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昌湛醒来的声响惊动了此刻正在外室的喻兰楚等人，众人赶紧走了进来。

只见沈昌湛坐在床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住地喘着粗气。

沈昌湛偏头看到来人，看到喻兰楚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一时红了眼眶，他不由自主地向喻兰楚伸出手去，声音里更是百转千回的心酸和眷恋。

“阿楚……”

沈夫人见势，默默地在喻兰楚身后推了一把，喻兰楚一个不妨，被推得向前紧走了几步，站在沈昌湛的床前。

沈昌湛握住了喻兰楚的手，那温暖的触感和真真切切的实在感让他慌乱的内心逐渐安定，太好了，阿楚还是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沈昌湛看着喻兰楚，眼中满满复杂的情愫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够懂得。

这次喻兰楚并没有挣脱，任由沈昌湛拉着自己的手，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责怪他，“你个傻子。”

喻兰楚看到沈昌湛浑身汗津津地，眉头皱了皱，“出了这么多汗，怎么还在外面凉着，若是再受了风寒如何是好？”一边说，一边抬手有些粗鲁地将沈昌湛裹到被子里。

沈昌湛也不挣扎，任由喻兰楚摆弄着自己，杏儿颇有眼力见地送上一套中衣进来。

沈夫人等人见小两口互动得热闹，掩嘴而笑，便偷偷和无妄大师退了出来，将里屋的空间留给两人。

沈昌湛攥着中衣有些脸红，他们不过是表面夫妻，虽然晚上也同榻而眠，实则两个人的距离并不比在外守夜的杏儿近多少，往常自己的衣着冠带也都是沈恒在打理，自己从来不曾在阿楚面前换过衣裳。

喻兰楚仍旧自顾自地忙着为他找来干净的毛巾擦汗，桌上沏好一杯姜茶，忙活了半天，抬头看着沈昌湛仍旧拿着那件中衣坐在床上愣神。

“换衣服，愣什么呢？”喻兰楚直接走过去送给沈昌湛一个爆栗。

沈昌湛反应过来，一张俊脸变得更红了，“你……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喻兰楚眉头一挑，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收拾沈昌湛替换下来外衣。

外衣浸了水，要将上面的贵重饰品拆解下来，再交给粗使的丫头婆子们去清洗，本来这活儿该由杏儿去做，谁知这丫头不知是假机灵还是真鬼怪，送了中衣过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喻兰楚此时无所事事，只得自己找点事儿干。

拆下沈昌湛外衣上悬着的香囊玉佩，又从袖带里掏出佩印，装着佩印的锦囊上还悬了一颗水草，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突然间，喻兰楚从沈昌湛外衣的袖带里抖出了一个长条状的红漆方盒，盒上雕琢着精美的花路纹饰，看着不像是男人们的玩意儿，倒像是装什么女人首饰的盒子。

沈昌湛见喻兰楚转过头去，赶紧在被窝里一阵悉悉索索，飞快地换好了衣服，甚至因为有些着急，不由自主地咳了两声。

沈昌湛的咳嗽声落入了喻兰楚的耳朵，她急忙抛下手头的盒子，赶到沈昌湛的床前，熟稔地将早已备好的热姜茶递了过来，一面帮助沈昌湛抚着后背顺气，一面又有些责怪地说，“干什么这么着急，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难不成还怕吃亏？”

沈昌湛缓了过来，笑着说道，“我倒不是怕自己吃亏，只是怕唐突了你。”

“我们是夫妻，”喻兰楚一时口快说完，又觉得不妥，只好吞吞吐吐地补充道，“就算、就算是表面夫妻，也是夫妻。”

沈昌湛也不与她分辨，只是顺从地点头道，“阿楚说的极是，以后为夫会做一个好夫君的。”

"你先将你的身子养好，再说什么做个好夫君的话吧。"这是喻兰楚第二次同他说类似的话。可时过境迁，这话再度落到沈昌湛耳中，却又变得不是滋味。

如果自己身体变得健康起来，就真的会做一个好的夫君了吗那梦中的沈昌湛身体分明已经变得康健，却又分明娶了别的女人，梦中的阿楚原本以为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想才是噩梦的开始。

呸，沈昌湛暗中唾弃梦中的自己，他暗暗地想，他是他，我是我，我必不会和他一样的。

正在这时，门外的丫鬟走了进来，回禀道，“大奶奶与周姑娘来看望三爷和三少奶奶。”

外间的沈夫人闻言，赶紧着人将两人请了进来，“昌溪媳妇儿呀，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芙儿现在怎么样了？你做母亲的，守着她便好，何必跑这一趟。”沈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却并无责怪之意，令丫鬟帮程氏掸去身上的积雪，又拉她到火炉旁坐着。

程氏笑着说道，“芙儿现在睡下了，有乳母看着，三弟妹与三弟为了救芙儿，遭此劫难，我作为嫂嫂的，不来亲自谢过救命之恩，心里实在不安。”

周瑾也笑着说道，“大嫂嫂仁善，瑾儿便陪着大嫂嫂来了。”

沈夫人听闻沈芙由乳母看着，更加不能放心了，“哎，昌溪媳妇儿呀，你怎么糊涂了？芙儿不慎跑到冰湖之上，芙儿那个乳母就很有看顾不当之责，我等未曾因此问责她，已是法外开恩，这么不靠谱的人，你怎么能再度将芙儿交到她手上呢？不如找个时候打发了出去吧。”

程氏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垂手说道，“乳母平日细心，媳妇儿平日也看在眼里，想来并不是懈怠靠不住的，况且芙儿正是调皮的年纪，若是疯跑起来，便是媳妇儿，也难追的上的。乳母虽然有过，但情有可原，还请母亲给她一个机会。”

那乳母是程氏心腹之人，对于程氏向来尽心尽力，对于沈芙亦是悉心看顾，从来不曾有过一丝懈怠，如今平白被沈夫人迁怒，程氏虽然怕惹怒沈夫人，但又少不得为她分辨几句。

沈夫人虽未再说什么，但脸色隐隐有些不悦，这时，周瑾开口笑道，“礼佛之后，我也见着了芙儿，芙儿口口声声说要去后山，所以才甩开乳母，往后山跑了，乳母身宽体胖，想要追上小家伙的确不容易，这次确实怪不得她。”

喻兰楚与沈昌湛听到外面的声响，也走了出来，沈夫人见儿子儿媳出来，便将刚刚的事略过不提。

程氏向着喻兰楚福下身来，说道，“三弟妹，多亏有你及时救下芙儿，若是芙儿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真的……”一句话还没说完，眼泪便溢满眼眶，程氏哽咽得再说不出话来。

喻兰楚赶忙上前扶起她来，说道，“嫂嫂不必多礼，这都是兰楚应该做的。”

程氏却摇着头，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未能说出口，只是一个劲儿地垂泪。

沈昌湛也上前安慰程氏，“劫后余生，福兮将至，大嫂也不必太过伤感的。”

这时周瑾却开口道，“三哥哥虽然说的不错，只是我们这次本是来祈福还愿的，在这佛门重地，又是礼佛当日，发生这样的事，终归有些不祥，莫非是什么人，或者谁的什么举动，冲撞了佛祖？”

“阿弥陀佛。”原本在一旁默默坐着的无妄大师此刻突然开口说道，“周施主此言差矣，我佛已以慈悲为怀，心不在俗世，又怎会为俗世之事所扰？依贫僧看来，与其问咎于天怒，不如归因于人怨。”

沈夫人闻言，心中有所触动，又联想到喻兰楚衣裳熏香里那味不知被何人添加的冶红草，不禁思绪万千。

她赶忙问无妄大师道，“大师的意思是，芙儿陷入冰坑，也是有人故意而为？”

无妄大师却讳莫如深，道，“贫僧并无此意，只是求不得，怨长久，鬼夙生，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则般若生①，贫僧只愿世人早日看透，不要枉陷魔障才好。”说罢，再度吟诵两句佛号，便离开了禅房。

周瑾暗中撇了撇嘴，对于这好装神弄鬼的老和尚，她从来都看不上眼，不过是说几句云里雾里弯弯绕绕的话，哄骗哄骗像沈夫人这样一心向佛的富家太太罢了，若不是他当日在二哥入殓之日说喻兰楚八字命硬，可救沈家，三哥哥又怎么会娶那个低俗下贱的女人？说不准，这秃驴就是喻兰楚请来打配合的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周瑾对于无妄大师更没有丝毫恭敬之心了，只是她善于伪装，竟是一点也不曾表现出来。

反而是程氏，在听闻无妄大师的那番话后，一时间额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几乎浸湿了抹额，袖袍之下，暗暗握紧了拳头。

程氏的变化并没有引起别人的重视，沈夫人细细斟酌无妄大师的话，还是觉得沈家内部，必是有人在作妖，便吩咐程氏道“虽如此说，但我沈家家大业大，奴才下人众多，保不齐哪个生了什么歪门邪道的心思，也该好好整治一番了，这事便交于你与老三媳妇儿，该查账查账，该验工验工，若有那些个偷奸耍滑及躲懒懈怠的，也别管是多少年的老人，谁屋里的人物，统统处置了。”

程氏闻言，赶忙点头称是。

沈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嘱咐了沈昌湛和喻兰楚两人注意身体等话，便要起身离开。

程氏起身要送沈夫人，却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茶盏，金黄的茶汤直浇在她的襦裙之上，一时间有些慌乱，赶紧跳起来将身上的茶汤抖下来。

周瑾也赶忙掏出帕子来帮程氏擦拭，一边笑着和沈夫人说，“许是大嫂嫂心里想着芙儿，才会是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我陪嫂嫂去换衣裳，便先告辞了。”

沈夫人闻言，赶紧让她二人先行离开，自己也回自己的禅房去了。

倒是喻兰楚，看着程氏与周瑾一起离开的背影，眉头轻轻一跳。

这两人，何时这般亲近了？

① 出自《佛说四十二章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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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醒来