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捉妖司

晨光熹微,靖安侯府内一片静谧。褚破幻端坐在静心苑的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面容。

"少夫人,"大丫鬟知书轻手轻脚地进来,垂首禀报,"老夫人、侯爷和夫人房里的都来传过话了。说是世子爷昨夜梦魇惊悸,在房中闹腾了一整夜,摔碎了好几个茶盏,直到天将破晓才勉强睡下。几位主子一夜未睡好,请您今日不必去请安敬茶了,好生在院里歇着便是。"

知书说着,悄悄抬眼打量这位新主子。但见褚破幻神色平静,只淡淡应了声"知道了",既不见失望,也不见关切,倒像是早就料到一般。

待知书退下,褚破幻立即起身,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枚小巧的铜符。

"青黛,更衣。"

一刻钟后,主仆二人已行至侯府后花园的僻静处。褚破幻提起裙摆,足尖在假山上轻轻一点,身姿轻盈如燕,转眼便落在墙外的青石小巷中。

大衍朝民风开放,女子可抛头露面,经商者亦不在少数。但新妇在婚后第二日便独自出门,终究于礼不合。褚破幻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快步融入了清晨的市井人潮。

她七拐八绕,专挑僻静小巷行走,最后停在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前。这里是城西最不起眼的一处院落,门楣上连块匾额都没有,与四周的民居毫无二致。唯有门环上刻着的一道浅浅的云纹,暗示着此地的非同寻常。

褚破幻左右环顾,确认无人跟踪后,轻轻在门上有节奏地叩击了三下。木门应声开启一条缝隙,她闪身而入,对开门的哑伯点了点头,熟门熟路地穿过庭院,径直走向灶房。

灶房内陈设简单,她走到最里间的米缸前,轻轻转动缸沿某处。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靠墙的灶台竟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内石阶向下延伸,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发出幽光的萤石,照亮了一条幽深的地下通道。

这是通往捉妖司的秘密路径。捉妖司行事向来隐秘,从不在人前显露,以免引起百姓恐慌。即便是朝中官员,也大多只当这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石门。褚破幻将铜符嵌入石门凹槽,石门缓缓开启,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地下厅堂,四壁镶嵌着夜明珠,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厅中陈列着各种法器、典籍,几个穿着同样靛蓝制服的人正在忙碌。这里,就是守护京城安宁的捉妖司所在。

"爹!"褚破幻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翻阅卷宗的储言,像只欢快的小鸟般飞奔过去。

储言闻声抬头,见到女儿,手中的卷宗"啪"地掉在案几上:"幻儿?你、你怎么回来了?这才第二天!是不是侯府......"

话音未落,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储言身后传来:"师妹?!"

但见一个身着靛蓝制服的青年快步走来,身形挺拔如竹,眉眼清澈,正是聂不换。他腰间挂着个陈旧的牛皮口袋,此刻正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褚破幻。

"师兄!"褚破幻俏皮地眨眨眼,"怎么,不欢迎我回来?"

聂不换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奈地摇头:"你总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胡闹!"储言终于回过神,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今日是你新婚第二日,这般跑回来,若是被侯府知道......当初你非要嫁入侯府,就算是为了查案,又何必牺牲你自己?等你娘回来了,我该如何和她交代?"

褚破幻挽住父亲的手臂,讨好地笑道:"哎呀爹,没关系的,嫁谁不是嫁?侯府可富贵了,您女儿我这是去享福的~娘那边,我去解释。"

聂不换在一旁皱眉:"师妹,师父说得对......"褚破幻匆匆忙忙就嫁去了靖安侯府,根本没给众人反应的机会。由于是为了冲喜,婚礼办的很简陋。

"好啦好啦,"褚破幻打断他,顺手从聂不换腰间的牛皮口袋里摸出一块饴糖,"师兄还是这么爱操心。我这不是好好的?"

她熟练地剥开糖纸,将饴糖塞进口中,两颊立刻鼓起一个小包。这俏皮的模样,让储言和聂不换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爹,有件事很奇怪。"褚破幻忽然正色,从怀中取出玉佩,"陆逐星昨夜醒了。"

"醒了?"储言一怔。

他指节发白,声音压得极低:“幻儿,你出嫁前,我派人混进太医院给陆世子诊治的队伍里查探,陆逐星明明已经三魂离体,药石无医,我这才允你借冲喜之名行查案之实。”

“一个醒不来的人,自然伤不了你。待事了,爹自有办法让你脱身。可如今……”

褚破幻按住父亲颤抖的手背,声线沉静如古井:“爹,我明白。昨夜那人睁眼时满口‘拍戏’‘穿越’的疯话,见侯府众人如见陌路。”

她手指抚过玉佩上的云纹,唇角勾起冷冽的弧度:“而且,我一靠近他,玉佩就发烫,玉佩只对非人之物有感应。女儿有种直觉,如今躺在侯府里的,恐怕不是靖安世子陆逐星。”褚破幻眸光锐利,语气坚决,“侯府其他地方也不干净。这些年来,京城妖物频发,种种线索都指向侯府,我正愁没法进去查探呢。”

褚破幻压低了声音,“洛无涯想用这冲喜的婚事拿捏我褚家,我偏要顺水推舟!”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世子夫人这个身份,就是一张能在侯府自由行走、接触核心人员的通行令。”

储言凝视着女儿坚毅的眉眼,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执意要加入捉妖司的少女。他喉头微动,最终只是将宽厚的手掌轻轻覆在女儿的手上。

“你这倔脾气,真是像极了你娘。”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宠溺,“她也是这般,认定的事,谁都拦不住。”

褚破幻感受到父亲掌心传来的温度,心头一暖。她知道,这看似妥协的话语里,藏着多少为人父的担忧与不舍。

“爹,您常教导我,捉妖司的职责,就是要拨开迷雾,还世间清明。”她反握住父亲的手,目光灼灼,“如今迷雾就在眼前,我岂能退缩?”

储言长叹一声,将玉佩郑重放回女儿掌心:“去吧。但记住,查明真相固然重要,平安归来更是要紧。”

褚破幻握紧玉佩,感受着其中流转的温润气息。她抬眼望向父亲和师兄,唇角扬起一抹笃定的弧度:

“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不仅要查清陆逐星身上的蹊跷,更要看看这靖安侯府的金玉其外之下,究竟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

聂不换站在一旁,看着师妹坚定的侧脸,终于开口道:“需要接应的时候,老规矩。”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的承诺。

"对了,师父,师妹,城西出事了。"他沉声道,"富商苏家的小姐,昨夜大婚时死在了新房里。死状......与前两起案件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继续道:"诡异的是,我感知了新房中的情绪,被害人在遇害前一刻,心中竟满是欢喜,没有一丝恐惧。她像是在极度的幸福中,突然被掏走了心脏。"

储言的脸色越发凝重:"这是第三起了。每个受害者都是在新婚之夜,在幸福时刻被取走心脏。"

褚破幻沉思片刻。

“师兄,”她忽然开口,“我记得前两位受害者的案卷上记载,她们死后,家中都出现过一些异常——第一位受害人房中的并蒂莲一夜枯萎,第二位受害人的鸳鸯枕无故撕裂。这次受害人的新房里,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幻儿,你猜中了,新娘房中的同心如意纹铜镜,镜面中裂开了一道缝隙,恰好将镜面上雕刻的同心二字一分为二。"

聂不换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些白色粉末。

说着,他将油纸包放在案几上,双手轻轻覆盖在粉末上:"这是我从案发现场发现的唯一一样不属于房内的东西,经辨认,这是瓷器粉末,还是专供皇室的玉胎瓷,只产自皇家御瓷窑,民间绝不可能有这东西。我通过'万物通明'从这瓷粉中感知到了一种极其剧烈的情感,但说不清是什么。不是怨恨,也不是愤怒,倒像是……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执念。"

褚破幻肯定地说,"三个案子高度相似,这绝不是巧合。"

她摸着下巴思考,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有意思。我昨晚也大婚啊,我没事,另一个新娘却出事了。"

聂不换皱眉:"你的意思是......这凶手挑人?"

"师兄,看来我们得去一趟御瓷窑了。

半个时辰后,京郊御瓷窑外。

夕阳西下,将御瓷窑连绵的窑炉染成一片橘红。数十座窑炉如同匍匐的巨兽,烟囱里吐着缕缕青烟。最高的那座"龙窑"依山而建,宛如一条即将腾空的巨龙。

在御瓷窑外一座三层居民楼的房檐上,两道身影悄然伫立。

褚破幻脸上戴着半张银狐面具,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那双明亮的眼眸。微风拂过,衣袂翻飞,她整个人仿佛要融进风中。

聂不换依旧穿着那身靛蓝制服,腰间牛皮口袋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他凝望着下方的御窑厂:"这里的'声音'很杂乱。麻木,欢喜、绝望、狂热......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等等……我感知到了,和受害人房内瓷器一样的气息!"

褚破幻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在面具上轻轻敲击。她悄然运转"灵犀眼",双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流光。

在她眼中,整个御瓷窑被各种颜色的"气"笼罩着。工人们劳作时散发的疲惫的灰色,窑火中跃动的红色,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从龙窑深处隐隐透出的一缕诡异的粉紫色气息。

"师兄,"她轻声说,目光锁定那缕粉紫色气息,"你感知到的'东西',是不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聂不换闭目凝神片刻:"没错。"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褚破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御瓷窑内,热浪蒸腾,窑火在砖砌的炉膛内发出低沉的轰鸣。褚破幻与聂不换凭借钦天监的令牌,一路无人阻拦,径直循着那缕唯有灵犀眼方能窥见的粉紫色气息深入。

那气息妖异而粘稠,仿佛有生命的触须,最终萦绕在一座位于角落、看似寻常的窑炉周围。炉火已熄,但余温尚存,那粉紫色的气息正是从窑炉紧闭的炉门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这座窑炉,平日是谁负责看管?”聂不换召来此区域的管事,沉声问道。

管事翻看记录,很快报出一个名字。一名身着粗布短打、满面尘灰烟火色的中年汉子被唤来,他搓着粗糙的双手,神情惶恐,面对询问只是讷讷地回话,显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窑工。褚破幻的灵犀眼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异常光华,聂不换的感知也仅能捕捉到日复一日劳作的麻木与一丝被盘问的紧张。

褚破幻目光再次扫过那座沉寂的窑炉,粉紫气息依旧盘桓不散。她心念电转,忽然开口,声音清越,打破了短暂的沉寂:“管事,像玉胎瓷这等顶级瓷器,绝非普通匠人能够经手。如今这御瓷窑内,有多少匠人具备制作玉胎瓷的资格?”

管事闻言,脸上显出几分与有荣焉之色,随即又化为谨慎:“这位大人明鉴。玉胎瓷工艺繁复,泥料、拉坯、釉彩、火候,无一不是独门绝技,成品要求栩栩如生,对匠人的天赋、手感要求更是苛刻。目前窑内,能独立完成一件玉胎瓷的……”他略一沉吟,肯定道:“不足一掌之数。”

聂不换会意,接话道:“劳烦管事,将这几位数得上号的大师傅都请来一见。”

管事应声而去。不多时,四名匠人被引至二人面前。他们年龄各异,但眉宇间皆有一股匠人特有的沉静与专注,双手指节粗大,沾染着洗不尽的瓷土痕迹。褚破幻眸中流光微不可察地闪过,仔细审视——这四人周身气息或为专注的乳白,或为疲惫的浅灰,都与那妖异的粉紫截然不同。聂不换亦凝神感知,反馈给褚破幻一个轻微否定的眼神,他未曾从这些人身上捕捉到与案发现场瓷土样本相似的、那近乎狂热的执念情绪。

然而,窑炉深处传来的粉紫气息依旧存在,如毒蛇吐信,提醒着他们并未找错地方。

聂不换眉头微蹙,再次看向管事:“管事,烦请再仔细想想,近半年来,所有能制作玉胎瓷的匠人,确定都已在此?可有任何遗漏?”

管事拧眉思索,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额头,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哎呀!还真漏了一人!瞧我这记性!有个叫张贵的师傅,他手艺极好,特别是塑像人偶,眉眼传神,堪称窑里一绝!论起玉胎瓷的造诣,他若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只是……”管事语气一顿,带着几分惋惜与不解,“约莫一个月前,他突然就不来了,工钱未结,行李也未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再没露过面。”

张贵!

这个名字朴实无华,甚至带着几分乡土气,与那精妙绝伦、宛若妖异的玉胎瓷技艺形成了微妙的反差。这个名字落入耳中,褚破幻与聂不换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映出了然与凝重。一个技艺超群、尤其擅长塑像人偶的玉胎瓷大师,在连环命案发生前后突然失踪,而他长期工作的窑炉,正残留着与案件相关的诡异气息!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直指这个消失的匠人——张贵。

“可知这张贵家住何处?平日与何人往来?因何离去?”褚破幻追问,语气中带着不容错辨的紧迫。

管事被褚破幻的气势所慑,不敢怠慢,连忙回道:“回大人,张贵的住处倒是登记在册,就在城西榆树胡同。至于他为何离去、与谁往来……这个小人实在不清楚。他这人手艺虽好,性子却闷,平日里也不大与人交际。”

说到这里,管事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同情:“说起来这张贵也是个可怜人。他与他家那口子感情是极好的,成亲多年都没红过脸。前些年他婆娘生了重病,需要用好药吊着,花费巨大。张贵没日没夜地在窑上干活,挣的钱几乎全拿来买了药,就盼着他婆娘能好起来……唉,可惜啊,人到底没留住,一个多月前,还是撒手去了。”

他顿了顿,回忆道:“自那以后,张贵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整个人都垮了。以前干活最是精细认真的一个人,那段时间却频频出错,烧坏了好几窑贵重的坯子,老师傅们看着都心疼。约莫一个月前,他最后一次来上工,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对着那座他常使的窑炉发了好久的呆,之后……之后就再没见人影了,工钱也没来结。”

妻子重病身亡,张贵自此消沉,继而失踪!

褚破幻与聂不换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城西榆树胡同……”聂不换低声重复,看向褚破幻,“师妹,事不宜迟。”

褚破幻颔首,最后瞥了一眼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窑炉,对管事厉声道:“立刻带我们去看张贵登记的住处!同时,查封这座窑炉,在查明真相前,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得启用!”

命令下达,两人在管事的引领下,迅速离开御瓷窑,直奔城西榆树胡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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