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重山在齐魏交界的东边，与宁州相临，原本归属于齐国管辖，多年前一场地震，宁州百姓颠沛流离，齐国朝廷没空管同样受到灾害的云重山，甚至有官员趁火打劫，在半道上抢了云重山弟子辛辛苦苦从魏国边界百姓那儿买来的物资。

彼时的魏帝对这些江湖人士一贯看不上，是以云重山那一块成了个两不管的地方。

密道里不仅有《云重预事集》，还有孟家用来应急的盘缠，孟云带着一书一包袱，逃命似地渡河，从青州跑到宁州。

她明白，只有她不被抓，孟家才有更多被保全下来的可能。

孟家在宁州有一脉分支，孟家那条分支冒着全家被砍头的风险，帮孟云办了个假的通关文书，打着掩护送孟云进了魏国。

“孟云入魏，必去润州，殿下只需派人在润州码头守株待兔。”

那日宫宴后，晋琬灵在通往武场的宫道上拦住祁缇。

《云重预事集》乃天下奇书，得者可得一半天下。

“你与我五皇兄当真不是一伙的？”

祁缇被书妙利用，母家挨了颜景瑞一顿暗箭，大皇兄的书信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末尾要她长长记性，那事指不定是祁砟自导自演。

可惜皇祖母竟然信了祁砟。

晋琬灵：“我的心只与朝阳公主在一处。”

这个说法祁缇是信的，宫里的皇子们除了二皇兄，都还未娶正妃，她不过是想为她家公主谋个好前程，两头下注。

那本奇书祁缇有所耳闻，搜刮干脑子里的记忆，宫里教书的学士提过一嘴，要是真落她手上了，颜景瑞那帮人就等着吧。

想到可以借此打压颜景瑞一党，祁缇迫不及待想要拿到那本书。

“你怎么肯定那个谁会逃到润州？况且她都出逃这么久了，要去润州也早该去了。”祁缇问道。

晋琬灵：“她早就从润州坐商船出海了，但她一定会回来。”

码头那三个男人坐茶肆喝一个月的茶了，他们行伍出身，本跟着大皇子镇守边疆，莫名被派到这儿抓个无名无姓的人，一等就是一个月。

坐中间那个实在不耐烦了，骂道：“给爷爷无聊死了，比在军营还要无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左边的那个宽慰道：“临行前大殿下的嘱咐你忘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明啥？”

右边的那个道：“说明这是个重要的活！”

中间的“大爷”呸了一声，展开两张草纸，一张上画着男人，一张上画着女人，五官相似，右眉下的一点痣都一样，不过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

“大爷”：“重不重要老子不知道，找人连是男是女都摸不清，这算啥？”

右边的视线落在男人画像上，他的目光晃眼向上一抬，又落回去，再向上看，一边看还一边用手肘戳了戳“大爷”，他低声道：“喂，你看那个人，像不像......”

闲了一个月，储蓄的精力如饿狼见了食物，三个人脚底生灰，冲过去把那人扑倒在地。

孟云的假胡子在地上蹭掉一半。

“大爷”惊道：“我靠，是个女人！”

孟云被找到的消息晋琬灵一日前就收到了，她只要李太后多留她三日性命。

李太后深夜来看她，要么是来跟她告别，要么是孟云到京城了。

说起来李太后算她的姑母，不过这个姑母的关系不太近，她是晋琬灵生父的表姐的表姐。

像她现在的情况，就算是李太后的亲侄女也难苟活，更别说拐了几个弯的关系。

一本书能换她一命吗？

“事到如今，你不该问哀家你有没有机会，你该问颜景瑞给不给你这个机会。”李太后冷声道。

齐国不到半年就打了魏国的脸，李太后要负全责，颜景瑞趁机发难，率先上书谴责镇守宁州的将领无将帅之才，不堪大用。

死了那么多魏国人，民怨四起，李太后一党不得不交出一半的军权，如今她手上只剩大皇子领的那四万军队。

灾后重建军队，招募新兵，委任将领的权力被颜景瑞分了去。

这还只是军事上的，朝堂之上，颜景瑞那一帮人就差说出：“太后已经老了！”

她还怎么敢保下晋琬灵？

晋琬灵微微张口，脖子下方的伤口被扯动，她额头青筋跳动，冷汗连连，每说一个字都疼痛不已：“姑母与我的性命都系在那本书上了。”

没人知道孟云把那本书藏哪儿了，祁缇将她关在汴梁的一处宅子里，看守她的还是那三个士兵。

晋琬灵交代过不可对孟云动私刑，祁缇焦急地在宫里等着，晋琬灵被关进地牢几日，祁缇觉得她死定了。

孟云不肯招，要是晋琬灵也死了，她还怎么问出《云重预事集》的下落。

她想到一个人，皇祖母手下那位有名的审讯官。

《云重预事集》已经被孟云安置好，往后孟氏的子孙都会记得，是她孟云拼死保住了孟氏的命脉。

门口的饭菜规整地放着，孟云没动一口，木门推进，清晨的寒风灌了进来，孟云坐在凳上，静静地看着进来的男人。

魏楠惊看见孟云的第一眼，心中生出一股没来由的畏惧。

像是在他的幼时，一个女人的头颅在他面前几寸之处被长刀砍下，鲜血渐了魏楠惊一脸。

而这个女人，悠闲地用木簪挠了挠发间，随手将发簪甩在他身上。

“小孽畜，你就自己了结了吧。”

她的声音很尖，像妖魔鬼怪，一双凤眼冷得可怕。

幼时的魏楠惊一动不动，只能缩在地上哭泣。

门外进来一个人，和魏楠惊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合，不过当年她来的时候意气风发，宛如年轻的救世主降临。

晋琬灵的眼睛不自觉眯着，痛了一路，总算到了，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魏楠惊，他戴着面具，仅凭声音，孟云认不出他。

她身上披着外衣，脖子露出的那一截却能见到伤口，伤员羸弱的气息是外衣盖不住的。

孟云仰天大笑，终于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抓来的了。

笑完，她恨声道：“我早就跟母亲说过，你这个外姓女不可信，是你害了孟氏满门！”

她说得斩钉截铁，已认定是晋琬灵将《云重预事集》的机密泄露给齐帝。

晋琬灵没有反应，孟云说的不错，可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露出多余的神色。

这一笔，是她欠孟家的。

“姨母藏匿《云重预事集》为的是保住孟家，可你如今落在了魏国手里，魏国只需稍微放些消息，让齐帝以为姨母熬不住刑罚，交代了书的下落，姨母猜孟家会被怎么处理？”

晋琬灵说完这一番话，头有些晕，微弱地呼吸着，她的脸上还残留着像笑一样的神情，刀一样的字眼割出了她的笑容，一个凄惨的笑容。

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真的别无他法了。

她沉默地望着孟云厉声指责她忘恩负义，她和她的母亲没有孟太夫人的庇护，早就死了，她怎么能帮着外人算计孟家的命脉？

“恩将仇报，你不得好死！”

孟云激动得扑上来，晋琬灵闭上双眼，预想中的那一巴掌迟迟没有落在她的脸上。

魏楠惊擒住孟云的双手，孟云使尽浑身力气也未能挣脱，屋里放着可使人日渐疲软的香薰，她在里面待了这么久，早就没多少力气了。

孟家的百年命脉毁于一旦，孟云一双猩红的眼几乎要蹦了出来，她本该是光宗耀祖的孟家女儿，本该做了一件令后人景仰的事情，可晋琬灵要她在名誉和家人中间抉择！

孟云疯了似的咒骂晋琬灵，可她便是疯了，也得做选择。

孟云晕了过去。

魏楠惊照着孟云说的地址，找到了《云重预事集》。

她竟然把它装入用黏土密封的匣子，挂在了商船下面。

书受潮后边缘卷起，李太后翻开，颠三倒四的语句，根本读不懂上面的内容。

晋琬灵再次从地牢中被带了上来。

李太后：“此书当如何破译？”

晋琬灵双眸无神，疲乏道：“便是整个孟家，知道《云重预事集》该如何理解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李太后哼声：“看来哀家还得留你一命了？”

“孟云是你的姨母，孟家让她携书逃出，哀家不信她不知道如何读此书。”

晋琬灵垂首而立，低声道：“可是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李太后欲言又止，晋琬灵连孟云的去向都能猜到，对她那位姨母想必是相当了解的，她就算骗她孟云还活着，晋琬灵也不会相信的。

孟云死了，在她说出《云重预事集》的下落后，没过多久便咬舌自尽。

死前最后一句话，仍是在诅咒晋琬灵。

背弃家族者，千万人负之。

晋琬灵从小就不喜欢三姨母，说起来是三姨母一直不喜欢她们母女。

三姨母总觉得外祖母偏心她们，为了这事儿在族会上闹过好几次，她能跟外祖母争得面红耳赤。

争过后又跟外祖母亲近得像全天下最好的母女，反而母亲跟外祖母的关系淡淡的。

那时候晋琬灵才四岁，极少碰到三姨母，她躲着三姨母。倒霉碰上时，三姨母会恶狠狠地对她说：“早晚有一天我要收拾你。”

三姨母说要杀了她，是从晋琬灵杀了三叔父开始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