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二十三年的秋日,靖安侯府处处张灯结彩,那刺目的红,却透着几分说不清的压抑。
褚破幻端坐在紫檀木拔步床上,嫁衣上的金线凤凰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房中熏着过量的沉香,却依然掩不住从家具深处透出来的陈旧气息。这间喜房布置得极为讲究,墙上贴着精致的双喜剪纸,窗棂上系着崭新的红绸,多宝格里摆着各色玉器珍玩,可仔细看去,那尊青玉貔貅摆放的角度偏了三寸,博古架上的瓷瓶样式普通老旧,连床帐上挂的如意结都系得松松垮垮——处处都透着精心掩饰下的敷衍。
“听说世子昏迷三个月了,太医院来了三拨人都摇头...”
“拜堂都是二少爷代的,这位一进门就要守活寡...”
“小小钦天监监副之女,能攀上侯府已是天大的造化...”
门外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像蛛网般透过门缝钻进屋里。侍立在侧的丫鬟青黛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小姐,让奴婢去撕了那些她们的嘴!”
褚破幻缓缓将手中的喜扇放下,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烛光映照下,巴掌大的瓜子脸上那双圆而明亮的眼眸如浸在清水里的黑琉璃,转动间流光溢彩。唇角微扬时,两颊浮现出浅浅的梨涡,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讥诮。
“何必与她们计较。”她的声音清越,像玉珠落盘,“全京城都是这么想的,难不成你要撕遍全城的嘴?”
青黛急得眼圈发红:“可她们这般诋毁小姐...”
“诋毁?”褚破幻轻笑,指尖抚过袖口繁复的刺绣,“她们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喜房。三个月前,靖安侯世子陆逐星在画舫落水,昏迷不醒。太医院束手无策之际,钦天监监正洛无涯上书,称夜观星象,需一位命格相合的女子冲喜。而她,褚破幻,恰是那个“天选之人”。
谁不知道她父亲褚言与洛无涯不和,早已成为对方的眼中钉?这分明是条阳谋——故意膈应恶心他褚家。偏偏侯府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向褚家求亲。洛无涯倒也给自己安排了条后路,说此法并非万无一失,只有七成把握,新妇心越诚,世子苏醒的可能性便越大。
“小姐...”青黛的声音带着哭腔。
褚破幻正要宽慰,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淡粉比甲的丫鬟推门而入,额上还带着细汗,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
“少夫人,世子醒了!老夫人请您过去瞧瞧!”
醒了?!怎么会?褚破幻心中惊奇,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垂眸遮掩住眼里的情绪,她起身,假装整理嫁衣的褶皱,实则平复心情:“带路吧。”
穿过重重回廊时,她默默记下侯府的布局。九曲回廊雕梁画栋,假山错落有致,处处彰显着侯门的富贵。可经过一处月洞门时,她怀中那枚世代相传的玉佩忽然微微一热。
“那里是?”她状似无意地问。
领路的丫鬟瞥了一眼,语气恭敬却疏离:“回少夫人,是世子的书房,自世子出事后就封着了。”
褚破幻记下这个细节,不再多言。玉佩只有在感应到非人之物时才会发热,这侯府果然不简单。
世子的院子就在隔壁,却也要走一截路才能到,可见侯府底蕴。原本作为世子正妻,成婚当晚应该宿在世子院中,不过由于世子陆逐星一直昏迷着,褚破幻便自己单独一个院子。
此刻世子院里灯火通明,丫鬟小厮们个个面带喜色,却仍谨守着规矩,垂手侍立在廊下。甫一进门,浓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混杂着一种说不清的阴冷气息。
屋内黑压压站了一群人,见她进来,各种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有审视,有怜悯,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蔑。
隔着人群,就听见一个沙哑却充满惊疑的声音透过人群传来:
“别闹了,在拍戏吗?”
赵武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不停地环顾四周。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
“这服装道具也太逼真了吧...”他喃喃自语,试图掀开锦被下床,却因为长期卧床,双腿无力,一个踉跄就往前栽去。
“世子小心!”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一道玄色身影迅如闪电般上前,稳稳扶住了即将摔倒的陆逐星。那是个身着劲装的年轻护卫,身姿挺拔如松,眉眼冷峻如刀削。
“逐星!”靖安侯陆弘一个箭步上前,这位威严的中年武将此刻声音都在发颤。他眉宇间带着边关风霜刻下的痕迹,此刻却因激动而满面红光。但很快,他就板起脸来,厉声道:
“成何体统!刚醒来就这般莽撞,这三个月来大家为你担惊受怕,你倒好,一醒来就胡言乱语!”
陆逐星被扶回床上,仍不安分地四处张望,目光从雕花床顶移到帐幔,再移到满屋子的人身上。当他的目光扫过褚破幻时,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陷入更大的困惑。
“爸...不是,这位大叔,你们到底是谁啊?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满室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古怪的言语惊呆了。
褚破幻微微蹙眉。这话语里的用词古怪,“拍戏”、“大叔”这些词更是闻所未闻。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就在她靠近床榻的瞬间,怀中玉佩骤然发烫,那热度几乎要灼伤她的肌肤。她强自镇定,指尖在袖中悄悄掐了个手诀,玉的热度才稍稍减弱,她眼中怀疑之色渐浓,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陆逐星”。
老夫人这时缓缓起身,拄着拐杖走到床前,向来沉稳的脸上露出难得的喜色:“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看来冲喜果然有用。”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褚破幻一眼。
一直静立一旁的继室云望舒这时柔声开口:“母亲说得是,少夫人一进门世子就醒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她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褙子,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褚破幻记得这位继室的来历。出身没落官宦之家,却能在侯府站稳脚跟,还生了一双儿女,绝不是简单人物。
“既然兄长已醒,儿子就先告退了。”站在角落的二公子陆祈川躬身行礼。他穿着月白直裰,俊秀文雅,与传闻中纨绔的世子截然不同。但在低头的瞬间,褚破幻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
三小姐陆辞镜却蹦蹦跳跳地凑到床前,娇俏的脸上满是好奇:“大哥,你真不记得我们了?我是辞镜啊!”
陆逐星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小妹妹,你们剧组从哪找来的演员?质量挺高啊。”
“演员?”陆辞镜困惑地眨眨眼。
眼看场面又要混乱,老夫人当机立断:“都出去吧,让逐星好生休息。”她转头对褚破幻道,“你虽是陆家妇,但今夜才过门,想必也是累了,回去休息吧。”
褚破幻垂眸应是。
夜深人静,褚破幻屏退了丫鬟,独自坐在书桌前。
烛火摇曳,她在掌心勾勒着一个古老的符咒。这是父亲教她的“寻祟诀”,能感应妖邪气息。细小的蓝色光流从她指尖凝聚而出,冲到半空绕了几个圈就突然消散。
奇怪,玉佩明明有感应,但是法术却无法探究到邪祟所在。
她想起之前记下的侯府布局,那个让玉佩发热的月洞门后的书房以及不同寻常的世子。
“有意思。”她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怀中温润的玉佩。这侯府藏着巨大的谜团,而她才刚刚触摸到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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