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裴闻卿一拳打在桌上,呼吸沉重,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战斗。

他呆滞地转过身来,怔了一下。

方才已经醉过去的沈舒幼,不知何时又支起身子来,正揉着发疼的额头。

“没事吧?还能走吗?”

裴闻卿轻飘飘问候,伸手过去托住她的手肘,要扶她起来的样子。

她有点迷糊,胳膊自然垂落,眉心的红印显露出来,刚才倒在桌上磕到了。

红印之上,冒出细微的血珠,好似鲜艳的花钿。

沈舒幼推开他的手,扶住桌角,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软绵绵的身子使不上一丝力气,还没站直,又向一旁倒去。

“慢点。”

千钧一发之际,裴闻卿及时伸出援手,扶稳她。

沈舒幼醉眼惺忪,在他的搀扶下,艰难地离开酒桌。

“不会喝酒,还非要逞能,自己什么身子不知道吗?”裴闻卿怒火中烧,语调尖锐刺耳。

字字如针扎在心,却还是用双手来将她扶好。

沈舒幼眼眶湿润,一言不发,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将他推开。

踉踉跄跄走到门边,靠在门板上缓了缓,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她只想快些逃离这个地方。

裴闻卿重重叹气一声,把酒钱放在桌上,跟了出来。

已是亥时,街上依旧人流如织,“砰”的一声巨响,无数朵金花在空中炸开,火光四溅,照亮整个夜空。

沈舒幼扶着墙,每走一步都显得极为艰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开始剧烈呕吐。

今晚的烟花和那天晚上的一样璀璨夺目。

前世退婚那天,与裴闻卿发生意外后,她也是这样,忍着身上似火灼烧般的疼痛,独自走回谢府。

期间没有掉一颗眼泪,现在她也决不会。

裴闻卿望着她瘦弱单薄的背影,不约而同地想到那晚的事来,她也是这样一瘸一拐地走着。

他于心不忍,疾步上前再一次扶住她,“往这边走。”

沈舒幼嘴角挂着一抹傻笑,再次将他推开。

“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她声音有些哽咽,“你不喜欢的话,大可不必……”

这样做,这样虚情假意的对她。

在他意料之中,众人皆知的事情,也没有遮掩的必要。

她背靠着墙,扶住冰冷的石板,勉强能站稳。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要这样对待她。

“挡箭……是我自愿,从未奢望过什么。”她忍着泪意诉说,“推你下水,是我的错,我……我也跟你到过歉了,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沈舒幼想要问个明白,满眼热泪,似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沿着墙体缓缓滑下,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人群欢笑声,烟花此起彼伏,层层叠叠,将她的哭声掩埋。

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人,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隐隐作痛。

彼时,世上最无助的人,莫过与他了吧。

裴闻卿在她身旁蹲下,为她挡住喧嚣人海,伸出僵硬的双臂将她搂入怀中。

“是我对不起你。”他又一次朝她道歉。

除了道歉,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怀里的人儿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哭声凄厉而悲怆。

“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裴闻卿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告知她自己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动作轻柔,双臂一览,轻而易举地将她拦腰抱起。

-

回到北驿馆时,沈舒幼酒醒了,满脸泪痕,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绿华正在房里收拾包袱,听见动静,赶紧过来开门。

“快去打些热水来,还有醒酒汤来。”

裴闻卿将她放到床上,随手为她脱去鞋袜,触及她冰冷的双脚,不由缩了缩手。

是冰得吓人,不是惧怕与她肌、肤相碰。

对此,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似乎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她哭了很久,一路上都在哭,他能听到她呜咽的声音,眼泪浸湿他胸前大片衣裳。

绿华很快便拿来醒酒汤,今夜百花镇是个不眠之夜,店家提前预备好了醒酒汤。

自家娘子刚才是被姑爷抱进来的,姑爷身上闻不到一点酒气,那喝酒的就只能是娘子了。

这个不难看出来,娘子喝不得酒,三杯必倒,先拿醒酒汤比较重要。

裴闻卿接过醒酒汤来,搅了几下,吩咐绿华去打热水来。

他把吹凉的醒酒汤递过去,没人接。

沈舒幼抱膝坐在床上,下巴倚在膝盖上,看着自己白皙的小脚丫发呆。

醒酒汤递过来时,她不为所动,连头都不抬。

“不想喝?还是要我喂你?”他贴心地询问。

良久,沈舒幼抬起头来,发髻散乱,东一撮西一撮杂乱地翘着,狼狈十足。

嘴唇微微蠕动,小脚丫一搭接一搭地绞着,没有想自己喝的意思。

裴闻卿看穿她的心思,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她紧闭双唇,眼睛上下打量着。

绿华已经打来热水,守着门边看热闹。

她捂嘴笑了笑。

娘子现在就像一个落魄乞丐,还要人哄着才肯吃东西。

“快些喝,凉了就更不好喝。”他催促道,“赶紧喝了,去沐浴更衣睡觉,明日一早还要回城。”

裴闻卿把勺子递到她嘴边,她依然不肯张嘴。

“你……”他没了耐心,又不敢大声说话。

沈舒幼翘起食指,指着他的手,沙哑道:“你没洗手……”

脏?她竟然嫌他手脏。

裴闻卿极力克制自己的心里的不痛快,余光落在她的鞋子上,她说的是这个?

“你自己的脚,你还嫌弃……”

他话还没说完,沈舒幼闻着醒酒汤的味道,五官扭了一下,身子往前一弯,“哇”的一声吐在他身上。

秽物溅到了他的衣服,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他没有躲开,只是看往别处。

绿华赶紧过来接过他手里醒酒汤,坐下来替自家娘子顺背。

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沈舒幼呕了几次,清空了胃里才觉得舒服些。

她掩住口鼻,缓缓直起身子,没脸去看他。

裴闻卿什么话都不说,拉起衣摆摆兜起呕吐物朝外走去。

他不忍也得忍。

吐干净后,沈舒幼精神转好,把自己洗干净,自顾躺下睡觉。

明天可还有许多事要忙。

裴闻卿换好衣裳,放心不下她,过来时绿华正关门出来。

他要进去,绿华拦着不让他进去。

“娘子说了,她不想看到你。”

还有力气交代婢女,那应该是没什么事情了。

裴闻卿准备转身回房时,瞧见绿华手里的醒酒汤,一点没也不少。

“她没喝吗?”

绿华点点头。

还没她反应过来,裴闻卿已经推门进去,变成她被在门外。

裴闻卿也不知道来找她做什么,双脚不听使唤就到这了。

房中还亮着一盏灯,她已然睡着,呼吸平稳。

眉心的红印消了一半,血丝已经凝结,留有几道细小的伤口。

他看了几眼,困意涌起,打了一个尝尝,回到茶案旁阖了眼。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到头。

-

百花镇的最后一日,沈舒幼起得比往日都早。

天微微亮,十里莲塘却早已热闹不已,花农在在赶早采摘莲花,送进城中。

要赶在日出之前回到上京城,采莲之事须得更早进行。

弯月还挂在枝头,天边泛起了一丝柔和的光晕,远处的山峦只显出隐隐约约的轮廓。

她这边已经装满一车,可以回城。

裴闻卿在南门同李徽和韦云安告别,剿匪残局还未打点妥当,李徽晚几日才能回京。

马车行至南门时,沈舒幼从马车上下来,同他们说了告别。

“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过两日我们也回去了。”韦云安摸了摸她额上的红印子,自责道,“还疼不疼?”

沈舒幼摇摇头,浅笑道:“那就回京再续。”

“嗯!”

她向李徽承诺道:“殿下要的茶,我自当尽力,如期奉上。”

裴皇后的生辰是六月二十二,制一批茶只需要三天,连续三日晴天。

每年六月多雨,现下只担心天公不作美。

这些都是后事了。

回城的路上,裴闻卿没有与她同乘马车,而是自己骑马。

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她心有余悸……

以后还是不要喝酒了。

沈舒幼靠在车璧上闭目养神,睡得晚,起得早,可不就得养养神。

叩叩——

敲窗声响起,她与绿华对视一眼,换到另一边靠着。

绿华掀起车帘,露出半张脸来,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伸手接过裴闻卿递来的东西。

拿在手上热乎乎的,闻着香味不难猜出是什么,她打开一看,同自己猜的一样——肉包子。

看来姑爷也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还是惦记娘子的。

绿华把包子递到她面前,“娘子,热乎的,吃了会舒服些。”

她闻着恶心,连连摆手:“你自己吃吧。”

姑爷送来的东西,娘子没有先吃,她也不敢吃。

绿华将包子包好,掀开车帘,还回去。

“娘子说她不想吃……”

这个傻丫头,她不吃,你自己吃啊!

“就说是庆王殿下和庆王妃特地给她准备的。”

裴闻卿没有撒谎,东西的确是他们准备的。

绿华转过头来,见她还是摆手,便又伸出脑袋去汇报:“娘子还是不吃……”

她总要问清楚,才敢吃。

“她不吃,你就自己吃。”

绿华这才敢安心享用包子,还贴心的给她留了一半。

行至中途,停下来歇息片刻。

为了避免尴尬,沈舒幼没有下马车透气,一直待在马车里。

前去探路的凌影匆匆赶回来,在裴闻卿耳边说了些话。

他看了马车一眼,随后快来到马车旁,径直上了马车。

车身剧烈的抖动,把她吓了一跳。

沈舒幼缩在角落,呆呆望着他:“你要干嘛?”

“宫中有急事,我先行一步。”他认真道,“你自己先回去。”

她没有多问,微微颔首,“哦”了一声。

“你要是实在想家,就先回谢府住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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