“别,苏叶别走,我知道我不行了,我现在有话对你说。”她无父无母,无儿无女,这世间无一牵挂,唯有牵挂苏叶,她与自己一同长大,姐妹情深,到如此早该成亲的年纪,还留在自己身边,是她耽误了苏叶。
“苏叶这有封信,你帮我交给沈世子,他不愿意帮我和离,但应该愿意帮你离开国公府,我留了些钱财在箱匣里,应该够你后半生了。”
“我不要,我不要什么钱财,小姐我只要你,你别走,我现在就去请大夫来。”苏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眼皮越来越重,似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完,崔时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眼皮缓缓阖上,脑中像走马观光,往日一点一点浮现在脑海,直到一片白光乍现,耳边的哭声消失。
瘦骨嶙峋的纤纤细手,重重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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