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未燃完,门边的铃铛已经被摇响。
守着的狱卒很快打开门。
宋清梦再度回头看了眼季初弦,迈步出了牢房。
从司空狱出去,宋清梦才发现天已出了太阳。
金黄光线落在白雪上,明明没有在牢中待太久,乍然见这天光,她却有种恍惚的感觉。
“夫人。”
知春很快迎上来,扶住险些要摔倒的宋清梦。
“怎么了这是,快去叫大夫。”
因着怕牢里的人出事,司御司一直都有大夫当值。
“没事。”宋清梦借力站稳,知春担忧问询的声音听在耳中像隔了层布,有些闷,“许是没有用早膳。”
知春连忙掏出几颗蔗糖,这是她经常备在身上的。
甜味从舌尖传递,宋清梦感觉清醒了几分,也没再停留。
走的时候,她特意看了眼,先前停着的那辆双骑的马车,已经不再原地了。
“夫人,您与老爷已经——”
知春看宋清梦盯着手里的和离书出神,没忍住问出声。
这和离书是今早离开季宅时,尚宫局刚好送来,宋清梦就带在了身上。
“嗯?”宋清梦回神,她合上手中的和离书,将其收好,“我与老爷和离了,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知春垂眸。
她是这两年才跟的宋清梦,也知晓夫人一直想和离之事——说与老爷感情生变。
“替夫人开心。”
知春说。
她不知道宋清梦会不会带她走。
但若是夫人一直在季宅,就不会有这种忧愁了。
“你这是开心的样子?”宋清梦敲了了一下她的脑袋,“在你眼中我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吗?”
知春眼睛亮了亮,“当然不是,我只是——”
她声音低下去。
宋清梦也没追问,心中像坠了块重石,沉甸甸的。
她原先急着入狱见季初弦,是怕他手上有什么关键性的证据或者对此案有关的东西,可没想到他是想签和离书。
——‘趁案子还未定,不能连累你。’
情况比宋清梦想的严重一些。
说到底,余三公子已死,季初弦是否真的动用私刑也不太重要。
关键是看两方势力的较量。
——‘不是你干的事,为何要背上这罪名,往上这么多人,官官相护,就没一个能主持真相的?’
面对宋清梦的气急,季初弦只是沉默。
若谁提出异议,就是公然同余府尹作对,旁的事就算了,但余三公子死了可不只是得罪人的小事。
宋家虽然算不得个什么说得上话的,但这关头和离无异于落井下石,这和离书一旦送回尚宫局,消息或多或少都会透出来。
宋清梦干不出这忘恩负义之事,只说这和离书还未下来。
“那夫人还是要同老爷和离吗?”
知春虽然支持宋清梦,但其实也有些不理解。
老爷虽然对谢娘子宠爱有加,但男子本就如此,夫人的地位没动摇已是足够,可若是和离后……四品夫人的名头也没了。
“后面再说。”
宋清梦揉了揉额迹。
当务之急还是季初弦能早日洗脱冤屈,此案还未有定论,说不得会有转机呢。
马车忽然停下。
是宋清梦之前派去宁府送信的人。
“奴才并未见到宁姑娘。”
宋清梦手中拿着没送出去的信,被这消息砸晕了。
家丁说他一早到了宁府,但宁婕妤并不在府上,同母亲一同外出拜访某位夫人去了。
因着宋清梦的交代,他不敢随意将信转交,等了些时间见她还未回来,只得找了过来。
待到马车重新启程,宋清梦都还有些恍惚。
没送到?
那她是怎么进去的?
当时钱代沿的神色她也看得明白,肯定是有人递了话。
若不是宁家,宋清梦认识的人里,门第最高的就是徐且行——可他远在军中,她与他家中人又不熟识。
但也可能是季初弦山头的人,暗中相助。
总不可能是那通判理解错了哪位大人的意思吧?
宋清梦想到此,也不再纠结这无果之事。
到了季宅,她本想直接回院里,却被管家告知季老夫人让她去正院一趟。
还没进门,便听见哭闹之声。
季老夫人坐上位,何氏在旁边似乎是在宽慰,还有各院的坐在一起不知哭些什么。
这么些年,宋清梦也没将季家的人认完。
她见过礼,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们知晓宋清梦去了司空狱,便忙问情况如何。
宋清梦将情况如实说了,顿时一片哭天嚎地。
季初弦是季家官阶最高的,平时各院都多加依仗,非常客气,如今季初弦入了狱,此时哭诉惊慌的内容大都是连累下来如何是好。
宋清梦坐那听了一阵。
直听得她脑瓜子嗡嗡地疼。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动静太大,屋里一瞬安静下来。
“有这功夫哭,不如各回各院看看府上余银,有多少能拿出来周旋,顺便想想自己院中有没有干过什么亏心事,别在这节骨眼惹麻烦。”
“省点劲,倒是若真有个啥,有的是时间哭。”
说完宋清梦也没管众人反应,甩着拍疼的手走了。
安静里,只有季老夫人揉了揉耳朵,松了口气。
但季宅注定不平静。
众人的心也是一天比一天沉。
季家也从最开始的积极奔走,到现在连季老爷子都有几分放弃了。
宁婕妤也是神色无奈,让宋清梦不如听了季初弦的话,签了那和离书。
此事已没有转圜的余地,能留下一命,哪怕流放也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宋清梦一边开始盘算银两,一边又不甘放弃。
她也找了不少人,但大都是无奈摇头。
“安安。”
谢云娇从门外进来,厚衣下已经隐约能看见肚子微微隆起的弧度。
“嗯?”宋清梦抬眸,见着谢云娇,立马收了脸上的愁容,“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多加休息么。”
“大夫也说要多走走。”谢云娇浅笑。
宋清梦扶着她坐下,她其实也正好有事同谢云娇说。
“如今情况如何你大致也知晓……你收拾收拾东西,住我那院子里去。”
季初弦的事也就是在这几日,若真是流放,谢云娇怀着身孕,定是不能同往。
谢云娇微怔,她抓着宋清梦的手。
“那你呢,和离书可有送回去?”
她为妾室,不会那么严苛,但宋清梦为正妻,判令下来,定是要一起。
宋清梦沉默了片刻。
若这个关头她和离,谢云娇要想偷偷跑就难了。
“安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可有想过……这罪臣之后是不能和离的。”谢云娇看着她,“你们必须共担其罚。”
宋清梦神色一怔,她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当初情况所迫,你也是为了我,我心中很是感激。”谢云娇垂眸笑了笑,只是分外苦涩,“可就算明白这一切做不得数,但有些地方只能你陪着夫君去时,我心里——”
“云娇。”
宋清梦轻轻地喊了声,喉间有些哽咽。
谢云娇轻轻摇头,示意宋清梦不必道歉,“你已经足够照顾我。”
哪怕当初成亲,真正被八抬大轿与季初弦拜堂的,也是她谢云娇。
而这一切,自己本不配拥有。
“爱实在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对我来说,成为季初弦的夫人,比活着更让我开心,哪怕死在——”
“别瞎说。”宋清梦打断她不吉利的话,“你跟孩子都会好好的。”
她最开始是想让季初弦别这么早放弃希望,也不愿做那落井下石之事,可如今季家宋家都没什么办法。
两人是否和离已经不再重要。
宋清梦本来还在担忧谢云娇,听她这么说,虽然有些不理解,但还是听她的话。
她在和离书上按了手印,又像当初季初弦所说的将和离书交给他友人,他会想办法带进去。
可没想到,那友人也已进不去。
“怎么会送不进去?”
那友人面带歉意,“终审期,一人一狱卒,只能隔着距离相见。”
宋清梦神色黯然。
早知当初……
现在也不是后悔的时候,宋清梦只要一想到谢云娇听闻送不进去的神色,更是彻夜难眠。
焦急中,她忽然想起那日入狱时的人。
几经周折,她携着厚礼到了孔广面前。
孔广今日休沐,他看了眼那堆东西,里面是他喜欢的古琴竟还有地契。
原本的摆手摇头顿住。
“老夫也无能为力……宋夫人不如去求许大人,若他肯出面,也就一句话的事。”
季少卿平日为人处世都摆在那,没人相信他用私刑,但也没人敢跳出来说这话。
除了许长诀。
许长诀为刑部侍郎,本就有提审重审之权。
加上他的为官之路格外不一样。
如今朝中那些坐到高处的,哪个不是裙带关系,但许长诀可以说他是直属于当今陛下。
若他愿意将整个案子提出来,就算两个余府尹也不敢说什么。
“许大人?”
宋清梦微微挑眉,一时面如菜色。
看着宋清梦的表情,孔广也知到自己说这话有些荒唐。
许长诀是能做主不假,但谁请得动他?
何况如今孔广已确信,这许大人跟这季家确实没有私交,那日应只是恰好碰见而已。
若不是对宋清梦带上的礼足够喜欢,孔广也不得说这话。
他轻咳了声,“或许呢,凡事没有那么绝对嘛。”
宋清梦一时无言。
她凭什么去求,凭许长诀虚无缥缈的良心吗?
最开始那两年,求到许长诀头上的人不再少数。
哭天喊地的,长跪门外的,甚至有自刎于许长诀马车前的。
无一成功。
到后面玉面修罗的名声传出来,没人再去求许长诀,哪怕他们两家都尝试往上头递折子,也没往许大人那想过。
宋清梦亦是如此。
许长诀是修罗,不是判官。
他是不需拢人心做倚仗,但也没必要树敌。
“大人说的是。”
宋清梦到底还是感谢了孔广的这一条路。
不管通与否,至少是在被反复推来委去中,唯一确信,能改变结果的人。
当晚宋清梦枯坐到半夜。
听到打更声,才提笔向许府递了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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