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的路程三人都很沉默,宁秋也在马车小幅度的摇晃下缓缓闭上双眼。
平州的冬天要比章回县冷一些,酉时一过,街上走动的人大多缩着脖子行色匆匆,想早点回家吃口热乎的。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车外传来周砚一声“吁”,车子缓缓停在老槐巷巷口。
“到了。”周砚提醒道。
“哎哟,一把老骨头真是受不住,以后我还是老老实实呆家里,哪也不去,外头的事有你们小两口张罗就足够了。”
周母碎碎念,一下马车先伸展腿脚缓和一下自己的疲惫,再招呼周砚搬行李,“别愣着了,赶紧搬行李回家,一会儿还要去车行还车,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
周砚一听周母的抱怨,没忍住说了一句实话:“出发前就不同意您跟着,是您非要去。”
“婚姻大事没个长辈在身边怎么行?我那是不放心你,怕你疏忽慢待了秋秋。”周母白了儿子一眼,“少废话,赶紧搬行李,磨磨唧唧浪费时间。”
说着,她的目光转向宁秋,脸色瞬间发生变化,笑道:“秋秋啊!你也休息一会儿,行李让砚哥儿卸就行,他牛高马大,干点活算不得什么。”
宁秋犹豫道:“那么多东西一个人卸,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你听阿娘的。”周砚一把握住宁秋蠢蠢欲动的手,拒绝了她想要帮忙的心。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宁秋没必要再推拒,大大方方接受他的体贴,与周母一起坐在老槐树下看他一个人忙忙碌碌。
这会儿正是各家下工的时辰,邻居们陆陆续续回到家,路过巷口纷纷和周砚母子打招呼,光周砚卸行礼的功夫周母已经跟好几拨邻居寒暄一遍了。
一个个问东问西,关心这关心那,周母半都笑盈盈真半假地回话,着重透露宁秋已经与周砚定亲了,在她的不懈努力下,一个晚上的时间,整条巷子的住户都知道了二人的婚讯。
婚期定在来年三月初九,有喜事自然少不得分发喜糖。
翌日天一亮,周母就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激动挨家挨户发喜糖,去两个老姐妹家报喜时,还特意各带一份章回县的特产,将宁秋夸得天花乱坠。
“哎呦,秋秋那孩子就是孝顺,她知道我有你们两个老姐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不,昨儿给她爹娘上坟回城,非要上街逛一圈,说要买点特产回来孝敬你们,让你们也尝尝鲜。”
“喏,腊肉腊肠,还有喜饼干菜。”周母将两份沉甸甸的特产分别递给王翠英和张春兰,继续道:“腊肉腊肠香得很,滋滋冒油,可以直接炒着吃,也能和其他菜一块焖,都好吃。”
平州当地人过年过节也会做腊肉,但平州的腊肉以烟熏为主,章回县的腊肉则是腌制风干,加的香料配方也不一样。
王翠英和张春兰都乐呵呵收下了。
张春兰道:“难为秋秋还惦记我们,好孩子,你替我们好好谢谢她。”
“是啊,得好好谢谢她的细心周到,桂花啊,还是你有福气,希望我家陈安也争气点,给我娶个和秋秋一样乖巧孝顺的好儿媳。”
王翠英语气里满是羡慕,周砚一定亲,她心里也开始惦记起儿子的婚事来,叮嘱两个老姐妹道:“你俩的儿媳妇已经有着落了,我家陈安还跟个孩子似的,一点也不着急,你俩得闲也帮我注意些,有好姑娘帮忙介绍一下,媒人钱不会少你们的。”
“放心,我们心里记挂着呢!”
周母和张春兰对视一眼,都了然地笑了。
周母释然道:“之前我总为孩子的婚事着急上火,偏偏砚哥儿还不配合,现在想想是自己着相犯傻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种事还真急不得,缘分没到,着急上火也是枉然,非要强制凑一对,两人过不到一出也是怨偶,跟巷尾那一家一样,日子也没必要过下去了。”
“是啊是啊!”张春兰附和,“你家陈安性子活泛人品好,那张嘴甜得很,好话张嘴就来,很多姑娘喜欢这样的男子,你就放心吧!”
王翠英一向开明,儿子从小到大只要是学好的、有用的东西,不管想学什么她都会支持鼓励,长大后从事什么职业,只要能养活他自己养活未来的小家,她也不掺和。
方才不过是话赶话感慨一句,情绪消退就过去了,没想到两个老姐妹当真了,开始同她讲大道理。
她心下好笑,啧啧两声揶揄道:“孩子们没着落时,你俩一个比一个着急,怎么说都不听,现在儿媳妇有了,立马变脸,开始嫌我管的多了,真是善变的女人。”
话落,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金绣阁这边,宁秋上工先找陈管事销假,手里还提着两份喜糖和腊肉,一份给陈管事,一份给铺子掌柜。
掌柜收到东西很高兴,连连给宁秋道喜,简单寒暄两句客套话就忙碌去了,
相比之下,陈管事对宁秋则上心多了。
她喜欢乖巧懂感恩又努力的小姑娘,也心疼宁秋的遭遇,平日里不免心软多照顾几分。
现在听宁秋说已经定亲了,她忙关切问道:“怎么突然就定亲了,哪家后生?”
“老槐巷周家的周砚,他是个捕快,先前帮过我很多次,一来二往就......”看对眼了。
宁秋害羞,未尽之言陈管事听懂了,面上神情舒缓很多。
她继续问:“捕快好,有出息,他家可还有别的长辈?聘礼之类的有没有按规矩给你?”
“嗯,都按规矩来,当着我爹娘的牌位过了礼,聘金也往高的给,邻家婶娘代行长辈之责,还请了老家同巷子街坊观礼,都很妥帖。”
谈及自己的婚事,宁秋脸颊染上粉色,说话格外认真郑重,生怕陈管事误会似的。
陈管事见状心下好笑,柔声叮嘱她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遇到问题两个人有商有量,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宁秋皆一一应承下来,同陈管事道谢后,便离开陈管事的办公间,准备回二级绣娘的绣房。
陈管事的办公间连接一级绣娘的绣房,往来都要路过。
宁秋做一级绣娘的时候并不受同绣房其他绣娘的待见,有陈红菊从中搅和,就算有绣娘对她没意见,也最多见面点点头,关系并不好。
是以,宁秋并不打算停留,也没必要跟她们分享自己的喜讯,工友罢了,大家伙互不干扰就很好。
她想的很透彻,并严格执行自己的决定,偏偏有些人和她八字不合,见面总要阴阳怪气刺她几句,即便挨骂挨警告也死性不改。
“有些人一请假就是好几日,占着茅坑不拉屎,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掌柜开除了呢!”陈红菊的眼神一个劲盯着宁秋,借着与隔壁绣娘说话的机会暗暗嘲讽宁秋,声音很大,绣房里的绣娘们都听见了。
众人反应各异,有幸灾乐祸的,有目不斜视继续认真做工的,也有保持中立乐得看热闹的。
宁秋听见了也全当没听见,头也不回继续朝门口走。
陈红菊的本意就是找茬,好不容易逮到宁秋奚落一番,可没那么容易放弃,见宁秋不理她,便起身阻拦,下巴微抬,毫不客气问道:“听说你跟早上送你上工的捕快定亲了?”
宁秋不语,只定定看着陈红菊。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陈红菊嗤笑,语气里满是不屑,下一瞬,刻薄的话脱口而出,纷纷引起绣房所有绣娘的注意,“该不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上位吧?不然人家那么好的条件怎么会看上你一个破落户?”
“那又怎样?”宁秋反问,不由轻笑。
她用略带轻佻的眼神将陈红菊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面上很快露出嫌弃神色,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跳梁小丑,随即她目光一转,唇角一勾,绕开陈红菊施施然离开。
明明什么后话都没有,可她的眼神仿佛诉尽她对陈红菊所有的看法。
这一刻,绣房中落针可闻,众人面面相觑。
陈红菊呆愣在原地,本就敏感的神经瞬间被点燃,她破防了!
“小贱蹄子,你不准走,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没什么意思,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吧!我没意见。”
宁秋背对着大家摆摆手,一句拗口的应答直接将陈红菊的情绪推至最高峰,没等陈红菊作出反应,她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啊啊啊啊啊!宁秋你个贱人。”
陈红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时怒气上头,连铺子里的规矩都忘了,不管不顾在绣房中大喊大叫,若非身边的绣娘死死拉住她,她恐怕已经冲出去找宁秋拼命了。
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惊扰了办公间内的陈管事,她不悦地板起脸,房间门吱呀打开,四下瞬静,她饱含怒气的声音传遍整个绣房。
“陈红菊,这里不是你家,闹什么闹,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
闻言,陈红菊的脸刷一下白了,“陈管事,我......我......都怪宁秋。”
“一天天就你事多,看到谁都要嚼两句舌根,不说别人闲话你会死啊!自己的错不承认还推到别人头上,严重违反铺子里的规矩,罚月银五百文,再有下次,你不用来了。”
陈管事对外的形象一向是严厉且温和,即便有绣娘犯错,她也只是板着脸指出,要求整改,不会说那些伤人自尊的话。
今日她是气急了,陈红菊自进入绣阁以来没少惹事,警告好几次也没有改正,她对她的耐心终究还是用尽了。
“是。”
陈红菊撅起嘴巴一脸不服气,甚至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但碍于陈管事的威压不敢再造次。
宁秋回到二级绣娘绣房中,听到隔壁动静的工友们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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