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 慎刑司的大牢里,荀柳忍着身上难耐的痒痛,看莫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白玉瓶, 打开盖子放在了牢房墙角处,不一会一阵异香气便似有若无的飘散开来。
过了不到半刻钟, 她便听见一阵“吱吱”声从牢门外传了进来, 只见那竟是一只通体纯黑的红眼大老鼠, 机灵非常也不怕人,直接冲着散发异香的白玉瓶窜来, 莫笑利索的伸手抓住, 那老鼠便也任由她拿捏,只见莫笑将一张提前准备好的字条塞进细竹筒里绑在了老鼠背上, 轻吹了声口哨,那老鼠便背着细竹筒又窜出了牢门外。
荀柳知道她这是在试图给外面的暗部中人传递消息,而一旁靖安王等人也正凑在一起商量明日如何破牢。
她想劝他们再忍一忍,不想因为自己破坏了所有人的努力,但她此刻身上又痒又痛实在难以忍受, 便干脆抓住正好走过来的莫笑道:“笑笑,你帮我劝劝他们,我还能再忍几天……”
莫笑却反抓住她的手, 替她细心抹去额上的汗, 眼底却满是不认同,“姑娘, 王爷说的没错,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萧朗意在逼问主子下落,同时也是在逼诱王爷等人出手落实罪名, 而如今看那奸贼的作为已然越发肆无忌惮,这样下去,我们也保不准会发生什么,这般还不如再赌最后一把,只要我们在消息泄露出城之前除去萧朗等人,便还能再守上几日……”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荀柳狠狠甩开手。
“那如果失败了呢?”她声音颤抖非常,“若是失败了,东城门外的王军会直接杀入城门,不仅是你我,靖安王府内百余口,还有那数万将士便会直接被处以极刑,你们赌没了的可是整个碎叶城啊……”
不知何时,那边的靖安王也停了下来,神色复杂而悲悯的看向那草席上遍体鳞伤还在为他人思虑的女子。
荀柳转头看向他们,语气恳求而沉重:“荀柳请王爷万万三思。”
“王爷”二字她咬字极重,意在提醒他身后牵连的是数万条无辜的性命。
她后悔了,也许当初她根本就不该卷入这些事情当中,五年前蝴蝶无意中闪动了命运的翅膀,是否就因此改变了某些既定的历史?
难道继战场上因她死去的那些人后,还要因她赔上一整座城吗?
“丫头。”靖安王忽而叹了口气,“你大可不必将所有问题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就算没有你,萧朗也必会借本王任何一个亲近之人逼迫本王出手,这件事情无论结果如何,都应该是本王的责任,毕竟做选择的是本王,而不是你。”
“可没有就算不是吗?”荀柳费力的撤唇笑了笑,“现在到底还是因为我,王爷的话并不是让我能心安理得看失态失控而不理不管的借口。”
“你这丫头啊……”靖安王抚须长长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忽而牢门外又传来一声老鼠吱吱声,莫笑立即弯腰捉住,却见这只老鼠是黑瞳,竟不是方才传信的那只,而它的尾巴后面也绑着个细竹筒,她拆开竹筒抽出字条,一看脸色却颇为阴沉。
“王爷,萧朗似是说通了那传令使,今晚竟也准备动手了。”
靖安王冷笑一声,“看,丫头,不是本王想赌,而是萧朗这狗贼先忍不住了,那今晚就好好看看谁更胜一筹。”
刚过三更天,夜色浓郁,天边不见一颗星辰,偌大的碎叶城里空气湿热浮动,似乎预兆着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
慎刑司大门外,萧朗带着数列骑兵驾马而来,“吁”了一声停在了大门前。
四名看门守卫犹豫着上前行礼,“萧大人,不知萧大人这次带这么多人是……”
萧朗只轻轻扫了旁侧的亲卫一眼,只见那亲卫带几人上前,数道刀光一闪,那四名守卫便已经一命呜呼。
萧朗则低头把玩着腰上的剑穗,百无聊赖道:“日后问起来,便说是靖安王叛党所杀。”
那亲卫数人立即抱拳,“是,大统领!”
萧朗满意的点了点头,翻身下马,正准备进门,却忽然停住了步子往身后黑洞洞的街巷眯眼看去。
街巷中有几十道暗影悄然不动,似是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了一体,他们便是不久之前刚收到莫笑消息的靖安王亲兵和暗部中人。
他们本来打算在萧朗等人进去后直接将其围堵在牢中反杀,然而却没想到这禁卫军大统领果然不可小觑,竟这么早便发觉到了他们的动静。
眼见着已经引起了萧朗的注意,纵然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但无可奈何,他们互相咬了咬牙,干脆悄悄亮起了刀刃……
这头萧朗看了眼前方没差几步的慎刑司大门,忽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倒是不用我费事做证了。”
他说着退后几步转身面向街巷方向,慢慢抬起手准备下令。
街巷中隐藏着的众人直接抽出刀剑,正准备冲出去搏命之时,却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数列身着黄甲的骑兵驾马威风驰来,竟是本来驻扎在东城门外的王军!
还没等萧朗回过神来,那几列王军居然将其在内所有士兵团团围了起来。
为首一身材威武的中年将士从驾马而出,对萧朗道:“禀皇令,将萧朗这等犯上作乱之人给我拿下!”
萧朗一惊,立即喝道:“林熠,你胆敢假传圣旨动我!皇上命你带军守在东城门外,你竟敢私自进城!”
那中年将士面无表情,“本将可没有萧大人这般偷天换日的本事,此次确是皇上下的旨,谁叫你动了不该动的人呢,半刻前朝中贺子良贺大人已然进了城,有什么话你自去与他说去吧,来人,将这些人给本将押下去!”
萧朗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般精打细算的计划,居然还能凭空出现这样的异数,一时间脑子混沌,竟也不知该如何走下一步,他又想到林熠方才说的那句“谁叫你动了不该动的人”。
不该动的人……
难道……
不,不可能!朝中有相爷稳场,就算轩辕澈进了京也绝不会顺利见到皇上,更可况皇上早已相信当初的二皇子已然死在了龙岩山脉之中,皇上生信多疑,若无确实证据又怎能叫他这般果断便认了身份?
他脑中思来想去也想不通,只能生生叫人绑了去。
而街巷暗中藏着的那些人似乎也不太明白为何情况突然急转直下,未动他们一兵一卒便解除了危机,见王军扣押着萧朗离开,慎刑司门口又恢复了秩序,他们面面相觑半晌,最终也离开了这里。
而大牢里,荀柳本来正紧张的等着萧朗等人杀进来,而若真到了这一步,便只可能是外面的同伴反杀失败,需要他们亲自动手抵抗了,但没想到没等到萧朗,倒是等来了放他们出狱的狱卒。
这还不算,大半夜的他们竟还专门请了大夫来替荀柳诊治伤口,一直到和靖安王莫笑等人被请上马车回到了靖安王府,荀柳也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见到了个本该绝不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其实见到这人的脸她也仍旧不认识,但她却极其熟悉他的语调和声音,只因五年前宫门逃命时,这人曾无意中帮了他们一把,不然也许她和轩辕澈早死在了宫门口。
这人正是当朝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贺子良。
“荀姑娘可是认得老夫?”
荀柳愣愣点了点头,打量了眼前这个眉眼带笑的白胡子老头好几眼,才问道:“你……是小风派来的?”
她虽没见过这人几面,但却知道这五年他与轩辕澈书信来往密切,以往在荀家,她也曾瞥到过几封有他署名的密信。
贺子良笑着抚了抚长须,一双眼睛精明而睿智,“老夫曾料到早晚会与你一见,却没想却是在这碎叶城,姑娘身有奇术胆量过人,老夫可是佩服的紧呐。”
“不敢当。”荀柳苦笑一声,只着急问:“贺大人可是知道小风的消息,他现在如何了?”
“二皇子自是无事,西琼那边的危机也早已解除,过不了几日他便会与西琼长公主带新使团进城,老夫此次过来,第一项任务便是迎接新使团。”
贺子良说着微闪了闪,嘴角笑意深长,“而第二项任务,便是代皇上迎接二皇子入宫觐见。”
“你说……什么?”荀柳嘴角颤了颤,手指不自觉微紧,“他已经……”
她知道这次萧朗等人被抓是贺子良受轩辕澈吩咐请了皇命,但却没来得及想出为何贺子良能让惠帝改口。
现在她明白了,原来竟是他选择了提前暴露身份,但,又是为了她吗?
她一时间觉得浑身无力,“惠帝为何会相信他就是二皇子?”
她记得那龙岩山脉里的尸体本就是贺子良和暗部假造,如今自己推翻自己做的伪证怎会这么容易?更勿论轩辕澈本人还在西琼。
贺子良闻言却笑道:“那具童尸身上的宫衣是仿造的赝品,皇家衣饰均有宫中造册登记,只要在仿造时刻意留些破绽,若要细查,便能查出真伪。萧世安急于隐瞒二皇子下落想要动手暗中除去,所以根本未派人细查,所以才给了老夫可趁之机。”
“而那套真正的宫衣和金冠就在老夫手上,老夫只要将当年碰见在破庙袭击你们的那两个贼子的事实告诉皇上,再找来那两个贼子作证,那假尸体便自然不告而破。”
“那那具假尸体又怎么办?皇上不会怀疑你?”
贺子良呵呵一笑,神情悠然自得,“丫头,这长伴君侧左右不过一句猜度君心而已,老夫手上既然有真物,又为何要去做那假证?这般想来,自然是急于铲除异己的萧党比老夫更可疑不是吗?”
他说着忽然眼底闪过一道异光,表情竟有些遗憾,“可惜这萧朗远不如他叔叔聪明,竟自己往坑里跳,这一局毫无反转,实在无趣了些。”
“……”
这贺子良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狡诈多变心思叵测的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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