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榆像个终于讨到糖的小姑娘,眉眼弯弯一笑,殷勤地凑上来,双手熟练地环住他的脖颈,几乎将整个身体贴在他身上。
温暖的热意很快从她娇软的肌肤上传递过来。
“就像这样。”
声音细细软软的。
鼻端,充盈着少女独有的体香,像山涧中那沁足了山野芬芳的雾气,慢慢地与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味道重叠。
翌日风停雪歇,艳阳折射着明亮的雪光照映得房中通亮。
闻祈难得一夜好眠,醒得晚些,转头见外侧的位置已空,闻祈皱了下眉头,坐起身掀开被褥,膝盖上沉甸甸的。
护膝药包还在,不是梦。
“崔七。”
崔七忙推门进来,见面就跪。
“属下知错,是属下护卫不力,让时姑娘钻了空子溜进来,还请王爷重重责罚。”
闻祈:“……”
别以为他不知道,没有崔伯的授意,谅他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将人放进来。
想起崔伯,闻祈头疼地捏了捏额角:“她人呢?”
“天不亮就走了。”
走得倒快,生怕跟他扯上关系似的,昨夜也不知道是谁主动投怀送抱。
时榆一夜失眠,抱着个冰疙瘩一动不动哪里睡得好,以前的阿初确实怕冷,但也没有闻祈这般怕冷,她捂了好久才将人稍稍捂暖和。
想着人暖和了她也该回房了,结果一动就被那人紧紧抱住,还不许她乱动,一动就皱眉头。
直到凌晨见人彻底睡定了,她才溜出来回屋补觉。
一觉补到日上三竿,等她打着哈欠搓着手出房门时,便见崔七领着几个人,抬着两筐子新鲜的蔬菜和猪肉,还有一大篓子银丝碳走进来。
“时姑娘,这些都是王爷吩咐送来的,王爷说了,以后就由时姑娘随侍身边,姑娘也可随意进出沁园,月银会按照沁园大丫鬟的份例发放。”
随侍丫鬟……
算了,只要能“名正言顺”地接近闻祈,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让闻祈想起以前的事情。
其他人退下,崔七看着她不动。
“?”时榆不明所以,“崔护卫还有事?”
崔七无奈提醒:“时姑娘,王爷还在房里等着梳洗。”
*
时榆做了闻祁的丫鬟后才知道,闻祁是因不喜欢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所以不允许丫鬟进入内院。
哪怕是晚晴,也只能在闻祁不在时操持着沁园里外事务,近身端茶递水这种活都是崔七在干。
难怪晚晴会对她报有那般大的敌意。
自从她成了闻祁的随侍丫鬟,端茶递水梳洗更衣这种活便成了她的,如此倒是让她有了更多与闻祁单独相处的机会。
闻祁惧冷,只要一下雪就将自己关在屋里,地龙烧到最旺,四肢却依旧冰凉无比。
她记得当初救起阿初不久后,阿初犯过一次急症,来势汹汹,郭老爹看了说是中了剧毒,且毒早已侵入肺腑,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如今毒素再次被激了出来,人已经彻底没救了,还让她哪儿捡回来的扔回哪儿去。
阿初似是听见了郭老爹的话,在昏迷中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知道阿初是怕她抛弃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她怎么会轻易放弃,可连郭老爹也不知道阿初中的是什么毒,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初受着煎熬。
后来她想起阿爹说过,遇到某种霸道的毒药,可以毒攻毒。
她自小被蛊毒反哺,血就是剧毒,于是她用自己的血喂给阿初。
阿初竟真被她救下来了,不过阿爹说过以毒攻毒并没有将毒驱除,而是压在体内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而已。
代价便是多一重更霸道的毒,会让身体里的血不容易归到筋脉上,因此落下寒症的毛病,这也是闻祁为什么怕冷的原因。
以前阿初的寒症还没有那么厉害,如今看来倒是越来越严重了。
阿娘是游医,曾留给她不少医扎,比起医术,她对蛊虫更感兴趣,阿爹阿娘出事后,她在郭老爹医馆里帮忙。
为了讨郭老爹喜欢她才开始翻阅那些手札学些医术,帮衬郭老爹,印象中就有一些治疗寒症的方子,只是时间久了记不大清楚。
幸好闻祁书房里有些医术古籍,她从上面找到一个类似泡脚缓解寒症的方子,找到思路,忙去药店抓了些药回来。
*
时榆端着散发着浓烈熏鼻气息的药汤走进屋时,闻祁正歪在坐塌上披着狐裘拢着汤婆子看书。
见状皱眉:“什么东西?”
“驱寒的药汤,放了硫磺,有些熏人,你稍微忍忍。”说话间,她走到塌边放下热气腾腾的木盆,撸起袖子露出两节纤细白皙的手臂,来拉他的腿。
闻祁忍住退让的冲动,看着他拉过他的腿,褪去他的足衣,将他的裤管挽到膝盖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脚放进木盆中。
水温正好,也许有些烫,那双托着他脚入水的细嫩的手臂,从水里出来时明显红了。
“怎么样?舒服吧。”
时榆蹲在地上仰起头,水汽熏得她面颊微红,似刚出水的粉嫩菡萏,一双大大的杏眼里盈满秋光。
闻祁避开目光。
时榆低头,双手开始灵活地替他揉摁着足底,一边解释:“人的足底直通五脏六腑,按摩可以让药效更快地进入身体里。”
闻祁忽然想起,刚被救起那阵,他只能躺在床上面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妻子,和那个家徒四壁的茅屋,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谁。
一边质疑一边颓丧,意志消沉到了极点,是眼前这个女子,不厌其烦地伺候他。
为了防止他肌肉萎缩,她每日跪在床上,一点一点地替他揉捏按摩着那双残废的双腿……
细细想想,她似乎为他做过不少事。
“为什么又不做了?”闻祁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时榆愣怔:“什么?”
闻祁提醒:“暖床。”
“……”
时榆脸颊微微一红,低下头去。
那次挤上床实在是无奈之举,闻祁不让进沁园,她好不容易才接近闻祁,当时也只能用那种法子赌一赌。
至少让闻祈看在,她为他能缓解腿疾之苦的份上,允她在身边。
既然目的达到了,如今又有更好的法子为闻祁缓解痛苦,她自然不必再“舍身”冒险,毕竟现在的闻祁还不是她的阿初。
她自然不能这样告诉闻祁,便随便想了个借口:“我怕影响王爷清誉。”
静谧的空气来响起一道轻微的冷哼声,闻祁显然不信她的说辞。
时榆知道闻祁不好糊弄,心念忽地的一动,试探道:“王爷身份尊贵,以后必是要娶高门贵女为妻,我如今是王爷身边的丫鬟,若是夜夜留宿在王爷房里,怕是会影响到王爷以后娶亲。”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头也低下去。
闻祁弯下腰,广袖垂落,他伸手捏着时榆的下巴尖往上提,打量她眼中的情绪。
时榆被迫仰起头,一双星眸潋滟着水汽,盈盈撩人心魄。
时榆握了握拳心,勾唇假笑。
闻祁就那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房间里有暗香浮动。
他喉结微微一滚,指腹摩挲着下滑腻白嫩的下巴,像是在品鉴一樽精美的瓷器。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他松开时榆的下巴,直起腰身坐正,理了理袖口道:“你放心,只要你安分守己,乖乖听话,就算以后王妃进了门,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这样的结果让时榆心口一窒,似是堵上了一团棉絮,用力呼吸便觉得酸胀难受,闷得似要透不过气来。
阿初说过,他要与她一世一双人,而她的心也很小,容不下其他女子来分享她的夫君。
幸好,眼前这人并不是阿初,只是闻祁。
她得让闻祈尽快想起他们的过去,阿初才能重新回到她身边。
而她的阿初是一定不会辜负她的。
*
自从闻祁用了她的药方后,身子渐渐好转了些,不过只是好转了些而已,无法根治。
好在很快开了春,天气渐渐回暖后,闻祁怕冷的毛病改善不少。
天色晴好时,时榆会在沁园里支两张躺椅,躺在上面晒太阳,不仅可以吸收阳气,还能以阳克阴,驱散寒气。
她知道闻祁不会听她的话,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现在的闻祁一定觉得这样很傻,所以她就一个人躺在那儿。
起初闻祁总是歪在窗边的榻上,看猴似的看她,后来走出院子矜持地坐在躺椅上,再后来变成两个人躺着无言望天。
天空碧蓝,绿叶新嫩,柔风轻吟,闻祁躺着躺着竟睡了一觉。
自那之后,闻祁便时常在躺椅上晒太阳。
时榆看着他,总是更容易想起阿初,阿初当年也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晒太阳。
大功告成后,时榆便退出晒太阳小组。
*
这日时榆去泡茶,回来时看见闻祁身旁坐着一个银袍男子,正是上次在大樊楼邀请闻祁喝酒的男子。
追踪蛊传递信息有限,她只知道银袍男子与闻祁关系密切,并不知他的真正身份,但见他的手正搭在闻祁的腕部的寸关尺脉上,似是在号脉。
时榆顿住脚步。
“寒症倒是有所缓和,我记得我最近没给你开什么药啊。”
“靠你?我恐怕只能等着被收尸。”
“你你你怎么说话的,我好歹也姓诸葛好不好!”
时榆心下一动。
诸葛,难道对方就是四方城的诸葛神医?
这样一来的话,闻祁的腿被治好了便不难解释了。
“算了,懒得同你一个病人计较,谁叫咱俩差点成为亲兄弟呢,下山前阿爹再三交代让我务必照顾好你。”
闻祁显得很不耐烦:“还有事?没事你可以走了。”
说完,闭目养神。
银袍男子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后回身,远远地对着闻祁拳打脚踢了一番才走。
时榆赶紧追出去。
“公子留步。”
诸葛追正要出大门,身后追来一个小娘子,待细细打量一番后,惊呼地指着时榆:“你就是上次那个刺……”
“客”字被他硬吞了下去,他赶紧左右看了一眼,又好奇地盯着时榆:“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被行舟——”
“是王爷带我回来的,如今我已是王爷身边的随侍丫鬟。”时榆直接打断诸葛追的一惊一乍解释道。
“随侍丫鬟?”诸葛追匪夷所思地围着时榆转了一圈,“天哪,你是怎么做到的,竟能让从不近女色的闻行舟收你做近身丫鬟?”
时榆笑笑:“这个……说来话长,等有机会再告诉公子,此番找公子是有要事想要求解于公子。”
诸葛追一听,敛色一本正经起来:“姑娘但问无妨。”
“公子可是姓诸葛?”
“正是。”
“那公子可是四方城里的诸葛神医?”
诸葛追笑容一僵,窘迫地清了清嗓子道:“我其实是……诸葛神医三代。”
时榆:“???”
见时榆一脸懵,诸葛追只好详细解释:“闻名于天下的那个诸葛神医其实是我爷爷,诸葛家世代从医,只是从我爷爷起得了个神医的美名,我自然就是神医三代。”
时榆:“……”
终于理解闻祁为什么会对这个诸葛三代一脸嫌弃了。
“那王爷的腿可是尊祖治好的。”
“正是,诶……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王爷怕冷是因为得了寒症,而寒症的根源是因为体内的两种剧毒在相互制衡所致。”
诸葛追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大步,连带着看时榆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警惕,铁骨扇对着她的脸,质问:“你到底是何人?”
时榆:“你放心,之前我行刺王爷是误以为他是我的仇人,后来才发现王爷是我的故人,如今我只想救他。”
诸葛追半信半疑。
时榆知道不可能完全打消对方的顾虑,她也没想打消对方的顾虑,“诸葛公子,我不知道王爷之前中的是什么毒,但我知道他后面中的是什么毒。”
“……什么毒?”
“蛊毒。”
诸葛追用铁骨扇用力敲了一下手心,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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