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屋子里烧着炭,暖和得人可以光脚下床走动,面前的侍女走到门边的木篮子中提出一双鞋履,她一边穿鞋,转头说:“你身上的伤口太多了,桌上的紫瓶里有止痛药,你要是受不了就吃一颗罢。”
“但记得一天最多吃三颗,不能再多了。”
“这是哪儿?”晋琬灵从丝绸被里仰起身,一只手臂撑在床上,身上的伤口好像没那么痛了,皮肤似乎被人清洗过,不再感到黏腻。
侍女已经开了点门,手指宽的门缝望出去,外面细雨绵绵,挤进来一面寒意,她关了门,对那边说:“这里是逢雨阁,我们少主将你带回来的。”
她走了出去,在游廊上遇见了她的妹妹,阿宴挡在她身前,逼视着她:“里面的人是谁?”
阿敛摇了摇头,阿宴道:“你不说,我自己去看。”
阿敛握住她的胳膊,被一把甩开,她望着阿宴快步的身影:“你强行闯进去,少主会发怒的。”
少主失忆后脾气强硬了许多,前段时间有几个嚼舌根议论少主出身的被大师兄压到掌门那儿,被掌门罚禁闭思过两个月,那几个人不服,少主直接上了鞭子。
回逢雨阁的路上他们遇袭,阿宴跟贼人搏斗时从山崖上滚了下去,头都摔破了,修养两日便被掌门派去外地执行任务,少了阿宴,锦鱼下落不明,逢雨阁里再无人知道少主的前尘往事。
阿宴上一次做完任务时,魏楠惊去魏国了,这次说什么她都要见少主一面。
她两日前回来的,本该昨日就出发,无奈少主行踪不定,她跟师门的师兄师姐磨了好一阵,才拖延了时间。
昨日晚上,她姐姐阿敛从一辆马车上接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安置在少主的院子里。
阿宴坐在廊下的美人靠:“我在此处等候。”
阿敛无奈地摇头,她们姐妹俩一个负责照顾少主的日常生活,一个负责守护少主的人身安全,虽与一般的弟子比起来,跟少主的关系更亲近。
可少主毕竟不是与她们一道长大的,阿宴此举有失分寸,她这个做姐姐的却没那个威望劝解。
她们爹娘去的早,阿宴在制药练毒上颇有天赋,被长老收下,便是同在逢雨阁,也与阿敛聚少离多,她是正经的逢雨阁弟子,身份比阿敛尊贵,更叫阿敛不好指摘她。
晋琬灵在地牢里熬了那么多天,强撑着一口气去了太后宫中,谈完最后一句话,一下晕了过去,醒来就到了这儿。
茶盏上描的兽纹,齐人喜在杯具上描花草,她还在魏国地界。
屋里烧着柚叶,清香中掺了点淡淡的苦味,若放在平时,晋琬灵会很喜欢这种味道,此刻却只觉胃中难受,闷得想要作呕。
她推开琉璃窗,冷风打在额头上,一阵恶寒。
阿宴闻声望去,眉毛向下对挤,顿时站了起来。
看见故人,晋琬灵就淡定得多了,适应了外边的冷空气后,她娴静地倚在窗边,看着阿宴踌躇不定,脚底磨来磨去,气得不行,又不敢往这边多走一步。
“你怎么会在这儿!”阿宴的声音由大变小,她说到一半猛然想到不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我怎么会在这儿?”晋琬灵嘴角擒着笑,她也不明白,不过她记得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她被远处那个人打过。
她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至少记仇这一项出类拔萃。
晋琬灵的语气充满了玩味:“因为你们少主要带我来啊......”
乌云密布,阿宴的整张脸隐蔽在廊下,黑透了。
少主真是不长记性,这女人把他害那么惨,差点把他命都害没了,他竟然还舍不得她,掌门也是,就这么纵容这个女人被带回逢雨阁了?
还是说掌门不知道?
她这就去禀报掌门,在少主回来之前把这个女人处置了,看她以后还怎么祸害少主。
阿宴冷哼一声:“你等着!”
她转身只见魏楠惊鬼似的站在她身前,质问道:“你要去哪儿?”
阿宴行了个礼,心虚地低着眼:“属下......属下要去执行任务了。”
“我不喜欢用不听话的人。”魏楠惊沉声说。
阿宴不甘心地看着他:“少主......”
魏楠惊从外面赶回来,身上还沾着雨水,风吹雨斜,他的睫毛上挂着水雾,在眼中溶出一片冷意:“下去吧。”
阿敛给晋琬灵换了一身绣着水仙花的淡紫色衣袍,美人身韵如弱柳扶风,神色却如一根敲不碎的硬骨,不见丝毫退却之色。
魏楠惊瞥过目光,朝她走去,晋琬灵已入了室内,他顺手拉下琉璃窗,转身绕进屋内。
她倒了一颗止痛药在手心,和着茶水喝下去,想是方才在窗边吹了太久的冷风,伤口复发。
魏楠惊呢喃道:“死要面子......”
晋琬灵装作未闻,手指敲了敲几案:“东西呢?”
魏楠惊:“什么东西?”
晋琬灵:“太后没让你带书来?”
魏楠惊微微偏头,秀气的眉目露出淡淡的不解。
《云重预事集》他没看过一眼,更别提上面鬼画符似的内容。
晋琬灵笑着叹了口气,嘲弄道:“你这个近臣的近字,看来也没多近啊。”
要是换了旁人这么讥笑他,他早就拿鞭子抽了,而对面的这个人莫名让他有气发不出,再狡猾的狐狸,怎么能有人险恶,他要是对她用鞭子,胜之不武,很掉档次。
他姑且这样说服自己。
她笑,他也笑,比谁端得住笑。
魏楠惊本来是想找晋琬灵继续问前尘往事,好胜心上来,又觉得找她问事像是在求她。
那她就没什么好奇的事了?
魏楠惊:“你以后要常住在这儿,哪也去不得。”
晋琬灵:“好啊,魏大人这院子修得比筑沿宫还好,让我住一辈子我也愿意。”
魏楠惊有些吃惊,什么叫住一辈子?她还想赖在他院里一辈子?要不是把她关在地牢里,他不方便找她问话,他才不会求太后,把她带回逢雨阁幽禁。
魏楠惊笑不出来了,压着气焰看着晋琬灵,她看上去心情不错,还转眼打量着室内,仿佛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居所。
她一定是故意恶心自己,当他不知道呢,她把自家公主看得比命还重,否则怎么敢拿宁州八城坑太后?
那么晋琬灵最薄弱的地方,当是朝阳公主了。
魏楠惊:“你很聪明,如今阖宫上下把朝阳公主当成宝贝,生怕磕了碰着,但她几年后总得嫁人,兆浅夫人初来乍到,对皇子们了解不深,以为凭朝阳公主那种天真的小姑娘能应付得了皇子后宅的尔虞我诈?”
“你真能安心留在这儿一辈子?”
晋琬灵:“嗯。”
魏楠惊:“嗯?”
晋琬灵看得很开:“世上缘分总有尽时,我豁出了性命帮了齐国那么多,如今我只管活好我自己的。”
“倒是你,不去查你幼时如何从少主沦落到青州奴婢的养子,不去查你爹娘为何早逝,还有闲工夫跟我聊天?”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从前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魏楠惊想查也无从下手。
唯一的突破是正跟他打嘴仗的晋琬灵。
魏楠惊:“过段时日我会去青州。”
晋琬灵眼皮也不抬一下:“把我也带去。”
听着像是命令的语气,魏楠惊可笑道:“你在幽禁,幽禁明白吗?”
“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晋琬灵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身子有些困乏,朝后面的床榻走去。
夜晚,太后身边的女官来了,阿敛不知道来人的身份,看她持有的信物,以贵客之礼请她在前厅等待,再去后屋叫晋琬灵。
女官拿的是《云重预事集》的誊抄本,晋琬灵接过,翻着本子坐下,阿敛添完烛火懂事地退下。
李太后急需打一场翻身仗,晋琬灵翻到后边,《云重预事集》记载的时间乱得很,后面可能出现最近几年的内容,也可能出现几十年后的内容。
还没看多久,晋琬灵开始咳嗽,女官才给了一瓶药水叫她涂在人中上,为了防止誊抄本落在外人手中,里边的每一页都浸过毒药。
晋琬灵越看越觉得,魏国真倒霉啊,接下来的五年内天灾不断,李太后的位置也跟着危险起来。
平常皇帝在位时接连发生天灾,最多下个罪己诏,李太后执掌朝政,指不定会有有心人拿天灾做武器,攻击李太后女人执政有违祖宗礼法,顾天降惩罚。
晋琬灵在纸上写下魏国明年会发生大旱的地区:“既然谁去坐这个位子都是错,太后娘娘不如以退为进,让颜景瑞的人也背一半的骂名。”
李太后虽然任用酷吏,但那是对不听话的朝臣。颜景瑞的人上去了,可是要搜刮民脂民膏的。
等风平浪静后,李太后再趁机治颜党一个贪污赈灾粮的罪名,狠狠抽他家大嘴巴子。
女官临走时说:“兆浅夫人身上伤还没养好,太后娘娘叫您务必乖乖待在这儿,不要有别的心思,我会不定时来看望夫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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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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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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