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噩梦

沈昌湛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自己恍恍惚惚地游荡着,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迷雾,伸手都看不到五指。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只是不由自主的向前,迷雾逐渐散去,一座庄严气派的府邸出现在他眼前,正门之上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沈府”两个字。

沈府正门洞开,两边朱红的灯笼高高挂起,鲜艳赤红的绸带悬满整条街巷,鸣乐之声萦萦绕梁,门前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一群小儿撒着欢儿从门口跑了出来,向门口的礼傧讨要糖果。

这分明不是自己家的沈府,可又分明有些熟悉。

沈昌湛想要叫住路人问个明白,可来往的人一个又一个与沈昌湛擦肩而过,似乎并没有看到他。沈昌湛有些着急,顾不得礼节,伸手就要揪住一个路过的宾客,可自己的手竟然直直穿过了那人的肩膀,根本无法触及到他。

沈昌湛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发愣。这时,只见正门内沈老爷走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意,冲着一位来宾作揖,“小儿新婚,大人拨冗莅临,实在是我沈府的荣幸。”

那人也笑着回礼道,“沈大人迎娶如夫人,在下与沈大人多年同僚,自然要来捧场,沈老大人不要吝啬府中的好酒就好。”

沈老爷连忙摆手,“怎么会?大人里面请。”

沈昌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与那位大人携手走进府中,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他喊了几声爹,可沈老爷却置若罔闻。

沈昌湛不由自主地追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或许父亲真的听不到他的声音。

但是沈府里,又是谁要娶亲?

容不得沈昌湛多想,远处迎亲的喜锣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近了。那群小儿越发活泛起来,在人群里不住地跑来跑去,嘴里兴奋地叫嚷着,“新娘子来咯,新娘子来咯!”

早已等候的家丁引燃了堆在门前的炮竹,就在沈昌湛的脚下炸响,朱红色的碎屑漫天飞扬,和着青色的烟雾一同遮蔽了他的视线。

沈昌湛一动不动,回头愣怔着看着那条越来越近的迎亲队伍,那胸前缚着红花,身着华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赫然就是自己!

他想起了那位宾客与自己父亲的对话,沈家在娶如夫人,自己在娶如夫人?

那阿楚呢?阿楚在哪里?

沈昌湛有些慌了,他只想逃离眼前这派欢天喜地的场景,每一张微笑的脸,每一句吉祥的祝福,都像尖刀般刺入他的胸膛,他曾暗暗立誓,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何这时的自己,会选择背叛阿楚,娶别的女人?

沈昌湛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转头冲进了沈府之中,他想找到阿楚。可这个沈府不是自己常住的那个沈府,门路去向都陌生的很,四周张的灯,结的彩都一样的刺眼。

他从正堂的主屋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翻着,却始终不曾找到阿楚的身影。越往后,沈昌湛越是心凉,越是恐惧,直到找到沈府最后角落处一个逼仄的小院里。

这个小院与前面喜庆热闹的沈府格格不入,看不到红绸,听不到喜乐,像是被隔离开的另一个世界,清冷,寂静,甚至荒凉。

沈昌湛有些想要退缩,前面找过的每一个房间,他都盼望着阿楚能在里面,唯独这个,沈昌湛希望不要,哪怕是个空院子都好,只要阿楚别在里面,否则,他无法原谅现在的自己。

只需要向前一步,沈昌湛就可以穿过院门,走进这座小院子里。可他怕了,脚下仿佛有千斤重,迟迟迈不开步子。

正在这时,小院的院门忽地被大开,喻兰楚的那张脸骤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沈昌湛被惊得瞳孔张大,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喻兰楚却并没有看到近在咫尺的自己,只见她扶着门,冲着门外张望着,仿佛在期盼着什么,小院之外却什么都没有,就连天边的雀儿,都不愿在这里稍稍驻足。

喻兰楚脸上的希翼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落寞,悲伤,甚至绝望,她苦笑了一声,慢慢地将院门合上。

喻兰楚表情的变化清晰地落入沈昌湛的眼中,怜惜,心痛,自责,各种各样的情感交织着撕扯着他的心脏。他想进去小院,却发现小院仿佛有一层屏障,无论他用怎样的办法,都无法再靠近一步。

不知不觉间,眼泪溢满了沈昌湛的眼眶,他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落泪,只觉得悲伤的情绪灌满了整个心腔,他听不到远处娶亲的喜乐,也听不到院里喻兰楚的声响,包绕自己的,只有不知从何而起的呼啸的风,以及无边无际的寒冷。

四下迷雾再起,小院消失了,沈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再度是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不等沈昌湛收拾好心情,四下白雾再次忽地散去,自己正站在刚才那座沈府的正堂之中,一切都是刚刚见到的那副模样,只是香烛红绸消失不见。

周瑾瘫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哀哀痛哭,另一个沈昌湛,面色铁青地坐在正位之上,而喻兰楚,却面如死灰地跪在大堂中央。

“昌湛!这个女人害死了我们的孩儿,你要为我做主啊!”周瑾冲着堂前的沈昌湛哭诉着。

堂上的沈昌湛一言不发,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身下椅子的扶手,仿佛马上就要将那扶手掰了下来。他面露悲痛之色,嘴唇颤动着,许久,才恨恨地问道,“喻兰楚,真的是你害死了嗣儿?”

喻兰楚眼中尽是凄凉仓惶,她慌忙辩解道,“我不是有意的,是嗣儿……”

“她承认了!”周瑾尖叫着打断了喻兰楚的话,“她承认了,是她害死的嗣儿!”

堂上沈昌湛偏过头去,凉凉地说道,“既然你已经承认了,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昌湛!”喻兰楚不可置信,脸上写满了受伤,“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那是哪样?”周瑾不给喻兰楚辩解的机会,抢过话来,“你难道要告诉我们,你是无意之间才害死了嗣儿,一切都是意外?喻兰楚!楚姐姐!我敬你重你是姐姐,往年照顾昌湛也算尽心尽力,所以才对你掏心掏肺,谁曾想换来这般结果,你若容不下我们母子,我们母子走就是了,何必痛下杀手?嗣儿,他还不满一岁啊……”话未说完,便再度倒地痛哭。

喻兰楚欲再辩解,“我不是……”

却被堂上的沈昌湛生硬地打断,“罢了!无论你有意无意,嗣儿的死已成定局。”

堂上的沈昌湛站起来,背过身去,留给喻兰楚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他的声音如他的举动一般冷酷无情,“喻氏好妒乱家,一无所出,又害死庶子,实在罪大恶极,我沈家,实在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念在往日恩情,沈家不会与你对簿公堂,我会写一封休书与你,你自回家去吧。”

堂上的沈昌湛的话向利刃一样直刺入喻兰楚的心尖,胸膛撕裂的痛楚让喻兰楚几乎喘不上气来,她笑了,想把眼泪锁在眼眶,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的身形微微有些摇晃,又强撑着一股子倔强。

她在笑自己太傻,笑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笑自己为何这个时候,还会对沈昌湛抱有一丝幻想。

“恩情?你我之前可还留有恩情?回家?我喻兰楚还可有家?”喻兰楚笑得凄厉,声音里充满了讽刺。

堂上的沈昌湛依旧不愿给与喻兰楚一个眼神,只是背着身道,“沈家会给你一笔钱财,从此你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好!好一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沈家的钱,我喻兰楚不需要,便祝你与周瑾,好生欢喜!”

喻兰楚咽下涌上喉头的血腥,用手背擦去脸颊的泪水,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沈昌湛目睹这一切,只觉得心如刀绞,他只想揪住堂上的自己,问他为什么不愿听阿楚解释,阿楚的仓惶和失望不曾作假,她的悲痛和决绝也不曾作假,事情必有隐情,为何此时的自己竟像是瞎了眼睛蒙了心,一点都看不出来?

沈昌湛想追上喻兰楚,想保护她,安慰她,想抱抱她,可冲出门去,却再次陷入了白茫茫的一片迷雾之中。

他有些慌了,接下来的画面是什么,他不敢想象。沈昌湛在迷雾之中茫然无措地旋转着,呼喊着喻兰楚的名字,除了回音,没有人回应他。

迷雾逐渐变淡,却又不曾彻底消失,他什么都看不见,有声音从迷雾之中隐隐传来。

“城北那个破庙里发现一具女尸……”

“真的假的?是谁这么倒霉……”

“谁知道,看起来已经死了七八天了,尸体都臭了,上面爬满了蛆,我只瞧了一眼,隔夜饭都呕出来了,谁敢细细分辨?”

沈昌湛蹲在地上,掩住自己的耳朵,那嬉笑着的谈话声却仍旧直喇喇地灌入他的脑海。

“不……不……”他双手揪着脑袋痛苦地呢喃着。他无法接受这个结局,来自灵魂深处的的刺痛碾压着他,像是要将他撕的粉碎,像是要将他拖入无边炼狱。

沈昌湛绝望地想,这样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自己,就算是死,也活该去下地狱吧。

他不想挣扎,任由迷雾逐渐吞噬着自己。

突然,三声佛钟穿破迷雾,悠然地在沈昌湛耳边响起,睡梦中的沈昌湛忽地睁开眼睛,从那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挣脱出来。

白色的中衣已经被冷汗浸得湿透,沈昌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深深地长舒一口气。

还好,只是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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