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兰烬的长剑往侍女而去,江希晏将手中折扇掷了出去,挡在了剑锋和侍女的脖子之间。
那铁杉木做的扇骨被剑锋生生被砍进半寸,离侍女的脖子也只剩半寸,看来萧兰烬是确实想杀人了。
看着几乎要把自己脖子削掉的锐器,银白长剑的尽头是萧姨娘那双惊心动魄的眼。
侍女心胆俱裂,抖着身子晕了过去。
江希晏从没见过萧兰烬的杀心像现在这么重,心中诧异:“这个侍女怎么惹到你了?”
这人虽杀过不少人,但也只是听命行事,杀人从来冷得没有半点情绪,现在竟含怒杀人,实在难见。
萧兰烬收了剑,用帕子将被侍女碰过的小玉壶擦拭干净,收回了袖中。
他回过头来,眼中没有半丝温度:“她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从萧兰烬点头开始,孙嬷嬷就使唤人各自去找活干,最殷勤的这个先进了内室收拾。
她想在宠妾面前混个脸熟,没准能挣个大丫鬟的脸面。
萧兰烬进来的时候,就见她的手碰到了桌上的玉壶……
可怜侍女直到晕过去,都不知自己为何激怒了这位宠妾。
江希晏却是知道那玉壶是他最为在意的东西,一直带在身边。
原来是为这个玩意儿杀人贸然杀人。
这藏墨阁最顶尖的杀手,莫非心有牵挂?
他不知那玉壶来历,但也知趣不问。
“你这悍妇之名传出去可不好。”江希晏扬扬手,让人将那侍女带下去处置了。
方才救下她只是担心萧兰烬因为什么事想杀人灭口罢了,等她醒了对质过没有疑虑之后,还是得送上路的。
他的“萧姨娘”会武功能杀人的消息可不能传出去。
即便是同盟,江希晏对藏墨阁也有着一些不动声色的提防。
萧兰烬不与他说笑,开门见山:“何事前来?”
“刚收到的消息,再过一个月,阳陵侯凤越就会抵达京师述职,到时找机会杀了他。”
彼时大周的军政逐步集中在了护国公府江家和阳陵侯府凤家手中,这是王朝的两支劲旅,两家从不做姻亲。
先帝在时,江俛与大将分庭抗礼,将大周朝守护得如铁桶一般,那几年的边地百姓称得上安居乐业、鸡犬相闻。
直到皇权移交到如今的永丰帝手中。
十三年过去,曾经狮子一样的护国公身体已不如前,不时缠绵病榻,勉强控制军队,那不曾实现的野望只能寄托于嫡子江希晏。
而阳陵侯却正值壮年,始终把持着离火军,雄踞于北,护国公府的军力看起来就落了一筹,在护国公支持不住之前,这件事必须解决。
不过江家在宫中还有一位太后,能与永丰帝信重的大内监冯岩分庭抗礼。
如今江家若想改朝换代,首要就是杀了阳陵侯。
凤越是这个即将进入坟墓的王朝最后的一道防线。
只要他倒下了,江希晏就能毫无顾忌地发动兵变,宫中再是弄权的太监,铁蹄一踏即死。
杀了阳陵侯绝不是个轻松的任务,但萧兰烬应下了。
他只提了一个要求:“这件事后,我要离开一阵。”没说去哪,没说离开多久。
江希晏不好再拒,也答应了。
两个人的话简短却已经足够。
江希晏说完就去厅中坐着,不像往常一样直接从暗门出府,而是让随从昌二把今日新来的侍女杂役全聚集起来。
昌二替主子开口:“世子爷吩咐了,你们从哪里来就回哪儿去,别扰了贵人的清净。”
这些人留在这里,碍的不只是萧兰烬的眼。
领头的侍女面色一白,没想到萧姨娘的耳边风实在是厉害,这才一会儿,就让世子亲自出来打夫人的脸。
在护国公江俛卧病的这几年,江希晏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撑起了护国公府,自然是有超出同龄人的稳重,为人处世得朝野内外赞颂,除了偏宠萧姨娘,实在寻不到一点疏漏。
“这……夫人也是心疼姨娘,这偌大的院子,两个丫鬟实在不够,挑的都是轻手轻脚的,绝不会扰姨娘的安静。”领头侍女说道。
厅内有青瓷落在紫檀桌面的响动。
昌二语气更硬:“世子爷的吩咐也不听?府里缺你们伺候吗,这山尽阁缺不缺人,世子不比夫人清楚?”
侍女讷讷不敢说话,一群人就这么被遣回了卜梅园。
梅若春看着回来的人,面色一时青白交加,指甲几乎掐破手心,哪家的主母想她这么没脸!
但江希晏可不管这么多。
山尽阁会如此僻静,一来是萧兰烬不喜见人,二来江希晏也常常要从此处出府,才可不动声色,掩人耳目。
外人只以为他在跟妾室厮混,可身为有篡位之心的臣属,他每日私下里都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见。
如今江宁织造总管这个肥缺空下了,江希晏自然要和朝中的自己人商量,该推谁上去。
他要的不只是孙公公那一块肥肉,还要这只能不断下金蛋的母鸡。
如今私下都道,永丰帝若是薨了,只怕会得“荒”的谥号。
外内从乱曰荒,好乐怠政曰荒。[1]
永丰帝登基以来,荒淫无度,任用奸宦,不理朝政,整日贪图享乐,游幸园林,在位十三年,整个大周急转直下。
曾有上百臣子跪在宫门请他上朝,却被他一道口谕尽数绞杀。
若这是永丰帝自己的意思,江希晏还能他夸个阴狠毒辣。
可软弱昏庸的皇帝又哪里会张口就要了这么多臣下的性命,不过是睡得迷迷瞪瞪,冯岩的干儿子哄他说了一句:“杀,统统杀了。”
等睡足了起来一看,宫门外人都杀完了,血腥味都飘进内殿来了。
冯岩的干儿子进来得意地说:“都照陛下说的办好了,那上百臣子俱已杀光,尸身整齐叠码在元和门外了。”
废物皇帝听了吓了一大跳,连出去看一眼都不敢,推说自己被个小太监哄骗得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就杀了。
最后也只是推出来几个替死鬼。
此等滑稽之举足可载入史书,供万世耻笑。
有这样一个被佞宦裹挟着走的皇帝,整个王朝由上至下,做派变得愈加荒唐奢靡,底下的百姓却过得水深火热,匪患丛生。
短短十三年,大周就弥散出了日薄西山的气息。
这个时候,有野心的人自然不会甘心听命庸帝。
自江希晏的父亲掌握住的大周强兵起,一些小动作就已经悄悄展开,多年苦心经营,江希晏绝不容许自己失败。
阻碍他登基的绊脚石,都是被无情地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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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绰玉养了两日的病,钱石榴就带她去见了孙嬷嬷。
孙嬷嬷没有让她签卖身契,还准她一日假出去打听自己夫君的住处,温绰玉感激不已。
她头一次穿上侍女的衣裳,低头摸着衣袖走神,往后就要自称奴婢了……
从小姐到奴婢,温绰玉不可说不委屈,但也安慰自己,她没签奴契,只要找到夫君,报了护国公府的恩情,就能和夫君回苏州了。
带着这样的希望,温绰玉出了门。
一出来就是万寿街,一路打听过去,温绰玉终于见到了代写书信的摊子,是个老先生。
“萧兰烬?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老先生摇了摇头。
像一个装满糖的罐子摔到了地上,期望四下散落,温绰玉有些不知所措。
“他来你这儿写过信,你的笔迹我都是认得的!”她急得指了指他揽客的幡子。
“姓萧,大概就住这附近!”
“是寄去苏州给他夫人的!”
她不停说着,试图唤起老先生的记忆,害怕让声音染上了哭腔。
听到她说寄去苏州,老先生才捋着胡子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
“哦!是那位从不露面的公子。”
这话真是柳暗花明,温绰玉几乎压在他的桌子上,迫不及待地问:“您终于记起来了,请问他住在哪里?”
“这……老夫也不知道,他从未说过自己的姓名和住处。”
那岂不还是……找不到。
乍悲乍喜之间,温绰玉已经心力交瘁,坐在摊子,茫然环视着这条长街,鼻子有些发酸。
小娘子模样实在可怜,老先生说道:“看衣服,娘子是护国公府的吧?若下次再见到他,老夫可代为转告。”
温绰玉被这句话唤醒了僵冻的思绪,颤着唇往后指:“嗯……好!我就在护国公府的绣房里做活,他若来了,请让他到后门打听一下,有劳老先生了。”
等从后门回到护国公府,温绰玉长出了一口气,再掩不住面上的颓唐,躲在一边的巷道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在异乡飘摇无依,差点被卖为妓,如今沦落成仆。
温绰玉是被宠着长大了,可在十八岁这一年,似乎所有的风雨都敲打在了她瘦弱的脊背上,不再有人替她扛。
现在,如今唯一一点变好的希望就是找到萧兰烬了,为何也如此不顺……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住。
哭了许久,心里好受了一点,温绰玉抹干了眼泪,低头一路回了住的院子。
进院子时没防备撞到要走出来的人。
穿着褐衣的小厮揉着自己的胸膛,正要生气,看到红着眼睛的貌美小娘子,眼睛一亮:“哟,没见过你,新来的?这是被谁欺负了?”
腔调油滑的声音让温绰玉皱紧了眉,这个院子怎么会有男子。
再抬头看,那人方面大耳鹰钩鼻,耳边戴着朵粉花,浑不正经的样子。
“王冬!你还不走?”莫书儿抱着手臂,柳眉倒竖。
王冬瞥了一眼身后,朝温绰玉摊摊手,走了。
莫书儿见到她眼睛红红的,经过时阴阳怪气了一句:“没点自知之明,装这狐媚子的样儿给谁看。”
温绰玉不理会她嘴里不干不净的,兀自进了屋子。
翌日收拾了干净自己,就要去绣房做活了。
萧:今天也在想她
温:今天也找不到他
[1]《谥法解》刘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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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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