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入狱,季初弦的日子并无预料中那样难熬。
宋清梦送进来的衣物和银子,让他不至于过得太艰难,尽管在余府尹来过后,他被用了刑,但等醒来,身上的伤口也都用了药。
此外不知为何,他以前同那位钱代沿大人并无什么交集,但这次却多得他暗中照拂。
季初弦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被提审。
“大人我们到了。”
唐答等马车停稳,想去扶季初弦。
今日看到季初弦的第一眼,他心中就发酸。
虽然大人说自己并无大碍,但那消瘦的身形,收拾过后也难掩的憔悴,都显示狱中并不如他说的那般轻松。
这一路上时不时的咳嗽听得唐答心惊肉跳,生怕人呕出口血来。
好在如今一切明了,可以回家好生休养。
“不碍事。”
季初弦并未让他扶,他下了马车,隔着距离先扫了眼季宅门前。
季宅门前站了有十几人,由何氏领着等在那,还准备了不少东西。
谢云娇站在何氏后侧,将季初弦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虽然只是一瞬,她仍清晰捕捉到季初弦的微微拧眉。
因为他没看见想见之人。
季初弦先同相送的人寒暄道谢,季家这边准备的谢礼也及时送上,朝廷的人离开才到了自家人说话的时间。
“天冷,娘您怎么等在这里,该是儿来向您……”
季初弦缓步而来,声音低柔。
话为说完,何氏眼泪就下来了。
她说不出话,只是让他跨过门前的火盆,又有人拿着艾叶,轻轻拂过全身。
是跨过险阻扫去晦气之意。
季初弦尽管面色发白,但仍神色温和,配合着何氏的举动,弄完一切又来到谢云娇面前。
“辛苦你了。”
季初弦握了握谢云娇的手,面色柔和,而后者红了眼眶,这场景在人看来格外伉俪情深。
季初弦握上来的手很冷,冰得她一激灵。
谢云娇微微垂眸,“大人受苦了。”
当着外人的面,她是不能称呼季初弦为夫君的。
季初弦替她拢了拢披风,“夫人呢?”
“姐姐有些事,晚些再回来。”谢云娇说。
季初弦点头,看不出异样。
一众人进了门,季初弦先往季老爷子那里去,谢云娇回了房间。
“娘子在想什么,怎么看上去不开心?”
翠霞将手中的披风挂好,回来看见谢云娇半靠着软塌,神色不虞。
谢云娇闻言抬眸。
“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累了。”
“娘子这些日子都未曾歇好。”翠霞说着笑了笑,“如今大人回来,娘子也可以放心了。”
谢云娇勾了勾唇角,但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娘子腿可还酸?”
翠霞说着拿过矮凳,想替谢云娇揉一揉小腿。
谢云娇近日总感觉下肢有些酸胀,抬高捏一捏会好上一些。
“不必,我这不用候着。”谢云娇轻轻摇头,“这几日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云霄犹豫片刻,看谢云娇脸色不太好,想说什么还是退下去了。
她不太懂,之前娘子日日盼着大人平安归来,可如今大人回来了,她好像并没有那般开心,昨晚也是坐到大半夜才睡。
谢云娇独自一人坐在房中。
她目光隔着珠帘落在外间的虚空,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有人推开门,她并没有如往常般起身迎接,依旧坐在原位。
季初弦抬眸看了眼沉默的谢云娇,挥退了其余人,坐到了谢云娇的对侧。
煮好的茶放到刚好的温度,入口熨帖。
他放下杯子,眼中神色不明,“想问什么?”
谢云娇看着季初弦。
虽眉眼都是疲惫,他仍旧清风朗月,看上去温柔且有力量。
一如幼时每次她被打得浑身是伤时,季初弦就是她唯一的救赎。
其实严格算起来,她同季初弦才是青梅竹马,只是季初弦搬走得太早,等再联络上他身边已经多了个人。
“你当初……”事到如今,哪怕心中已有猜测,谢云娇仍不可避免绷紧了心,“是真的想娶我吗?”
“不是。”
季初弦毫无犹豫。
谢云娇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你不是早已清楚。”
季初弦眉心微动,给谢云娇面前放了杯茶。
他脸上温和的笑意好像经年累月已经浸透到骨子里,不笑也像自带三分,如今谢云娇却觉那是从心底起的薄凉。
谢云娇垂眸。
口腔内颊被咬破的地方开始漫出血腥气。
她接了那杯茶,“当初你升至四品,五年内不能和离,是恰巧吗?”
季初弦偏头咳了好一会,他嗓子还有些哑,靠着身后的架子,眼底的神色却有些疯狂。
“自然不是。”
见自己的猜想一个个被证实,谢云娇握紧了拳,
“当初宋伯父遇那难关,也是你暗中做的手脚。”
季初弦却否认了。
“我只是带着岳母看了眼牧归里。”
接下来的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母亲眼中的牧归里绝对不是好归属,更何况那时他不知从哪归来,身上还带了血。
季初弦与牧归里,选谁自然不必犹豫。
何况后面如季初弦所说,宋清梦对这事格外执着,以前不想成亲的女儿,为着那样一个男子坚持不懈地来游说。
很难不想是不是一时鬼迷心窍。
而且就算退一步讲,女儿曾经也对那季家子动过心思,往后看去这才是良缘,但宋清梦性子倔,直说肯定不行。
于是她们一合计,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而她们所知道的宋其方被革职在家,其实只是女儿要成亲的告假,季初弦做的只是让这假延长了。
“你——”
尽管早有猜测,但谢云娇还是听得心惊,凉意从心底升起,让她说不出话来。
只言片语虽是简单,但季初弦那时还未及冠,却利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思,织了一场恰到好处的网。
他知道齐氏对宋清梦婚嫁的担忧,知道谢云娇对他的情意,也知道宋清梦对家人和友人的在乎。
原本宋清梦还有些许犹豫,是谢云娇的跟劝让她放下最后一丝顾虑。
宋清梦身处其中,只有与季初弦成亲这一条路摆在面前。
“但你没算到,她始终没喜欢上你。”
谢云娇缓过神,脸上有些讥诮。
季初弦脸上的几分笑也褪去了。
其实任谁都是那样想的,年少的喜欢来得猛烈但相对也去得快,宋清梦本也不是沉湎过去的人,只要两人再不复见。
几个月的认识怎比得上亲后的朝夕相处,日后若回想起来,轻叹一声也就过了。
但宋清梦知道了牧归里的死讯。
“你觉得是因为这个原因?”
谢云娇攥紧了掌心。
宋清梦一直以为她与季初弦情投意合,哪怕她真的对季初弦动心了,也绝不可能同他在一起。
“是与不是并不重要。”季初弦眸色幽深,“她只要一直在我身边,是我季初弦的妻子就好。”
谢云娇看季初弦那神色,被他眼中的偏执惊到,可心底又升起艳羡。
为何,他如此喜欢的人,不是她。
“你这般算计,不怕她知道后恨你吗?”
“娇娇,”面对谢云娇话里隐含的威胁,季初弦的语气近乎温柔,“别生气,小心孩子。”
谢云娇一愣,她无意识抚上自己的肚子,不可思议地看向季初弦。
“别这么惊讶,当初你缠着安安陪你,不就是想留下它吗?你知道她在,我不会再出手。”
季初弦目光不带感情地看了眼她的肚子,“你得到了想要的孩子,应也要帮我得到想要的人。”
谢云娇死死盯着季初弦,一直强忍的眼泪不觉大颗滚出。
原来她暗自庆幸又带着期望的孩子,只是季初弦的又一层枷锁,她以为今日是质问,也在他预料之类。
谢云娇手都开始发抖。
她的心上人为何成了这个样子。
她害怕之余又压不住内心的火。
“今日没见到她很失望吧,她见别人去了,你又能奈何?”
季初弦听着这声微微抬眸。
他很少见谢云娇如此生气又挑衅他的模样,平日死气沉沉地眼睛倒是亮了几分。
“我就当你是提醒。”季初弦笑意依旧温和,“下次不许了。”
他目光虚虚地往外一落。
“不要紧,回来前我已亲自向许大人答谢过了。”
*
平稳行驶的马车内。
已经出发有一会了,宋清梦还在恍惚。
平日需要她出现的场合若是不在,少不了被季行隐等人训上几句,今日竟然没有拦。
不过林无明此举可能也会让季行隐怀疑她那晚说的话,不知道季大哥回去后会如何说。
宋清梦想到这又摇摇脑袋。
无所谓了,等拿了和离书以后恐怕也再无太多干系。
“谢谢林公子送的药,很好用。”
宋清梦看向林无明,对方抱着剑,不知道在想什么,也在沉思。
林无明闻言摆了摆手,“不用谢我。”
宋清梦笑了笑,只当是他的客套话,没多想,只是顺势打开话题,“我们这是去哪?”
“春香楼。”
林无明说。
宋清梦心中倒是定了定。
“你们在外应是不能随意取人性命的吧?”
林无明一愣,“谁的命?”
宋清梦梗住。
难道还真能?
她不敢说了,以防本来没有这般打算,结果被她给提醒后真的丢了命。
“我就随便问问。”
宋清梦轻咳了声。
“哦。”
话音又停下来。
宋清梦打量着这马车,宽且奢华,不像他们的马车只是出行工具,只有简单的横坐,这里面铺有软毯点了香,甚至还能煮茶。
她此刻倒是有点理解当初宋其方为何坐在里面忐忑不安了。
想起这事,宋清梦也觉得有几分神奇。
当时怎么也没想到,她也坐上了这马车。
“你——”林无明忽地开口,“你同主子可是旧识?”
“为什么这么问?”
这话问得宋清梦不知该如何答。
林无明来问她肯定是许长诀没有说什么,她自然也不好随意开口。
其实她也有很多疑惑,比如牧归里怎么成了许长诀,比如当初的那场大火死的人是谁,那牧归里的娘亲,她很喜欢的李伯娘可还活着?
只是她好像并无询问的身份。
“哦主子命令我去查了宋其——”
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林无明话音顿住。
“我就随便问问。”
他轻咳了一声。
相似的画面出现,两人对视一眼又都移开,没再说话。
宋清梦盯着马车行动间晃动的车窗帷幔,心跳陡然加速。
虽然林无明话未说完,但她还是听清了那戛然而止的话音。
宋其方。
应是查了宋其方当年的为官之路。
他是信了她的话,去求证当年的事情了吗?
若许长诀知道自己没骗他,也不是真的做了那背弃之人,应不至于想弄死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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