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梦连着写了三天拜帖。

也得到了三封回帖。

无一不是有事，日后再见等云云，一看就是许府的门房回的帖。

她的拜帖，都到不了许长诀跟前，更别说还见面了。

宋清梦想着那几张回帖就忍不住皱眉。

这些天她也没闲着，四处打探那许大人的喜好，就像拜访孔广孔大人一样，总要投其所好。

但对许长诀，一无所获。

这人是石头做的么，这也不爱，那也不爱。

宋清梦正想着，外门被推开，知春领着宁婕妤进来。

“夫人，宁姑娘到了。”

她们今日约在了春香楼。

春香楼在江边，丝竹弦乐，曲水流觞，是许多文人雅客爱去之地。

见着宁婕妤进来，宋清梦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期盼。

——她将和离书给了宁婕妤，看她兄长能否带进去。

宁婕妤微微摇头。

“见不着人。”

她宋清梦对面坐下，将和离书递回去。

宋清梦眼神暗了暗。

连宁家都没有办法，难道真的要去求许长诀？

宁婕妤见宋清梦微微垂眸，手指有节律地点着案桌，微微压低了声，担忧又不可思议地问：“你不会真打算去求许大人吧？”

宋清梦唔了声。

她还没出声，宁婕妤已经道：“这案子已定，连季家老爷子都认了，你又何必……至于这和离，”她先前还劝两人和离，可如今又觉得谢云娇难为人，“等流放到西北后，谁也不认识谁，她就当了夫人又谁知道，非要去求这虚名？”

宁婕妤缓了口气，“你去求许大人，万一……”

这两年没人敢求到许长诀头上的原因，不单是因为没人成功，毕竟总会有人想着，万一自己就是那个例外……

而是一不小心，会惹祸上身。

原先你所求或许只是一个人的牢狱之灾，最后变成了一族之灾，这才是让人退避三舍的真正原因。

谁能保证行路至今，手上没沾过一点错吗？

宁婕妤对上宋清梦的眼，喉间一堵。

……还真没有。

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这比下有余比上不足的位置，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对季家来说，没有比季初弦入狱更大的事了。

而宋家，就更简单了。

“但——”

“我总得试一试……婕妤，你没看见云娇当时的神色，我没法再对她开口已无办法，如果不试试，我日后也定会后悔的。”

“可是——”

宋清梦深吸口气，她笑了笑。

“别担心，我打算从许大人身边的长随入手。若能从他那问出一二，应该也要容易些。”

宁婕妤听宋清梦这意思是不打算直接去许府门前求人。

“那你怎么找他，又不识得。”

“我有那人的画像。”宋清梦说，迎着宁婕妤疑问的眼神，解释道：“我找爹爹拿的画像。”

“伯父竟然同意你去？”

宁婕妤惊讶。

“怎么可能？”宋清梦皱了皱鼻子。

她找宋其方要那长随的画像时，遭受了百般审问跟叮嘱。

“我跟他说前两日在街上跟一人起了些冲突，听人说那是许长诀身边的人，心中惶恐，想确定一眼是不是。”

宁婕妤一愣，“你——”

“我知道不该撒谎，可我没有办法嘛。”

宋清梦以为她要说自己，连忙撒娇道。

宁婕妤摇头。

她并非要责怪，思索片刻，“我陪你去。”

若到时候真的出现什么，也能护住她。

宋清梦一愣，鼻子蓦地有些酸涩。

她忐忑不安的心从这几个字里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有这话就够了。”

宁婕妤若是跟着去，那才是真乱套了。

翌日。

宋清梦起了个大早，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

她思来想去，最好找人又不容易扑空的，便是早朝时间了。

各位大人在皇城参与朝会，结束后才会去往各自所在地，宫内禁车马，大都会停在宫门口。

按许长诀的官阶，应是在二宫门外。

今日并不是大朝会，宫门外的马车并不多，宋清梦给管事的塞了银子，说同那林公子有约定，对方也没想着会是假话，说出了许长诀马车的位置。

在最边上，单独一块位置。

马在一旁吃草料，但是并未看着人。

方才那管事明明说的那林公子并未离开这地方，怎的此刻不见踪影？

宋清梦围着马车转了一圈，难道在马车里？

“林无明？”

她轻轻唤了声。

马车内，林无明正趴在软垫上。

他本是闭目浅眠，当有脚步声靠近，以为是来喂马的仆人，眼珠转动但没睁开。

不想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

声音清脆动听，咬字缓慢，听来带了点甜糯。

林无明皱眉，他起身不耐地掀开布幔，神色一怔。

“……六十鞭？”

宋清梦站在马车前。

“什么？”

她微微偏头，有点没听懂这少年说的什么东西。

林无明本打算是把人打发走，此刻冷笑一声，将剑放在一侧，靠着车门坐下。

只是后背刚靠上，他就像被粘在案板上的鱼，猛地弹动了一下。

嘴里不觉泄出一声低骂。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血色褪尽，没两秒，额头的汗都滚了下来。

宋清梦被这低骂吓了一跳，见林无明神色痛苦，“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林无明痛得龇牙咧嘴，没好气地瞪着宋清梦。

就是你，害我挨鞭子。

半个月了，都还没好，刚一时忘了背上的伤，人差点疼没了。

宋清梦被这眼神瞪得有点懵。

她没得罪过这人吧？

“宋夫人有事？”

后背的疼一阵一阵的，好像连着指尖的神经，林无明语气也有些不耐。

宋清梦有些意外他竟然认得她，但一想，许长诀身边的人，识得人多些也是正常的事。

“你那无名，是哪两个字？”

宋清梦忽地开口。

林无明一愣，抬眸再度看了眼面前的人。

宋清梦一身浅绿衣裙，披风上白绒绒的毛裹了一圈将脸衬得格外白皙精致，在这皇城的高墙寒冬里，好像看见了点春天的痕迹。

她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眼睫黑而微翘，唇珠饱满，总是含着点笑意。

在林无明心中其实对宋清梦的来意有猜想。

甚至在那日司空狱外，他便想过，会不会有这一日。

但他没想到宋清梦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问得他指尖有点发麻……从未有人问过他给自己取了哪两个字。

“哪两个字重要吗？”

“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宋清梦见他似乎有点生气，又道，“不愿意说也没事。”

她主要是想拉近点距离。

林无明垂眸，嘴唇微动，只是他还没说话，便听宋清梦道：“公子既然知道我身份，料想也听说过近日之事。我此番前来，是想见一见许大人，不知公子可否帮忙说上一声？”

“帮你说上一声？”林无明重复道，又冷笑一声，“你是想要我死。”

有这么严重？

宋清梦咂舌，不过她本来也不是为此。

若真是想见许长诀，去门房那当面等通传，多去几次，话总能传到许长诀耳朵里。

她沉默了片刻，有些无措又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看着林无明。

“那你家主子可有什么喜好之物？”

林无明看了她两眼，声音没之前那么冷硬，“不知。”

宋清梦毕竟年长好几岁，感受到眼前少年郎一闪而过的尴尬情绪，明白对方应该没撒谎。

顿时有些泄气。

那就只能硬求了？

“好吧。”宋清梦说着侧身，对候在两米外的知春招手。

林无明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宋清梦从她那丫鬟手中接过画筒，又递给自己，“打开看看？”

经典的贿赂环节。

林无明作为许长诀身边的人，对这并不陌生。

他原想拒绝，只是看着宋清梦那一副肯定送到了心头好的样子，林无明伸手接过来。

他倒要看看——

“你跟踪我？”

拿出的画卷只打开了个边，就被林无明合上，他神色几乎是瞬间变得阴沉。

只一眼，林无明便认出这是他看中却没来得及买下的画。

这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情。

因为画卷价格昂贵，他之前没攒钱的习惯，又不想叫人知晓，就暗中存钱。

那时只要不用跟在许长诀身边的时候，他就会跑去看一眼，生怕被被人买走。

可等他攒够钱去的时候，那画已经不在了。

这件事林无明谁都没有说，他没有跟任何人哪怕是提起过这幅画，更别说表露喜欢。

“这画你从哪得来的？”

林无明心中很是复杂。

他反应过来，宋清梦应该是没道理跟踪他，她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有人在盯他，那是否……一时间林无明心中转过了八百个阴谋，全是要害他主子，然后听见宋清梦道。

“这我爹爹的画。”

林无明：……

宋清梦其实也有些意外。

宋其方丹青了得，但在这京都不太敢冒头，除了宋清梦偶尔会拿点出去卖，没什么流通。但因为数量少，在市面上也奇货可居起来。

林无明手中的那副画其实是她拿去当镇店之宝的，因为没打算卖，所以价格也定得格外高。

她在二楼看见过林无明。

眼中的喜爱很纯粹，好几次在门外徘徊，目光全在那副画上面。

这幅画也是宋清梦很喜欢的一幅，是画的越州，炊烟与农田，与京都很不一样。

所以看到有人是真的喜欢，宋清梦也很开心，她将画撤下来，准备送给那少年。

为了以防他来的时候自己不在店中，宋清梦还将那少年的样子画下来留在店中，可那少年再没来过。

所以当看到宋其方画出的林无明时，她也愣了好一会。

“你后面为何没来了啊？”

凭林无明只是展开画卷的一点就将其认出来来看，应不是不喜欢。

林无明握着自己的剑，没有说话。

两人明明不熟，甚至是第一次见面，宋清梦的语气却像他们已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一样。

宋清梦没等到回应，她耸了耸肩。

心想不愧是许长诀身边的人，虽然心善，但这嘴巴可真是闭得紧。

“叨扰了。”

她转身就想走。

耗在这也没什么用。

刚走出两步，听见林无明的声音，“把你的东西带走。”

“你拿着吧，本就是要送你的。”宋清梦侧身，笑了笑，“一幅画能到喜欢的人手中，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她说着话，眼睛却半垂着，好似在想什么东西，注意力也不在这上边。

林无明轻易判断她那话是出自本心。

这让他有点意外。

看着宋清梦离开的背影，林无明不知为何，嘴比脑子更快，“等等。”

“怎么了？”

宋清梦侧过身。

林无明轻咳了声。

“我忽然想起，主子以前倒是想过买西郊清柳路的一个庄子，但那庄子主人不愿卖，你若是——”

他见宋清梦面色有异，话便停了下来。

西郊清柳路？

宋清梦一寻思，那地方的庄子，可不就她那一个吗？

那是她挑了许久，才找到的好地方，花了不少时间才建好。

完工之后来问价的人也不少，但这是宋清梦留给自己的，自然是不卖。

“你知道那庄子？”林无明问。

宋清梦犹豫片刻，“我与那庄子的主子有些交情。”

“如果我有办法买到，”宋清梦按下心中的不舍，“是不是你就能让我见许大人一面？”

林无明摇头。

宋清梦：……

“若让主子知道我与你说这些，我可能就真没命了。”

“你就说之前那庄子的主子要将其卖出去，找到了你。”宋清梦眼前一亮，提出办法，“然后就可以约个地方见面。”

“办法很好。”林无明点头，“但这庄子是主子亲自去问的，这消息我是等他走后折回去偷偷打听的。”

宋清梦：“你家主子可真是——”

她话没说完，但林无明已经在她脸上看到想说的话了——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他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心中竟升起一股终于有人跟他一起骂这人的快乐。

“这件事，你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到他面前去。”

“有何高见？”

“苦肉计。”

宋清梦：……

这不就是硬求吗？

她垂头丧气又带着点希冀，“你觉得可行吗？”

林无明没说话。

若是常人他定然不会说此话，可眼前之人……他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