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浩瀚的夜空中, 明月升至中天,又渐渐西落,直到黎明将至, 泰明宫的殿门才终于缓缓打开。
少年一袭白衣抬腿迈出殿门,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时有宫人主动凑了上来引他们出宫。
荀柳在身后慢慢跟着, 心里却像是堵了块石头, 极其难忍,但又不得不忍。
她还记得方才惠帝在殿内所言。
此次青州一行, 轩辕澈带回两桩与太子有关的事情, 其一是太子剿匪功绩为假,宪州流窜出来的盗匪是他收的尾, 其二则是青州官商勾结贪污**并私自买卖官位,且其中似乎还牵连到了东宫。
但这两桩事几乎都捅到了惠帝脸上,他却态度淡淡,竟全权只交给了萧世安处理,甚至满口都没提一句要严查此事是否与东宫太子有关。
这般护犊子, 却对另一个儿子如此无情,只因萧世安无凭无证的几句谗言,便将他们半夜召进宫中谨慎盘问。
她本以为他有了靖安王和西琼的庇护, 在惠帝面前多少会赢得一丝重视, 却不想,他在宫中竟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前方不远处便是宫门, 她看见莫离正牵着马车站在那里等着他们,只见他转身对宫人温和的道了句谢,那宫人惶恐回应后离开,才见他上了马车, 并转身向她伸出了手。
她愣愣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半晌,然后伸手紧紧握住他的。
对方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进了马车后便问:“阿姐可是吓着了?”
荀柳未回应。
少年眸光一暗,转眸看向车窗外,“对不起,阿姐,前不久我才保证过会保护好你,但如今却反过来要你为我卑躬屈膝……”
他是料到了萧世安的动作,也提前精心部署,但方才在殿内,当那人问起那句话时他才恍然明白过来,若是那时他盘算错了怎么办?但凡有一丝疏忽,可能便会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如今他竟有些后悔提早将她带回来了。
正在这时,他忽而觉得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低眸一看,瞳孔忽而微微一缩。
只见她竟扯着袖子扑进了自己怀中,带着亲密无缝的力道,闷闷的语气从她的脸与他的胸膛之间发出:
“不止小风想保护我,我也想保护小风啊……”
即便背后有这么多助力,但却比不过作为亲生爹的一句伤人之话,惠帝在防着他,在防着这个早已被他遗忘的儿子。
那些场面上对他的夸奖比起他对于太子的真心维护来说几乎微不足道,甚至更显虚伪。
她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苦难的他不会在乎,但方才在殿内的那一瞬间,她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袖口露出的半截微颤的手指。
即便他看起来再厉害再漠然,但他的心也是肉长的,怎能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心疼,但什么也做不了。
最多也不过事后说说这些安慰的话而已。
车外街巷清冷,只有马蹄跑动的声音,车内安静至极,许久,才见他微微抬起手轻触女子头顶,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力道越收越紧,直到他的眉眼皆埋在了女子馨香温暖的发里。
“阿姐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永远陪着我,就好了。”
荀柳闻言只闷闷“嗯”了一声,但却使得少年的手臂更紧了紧。
莫离坐在车外赶着马车,不想听却还是多少听到了车内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向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
黑夜总是会过去的,不是吗……
……
终于迎来了大年三十,但京城也出了几件大事儿,第一桩便是太子怠慢剿匪谎报功绩之事,致使盗匪从宪州流窜至青州境内祸害了不少乡里,此事不算大却也绝不算小,朝中上下尤其以新党为首的官员连连上奏要求给两州百姓一个交代。
为此惠帝便不得不对太子和其一干下属一同处置,该降职的降职,该发配边疆的发配边疆,但唯独太子却只是俸禄减挨了顿骂而已。
而这第二件事就比较严重了,青州官商勾结贪污**私自买卖官职之事被二皇子暗中查明实证上奏,一夜之间竟端了大半个青州的官员府邸,此事一出满朝愤懑,尤以贺子良为首的新党,本来他们便大多数都是寒门出身,最为这等官腐之事为不齿,皆自请年后去各州暗访,势要肃清大汉官腐乱象,但这都是后话了。
不过也有人发现了不寻常,这两桩事皆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但不知为何,虽然惠帝赏赐了此次立了大功的二皇子金银财宝无数,但其实按惯例来说,立了如此大功的皇子理应赐予实权。
但惠帝不但一字未提,反倒将此次青州查腐的后续工作从二皇子手上拿出,调到了萧世安手上,这让朝中上下猜忌不已,不知惠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来在二皇子回宫后,他们还以为太子多了一位劲敌,但现在看来,似乎惠帝并不是很看重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呢……
而另一头,也有人将目光放到了还跟二皇子有关的另一位新人物身上。
那便是大年三十一早便被册封为朝阳郡主的平民女子荀柳。
说起这个荀柳,她身上令人称奇的传闻倒是不少,比如五年前受云贵妃之托将二皇子带逃出宫,一路为躲仇家追杀,穿过危险重重的龙岩山脉,又结识了三位英雄好汉,后来被靖安王看重收为了义女,五年间不但帮助靖安王治理好了西关州大旱,还帮助西琼平定内乱,阻止了两国战乱,这桩桩件件的传奇人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倒是受到坊间不少说书先生青睐,不到几日便编成了更为离奇精彩的故事流传开来。
倒是荀柳本人在收到宣旨时才刚和轩辕澈刚回府不久,听到这个“朝阳郡主”的称号半晌也没反应过来这惠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且除了相应赏赐的金银珠宝外,还附赠了一座颇为大气的府邸,那传旨的小太监临走时还特意交代即刻便可入府居住,连东西也不必收拾,该有的早已打点好。
送走了小太监后,荀柳忍不住问旁边的轩辕澈,“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封我做郡主?”
轩辕澈却眉头紧锁,看起来表情并不是很愉悦的样子。
这时候倒是屋外传来脚步声,一道熟悉的声音闯了进来:“还能是什么意思,那府邸想必布满了惠帝的眼线,封你做郡主怕也不是出于什么好意。”
荀柳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谢凝……不,应该是颜玉清,此刻正穿着一身绯色宫装,淡眉红唇纤腰楚楚,煞是美丽动人。
以往见惯了她不修边幅的布衣打扮,此时看到她这般精心打扮竟有些微微的不习惯,仿似身上也多了丝微妙的变化。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话说到半截又忽然想起她刚说的话,又反应过来道:“等等,你说惠帝是想派人监视我?”
颜玉清挑了挑唇,一副“这还用猜吗”的样子。
然而她似乎并未打算跟自己多说,而是直接转头看向轩辕澈,“他呢?”
轩辕澈只扫了她一眼,道:“他已经答应了放人不再追责,现在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了刑部大牢……”
然而话还没说完,颜玉清却又提起裙摆转身离开,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跟以往万事不关心的谢凝实在出入太大。
荀柳迷茫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轩辕澈却弯唇一笑,“阿姐没看出来吗?她说的人是金武。”
“……啊?”
金武,颜玉清?颜玉清,金武?
荀柳脑子里突然通了一根弦,震惊不已道:“你是说他们两个……”
这剧情她还真的没想到……
不过她心里竟因此有一丝丝的开心呢,其实在回京的路上他已经向自己解释了婚约的缘由,当初在西琼答应婚约虽然是权宜之计,但后来到了京城,因朝中市井对他的推崇已经使得惠帝对他产生了忌惮,怕他始终记着云家之事,对他怀恨在心,再加上萧党从中作梗,那几个月在朝中他和新党如履薄冰,后来他又看出惠帝有意将他派往西琼,所以为了消除惠帝的戒心,他只能和颜玉清继续将戏演下去。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还是有些忍不住介意,忍不住猜想两人在西琼的那段时间都共同经历了什么,就算他心中毫无想法,但颜玉清呢?
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更不想因为感情让自己变得嫉妒难看。
但现在看来,纯粹是她自己意淫多了。
想到这里,她忽而浑身僵了僵。
糟糕,她年纪大也就算了,谈个恋爱连性格也变得如此小心眼儿了吗?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她想着悄悄扭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却正好撞上了他的一双似乎已经看穿她心思的凤眸。
“阿姐刚才可是吃醋了?”少年终于愉悦的弯了弯嘴角。
她老脸一红,仿若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被拆穿,“心智不成熟的女人才会吃醋,你要是真勾搭上了别的女人,我就一报还一报,去看看那些个清倌长什么样,指不定还真能相中几个喜欢的……”
这句话倒是让少年凤眸一暗,翘起的嘴角不但未平,反而弧度更大了些。
荀柳只见眼前一道黑影直直压了过来,那张笑脸怎么看怎么阴森。
她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声音微微发颤,“你你你想干什么?”
轩辕澈却捉住了她的手,声音柔的不能再柔,“不知道阿姐说这番话是故意为了气我,还是真心所想?就不知这世上除了我之外,阿姐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不如改日我带阿姐亲自去象姑馆看看如何?”
荀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只能干笑几声道:“我当然是为了故意气你的,那种地方我这中良家姑娘怎么会去呢是不是……”
“阿姐可得记住今日所言。”某人笑着放开手,“阿姐在府中再住几日再搬去新府吧,至少等过了年,他安插的人虽暂时不能动,但好歹能动的得处理干净些。且今日大年三十,中午我想吃阿姐做的饭。”
荀柳见他神色恢复了正常,便松了口气,闻言又不禁无奈道:“行,我去给你做。”
等荀柳出去之后,莫离这才进来对他行礼道:“公子。”
轩辕澈神色转淡,“去通知贺子良,可以动手了。”
莫离目光微闪,语气却万分坚定,“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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