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主屋。
“嬷嬷来了?”阮笺云笑了笑,搁下手里账本。
孔嬷嬷余光瞥见垂首站在一旁的孙荣,低低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她就知道,肯定是这个软骨头挑的事。
敷衍地行了个礼,随即站起身来:“皇子妃叫老奴来是为何事?”
阮笺云抬手,止住青霭要纠正她称呼的话,笑笑道:“不过是问嬷嬷些事罢了。”
“库房的钥匙,是在嬷嬷那里吧?”
“有人同我说,”阮笺云意味深长道,“嬷嬷以权谋私,偷拿府里的东西出去典当啊。”
“嬷嬷,确有此事吗?
孔嬷嬷心里“咯噔”一声。
她恨毒地瞥了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孙蓉,内心只恨自己没办法将这贱人抽筋剥皮。
定是自己从前给了这贱人几分好脸,叫她出府采买时撞见的。
不过,那又怎样?
孔嬷嬷挺了挺胸脯,目光冷静笃定。
库房的单子在她手上,阮笺云初来乍到,定不清楚皇子府里到底有哪些东西是少了的。
就算她去问九皇子,也是一样的结果。
自己也贿赂威胁了当铺掌柜,这帮人休想从掌柜的嘴里翘出一个字!
想到这里,底气更加足了几分,淡淡道:“不是奴婢做过的事,奴婢绝不承认。”
紧接着竟反问阮笺云:“敢问皇子妃,是哪个贼人来您面前嚼舌根,如此诬陷奴婢?”
“府里用人,最忌争风吃醋、邀宠献媚,若有违反——”
她目光缓缓巡视一圈,最终落在孙蓉身上。
“奴婢必狠狠责罚那人,令她后悔做出这等污人清白之事。”
这番话说得不可不谓正气凛然。
孙蓉依旧低着头,只脖颈青筋暴起,死死咬住后槽牙。
这老货倚老卖老,仗着曾在宫里伺候过,就敢如此不敬主子,不知道的,还当真以为是长辈教训孩子呢!
不过,孙蓉唇角弧度暗暗上扬。
这会先让她威风着,且看待会,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是吗?”
阮笺云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并未顺着她的话走,安抚道:“嬷嬷不必动气,不过是些闲言碎语,传到我耳边来了。”
“既是子虚乌有之事,那劳烦嬷嬷陪我去库房走一趟,与单子对上一对,如何?”
孔嬷嬷不慌不忙地点头起身,模样坦然,倒叫一旁的孙蓉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老货不会真留有什么后手吧?
然而看着已经走远的几人,她一咬牙,跟了上去。
单子交到阮笺云手中,她大眼一扫,随手指了几样:“把那条玉狮蛮仙腰带,董源的《潇湘图》,还有那只犀角雕玉兰花杯都取出来瞧瞧。”
孔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嘲弄,随即转身去寻了。
不久,便与另两个小丫头一道,一人捧着一件阮笺云要的物什出来了。
见意料中她空手而归的景象并未出现,孙蓉原本得意的眼神霎时化为震惊,下意识惊叫一声:“怎么可能?”
孔嬷嬷眼神不着痕迹地从她脸上扫过,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是不尽的得意和嘲弄。
就凭这个蠢货,也想扳倒她?
皇子妃出身乡下,自然不知方才她所要的,都是御赐之礼。
陛下降福,怎敢轻易转手?只怕单单拿出去,便能得一个杀头的罪名!
不枉她煞费苦心,时时搬弄这些物件,就为今日能混淆视听,叫她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思及此,嘴角笑容更甚,徐徐道:“皇子妃,老奴斗胆,不知有一句话当不当讲。”
只见阮笺云此时亦是面色郁郁,勉强笑道:“嬷嬷但说无妨。”
孔嬷嬷奋力抻了抻,将自己已有些微佝偻的腰背挺直,道:“皇子妃年幼,难免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听信小人谗言,这也是常有的。”
她眼风凌厉地扫过一旁呆站着的孙蓉,见她面色发白,心中甚是畅快:“老奴负皇后之命,理应为皇子府清除小人,匡扶正道。”
“背后嚼舌根的贼人,不如便交由老奴处置吧。”
原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口舌,不想阮笺云摆了摆手,无力道:“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一切听嬷嬷做主就好。”
说罢,不顾身后孙蓉的哭求咒骂,由青霭搀扶着缓缓回房,身形三步一摇,似是累极了。
眼见主仆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孔嬷嬷嘴角的笑容终于明显起来。
只是在转头看向瘫在地上的孙蓉时,那抹笑意顿时变得冰冷又讽刺。
她脚尖踢了踢孙蓉的手,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蔑:“吃里扒外的东西,以为投靠了她,就能踩在老娘头上了?”
“还愣着干什么?”拍了拍手,道:“给我把这两面三刀的贱妇绑了,卖到窑子里去做苦工!”
有眼力见的立刻往孙蓉口中塞了一块抹布,堵住她挣扎不休的咒骂,随即几人合力将她五花大绑,一道抬着出了偏门。
“都看见了?”孔嬷嬷眼神扫视一圈,冷笑道,“这就是忤逆我的下场。”
周遭下人眼睁睁看着孙蓉遭殃,有怒不敢言,只得诺诺应下。
过午时,青霭掀了里屋的帘子走进来。
“主母,孔嬷嬷来了。”
“嬷嬷来了?快坐,”阮笺云转头吩咐道,“青霭,给嬷嬷倒茶。”
孔嬷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阮笺云,摇摇头:“主仆有别,老奴就不坐了。”
“敢问皇子妃,这次又是何事?”
眼前之人上午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似是惨遭打击。
现在看着,精神劲儿倒是好写好些了。
阮笺云苦笑:“上午是我不懂事,冤屈了嬷嬷,这次叫嬷嬷来,是特来向您赔罪的。”
她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倒叫孔嬷嬷心中一凛,有些警惕起来。
“皇子妃哪里的话,您是主子,无论怎样对奴婢都是应当的。”
阮笺云轻轻叹了口气,为她的滴水不漏头痛。
思来想去,还是委婉道:“下月便是陛下寿辰,呈上去的寿礼还是得准备仔细些才好。”
“不知嬷嬷,可否将库房钥匙和一应礼单交于我?”
原来是在这等自己。
想通了先前她故意放低姿态的原因,孔嬷嬷了然,心下一松。
再开口,不自觉地便带了教训的意味:“皇子妃年岁尚幼,先前又不曾学过掌家事务,怎好如此急于求成,企图一口吃个胖子呢?”
“老奴在跟皇后之前曾在内务府当差,依老奴看,这钥匙和单子,还是不动最为稳妥。”
竟是毫不留情地驳回了她。
阮笺云失落地垂下头,声音几分黯然:“……嬷嬷说的是。”
见她甚是听话,孔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
抖完了威风,正欲起身退下,忽听阮笺云道:“只是有一物,请嬷嬷务必带来,让我检查一番。”
“昨日我留宿宫中,殿下同我提起了一株东海珊瑚。”
“听闻那珊瑚是殿下亲自从东海带回来的,长约三尺,高约一尺半,通体莹润,是极罕见的赤红色,一丝瑕疵也无。”
“依殿下的意思,是将那珊瑚作为寿礼之一,添进单子里。”
“只是殿下担心,这珊瑚怕有些年岁了,若是一个不小心磕碰,只怕到时寿礼为残件,不好收场,故特意叮嘱我回府后检查一番。”
注视着孔嬷嬷一寸寸变白的脸色,阮笺云弯了弯眼睛,道:“劳烦嬷嬷,将那珊瑚替我取一趟吧。”
孔嬷嬷木着一张脸,心中拼命思索着对策。
怎么这样不巧!
她不曾听殿下提过那珊瑚的贵重,因此盯了许久,两日之前才偷偷将它拿到了当铺,早已化作扔进博坊的银子了!
忽得灵机一动,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道:“这倒不巧了。皇子妃说的那珊瑚我有印象,只可惜上次看时,珊瑚间已有裂隙,恐怕无法做寿礼了。”
“无妨,”阮笺云温声道,“嬷嬷让我瞧瞧,或许还有补救的法子。”
见她如此难缠,孔嬷嬷沉下脸,冷声道:“皇子妃为殿下正妻,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殿下的脸面。”
“献一株有瑕的珊瑚,岂不让陛下多想,害了天家父子间的情意!”
她是宫里出身,一手春秋笔法玩得可谓炉火纯青。
此言既出,若阮笺云还是执意纠结于那株珊瑚,便是坐实了自己上面的言论,落个不忠不孝的名义。
她但凡有点脑子,此时就应知难而退。
胸有成竹地等了半晌,哪知阮笺云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许久,竟是“噗嗤”一声笑了。
她一边笑一边抚掌道:“无理也辩三分,我倒真有些佩服嬷嬷了。”
说罢,扬声唤道:“青霭。”
青霭应声进来,手中端着一张托盘。
托盘上盛着一件高约三尺的物件,上面覆了一张黑布,令人瞧不清里面的物件。
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孔嬷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黑布,指甲死死掐进掌心。
托盘被置于阮笺云面前,她笑了笑,抬手掀了那黑布。
——只见黑布之下,赫然便是方才出现在两人对话中的赤血珊瑚!
“青霭,”阮笺云一手托腮,笑吟吟道,“告诉孔嬷嬷,你从哪寻到这么一株与库房里别无二致的珊瑚的?”
青霭冷笑一声,迎上孔嬷嬷恐惧的眼神。
“西坊正数第三家,郑家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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